沈從文湘西母體文化的洞穴隱喻|湘西三大古迷落花洞女
發(fā)布時間:2020-02-1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摘要:在沈從文的小說中洞穴是湘西母體文化的象征,故事通過人物對山洞生活的眷戀表達了作者渴望回歸原始母體文明的強烈愿望,但是野人最后被剿滅的悲劇則預示著湘西原始文明必然失落的命運。寫作是作家回歸子宮的隱秘愿望的達成。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出了著名的“洞穴喻”。自由囚徒走出山洞,就好比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從落后的鄉(xiāng)村走向城市。當知識分子走出“山洞”,一部分人選擇了留在洞外,并希望解救洞內(nèi)的人,而沈從文選擇了返回洞中。
關鍵詞:沈從文;洞穴原型;洞天福地;柏拉圖;洞穴喻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一、湘西文明的母腹
湘西不但有雄奇險峻的高山,忽隱忽現(xiàn)的地下水道,更多的是神秘莫測的溶洞和天坑,沒有人知道湘西到底有多少山洞,甚至于有些地方就是以境內(nèi)的山洞命名的。在沈從文的小說中多處提到了山洞。湘西人認為山洞都很不尋常,都有神靈停駐其中。“常聽說鎮(zhèn)上許多少男少女夭死的都為此洞神所取。”[1]在散文《湘西•鳳凰》中,沈從文提到了湘西少女的落洞現(xiàn)象。落洞是指洞神愛上經(jīng)過此洞的少女,并向少女求婚要求終身占有她。落洞和洞神的傳說即是湘西人神錯綜的一種形式。在沈的小說中山洞不僅具有神秘色彩,而且是最有意味的象征意象之一。 在房屋沒有產(chǎn)生以前,人類住在洞穴里,我國的山頂洞人和柳江人等先民大都棲身于足以躲避風雨的巖洞之中。[2]人們在洞口生火,這樣既能取暖又能在烤肉時防范動物。洞穴同時也是他們精神寄寓的場所。沉沉的洞穴,透著寧謐的幽光,神秘地吸納了所有的困頓、疲倦,撫平了許多憂傷、憤怒,帶來一種純凈無瑕、不惹塵埃的新生。在他們的觀念里,洞穴就像是孕育希望的子宮。他們在漆黑的洞中用各種形式虔誠地祈禱,表達著對于母親的膜拜與禮贊。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曾經(jīng)指出:“石洞可能是大地母親子宮的象征,成為轉變和再生可以出現(xiàn)的神秘地方!盵3]由于婦女在早期的生產(chǎn)和生活中居于重要地位,由于原始人只知道女性的生殖作用。所以幾乎每一種文化都將生殖女神當作自己的始祖女神,當作該文化的象征。漢族的始祖女神女媧造人的傳說也在湘西主要的少數(shù)民族苗族和土家族的地區(qū)流傳。[4]所以筆者認為,作家將湘西文明比喻為楚楚動人的生殖女神。洞穴是湘西原著文化的母腹的象征意象。四川的普米族、廣西的毛南族、[5]臺灣高山族、佤族、苗族[6]等許多民族都將山洞看成是本文明女神的子宮。沈小說中提到的那個老虎洞,就是對這種巖洞生殖崇拜的一種反映。
在當時的湘西社會,住在山洞中的野人與住在碼頭的文明人同時存在,他們成了代表不同文明主體的象征。洞中的野人象征湘西原始文化,由于山洞具有母親子宮的象征意蘊,所以山洞也成了湘西母體的原始土著文化的象征。在作家看來是現(xiàn)代的外來文明打破了這里的寧靜,帶來了腐朽墮落的病毒,這顯然是一種原始文明的失落。《七個野人和最后一個迎春節(jié)》的故事弱化了洞中生活的貧苦,強調(diào)了洞中生活的浪漫。山洞增添了青年男女放縱野合的功能。同時在迎春節(jié),那些懷念原始生活的人們自發(fā)的來到洞中狂歡。母體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在這個偏遠的地方恰好形成鮮明的對峙,現(xiàn)代文明在吞噬著原始文明,而原始文明卻無力挽回被剿滅的命運。
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洞穴意象實質(zhì)是一個復雜的文化心理原型,洞穴大多具有深層心理儀式功能,大部分的洞穴具有如下的特征:即空間上的封閉性、時間上的凝固性,以及與之相聯(lián)系的具有死亡隱喻的人物。洞穴指向的是一段歷史,它與歷史相通,洞內(nèi)的人幾乎停留在湘西文化的原始狀態(tài)。這與中國源遠流長的崇古文化精神相契合,這樣洞穴便具有了作家個體與文化傳統(tǒng)相融合的特征,是集體無意識心理空間的隱喻,把主人公與一段具有死亡隱喻的歷史相聯(lián)系這正是中國古代文化對集體無意識形成的獨特影響。《媚金、豹子與那羊》中的媚金與豹子雙雙死在洞中!度齻男人和一個女人》與《醫(yī)生》則是介于現(xiàn)實與傳奇之間的兩個情節(jié)上有連續(xù)性的故事。這兩個故事無疑描述的是湘西母體文化衰落的悲劇,死去的女人沒有能在山洞中救活,說明母體文化在外來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已經(jīng)無法復蘇,即使掌握現(xiàn)代醫(yī)學的醫(yī)生也無能為力,在作家看來現(xiàn)代文明不能激活湘西的原始文明,只能導致其死亡。當湘西的本土文化面臨外來的沖擊時,死亡與再生的原型再次為作家提供一種神秘力量以對抗現(xiàn)代性引起的精神異化和困惑。相信文化母體的子宮或者大地母體的子宮具有死而復生的神奇魔力是原始人的共有思維模式,多個民族都有巖洞裸尸葬的風俗,[7]實際上這兩個故事也是這種葬禮的一種遺風。人們相信死者可以在母體的子宮中重生,死亡不是生命的終了而是達到再生的過渡。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說中死者沒有再生,象征著死亡與再生的神話原型沒有實現(xiàn),神的時代消逝并且一去不回。
二、作家的自我救贖
洞穴仙境是人類初始時候大同世界在人類頭腦中世世代代的記憶蘊藏,也是仙境傳說在主體心理體驗的不斷積淀。這里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沒有貧富之分,人人勞動、平等自由。不論是洞穴仙鄉(xiāng)還是洞天福地都是人們所向往的世外桃源。其實在沈的筆下湘西世界從某種程度上說也具有世外桃源的仙鄉(xiāng)色彩。他的筆下確實寫了一些在其他地區(qū)已經(jīng)消失很久的美。這里有質(zhì)樸的人情,《七個野人和最后一個迎春節(jié)》中的野人們會把多余的獸皮送給全鄉(xiāng)最勇敢美麗的男子,又會為頂美麗的女子獵取白兔,剝皮給她們制袖籠;這里有浪漫的愛情,《龍珠》中的愛侶用歌唱來表達愛意;這里有忠貞的愛人,《月下小景》中的愛人會為了愛情而雙雙命赴黃泉;這里有人欲的釋放,相愛的小兒女們會在愜意的《雨后》野合。
沈擁有著對其湘西母體文化命運的憂慮,和對漢文化現(xiàn)實處境的憂慮。如果說前者帶給他的是性格上的、情感上的痛苦,那么后者更多的是來自理智的痛苦。在潛意識中洞穴是母親子宮的象征,是最深度安全的棲息谷。洞穴感歷經(jīng)代代遺傳成為人人都依戀的洞穴情結。作者在面臨著外來文化的強大沖擊,美的失落不可阻擋的情勢下,對現(xiàn)代文明的來臨像他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又懷疑又恐懼,于是湘西世界的描繪成了他回歸文化母體子宮的一種洞穴情結,這里是他的洞穴,這里使他覺得溫暖!赌腥藖碜曰鹦牵藖碜越鹦恰芬粫兄赋,男人在壓力與疲累之后,會習慣性地回到自己的私人洞穴,他需要心靈的撫慰,需要力量的蓄積。沈有幾篇作品描繪了當時知識分子的生存困境,恐怕大多也是自身生存困境的某種影射吧。在困頓的生活中作家急需回歸自己的洞穴療傷。夢幻中的湘西世界就是他的山洞,這里雖然不完美但是在作家看來比虛偽的都市,腐朽的現(xiàn)代文明要溫馨得多。
三、柏拉圖洞穴喻的啟示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出了著名的“洞穴喻”。在知識論層次上洞穴生存被比喻為人的被蒙蔽狀態(tài),然而在沈從文的筆下野人安于洞穴中的生活,精英的拯救意愿被視為一種騷擾,封閉生活的寧靜對他們的吸引遠大于對新生活的渴望。沈先生身上的平民意識使得他在走出湘西的洞穴后,沒有領略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作家內(nèi)心深處的矛盾。湘西是他心靈可以得到母親般撫慰的洞穴,然而作為走出洞穴的自由囚徒,他也真切地看到了湘西的落后,這里有童養(yǎng)媳和買賣婚姻,有沉潭這種殘忍的方式對偷情者的懲罰,有對相愛的男女初夜權的剝奪。但是他就如他作品中的人物一樣對新生活的來臨也充滿狐疑和擔心!耙蝗氤胶恿饔颍裁炊疾煌。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注意注意,便見出在變化中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nóng)村社會所保有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yǎng)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經(jīng)被常識所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沒了。‘現(xiàn)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具體的東西,不過是點綴都市文明的奢侈品大量輸入,上等紙煙和各樣罐頭在各階層間作廣泛的消費。抽象的東西,竟只有流行政治中的公文八股和交際世故。”[8]作為知識精英,沈先生本應像魯迅等其他先鋒一樣引領洞穴中的愚民迎接洞外的陽光,可是沈先生不認為洞外的世界強于洞內(nèi)的世界,沈先生對明天一定好過今天的進化論的時間觀非常懷疑。認為新生活可能帶來的是更大的破壞。
西方語境中洞穴意味著“墮落”和“墜落”,它是“人類墮落到一個周而復始的世界,在那里,每一生命都以死亡告終,而且惟有變成另一形式,生命才能獲得更新。……墮落的主題僅反映在趨于死亡、墜入地獄!盵9]洞穴在中國當時的語境中確實具有洞天福地與愚昧落后這雙層的含義,而沈先生的寫作正表明了他這種世界觀的矛盾和沖突。所以有人將其創(chuàng)作定名為非現(xiàn)代性的寫作。在沈看來,現(xiàn)代性認為在新生活到來時人人都傾向于理性行動,因此憑借個人理性,人們能根據(jù)社會成員的合理需求而進行社會制度的變革,這無疑是一種致命的自負。知識與理性都是有限度的,這種限度確定了人類潛能與智力發(fā)揮的邊界。沈從文看到都市工業(yè)化摧毀了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模態(tài)中美好的值得保留的一面,并導致了技術主義的盛行與都市文明病的產(chǎn)生。沈從文對愛與美的追求導致了回瞥的現(xiàn)代性體驗,其文化反思具有一種超現(xiàn)實的建構理想。沈從文的獨特價值,在于他一方面注目于中國文化整體的現(xiàn)代性與現(xiàn)代化追求,另一方面特別清醒地意識到了現(xiàn)代性的內(nèi)在悖論性。沈的文化反思眼光顯然具有一種對現(xiàn)實的背離及分裂,回瞥情結使他對傳統(tǒng)文化在一種回憶與追守中進行了一定的美化與簡單化,由此導致了他文化反思及其建構的某種烏托邦性質(zhì),這是沈作為鄉(xiāng)下人的文化局限與視野盲點。
自由囚徒走出山洞,就好比是現(xiàn)代知識分子從落后的鄉(xiāng)村走向城市。當知識分子走出“山洞”,一部分人選擇了留在洞外,并希望解救洞內(nèi)的人,一部分人選擇了返回洞中。前者是以魯迅《故鄉(xiāng)》和蹇先艾《到家的晚上》和師陀為代表,當他們帶著啟蒙新視野回到鄉(xiāng)村后,看到的是鄉(xiāng)村的破敗和落后,《祝!分械聂旀(zhèn)人單單是老了些,沒有任何其他的改變,罵的還是康有為,讀的還是《近思錄集注》和《四書襯》,翻的還是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就連殺雞、宰鵝、點香燭、放鞭炮的祝福大禮也是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師陀筆下的鄉(xiāng)村也是沒有什么變化的,“不過人把它變了個調(diào)調(diào)兒,但總是一樣的!盵10]返鄉(xiāng)的游子借助啟蒙的新視野,掀去鄉(xiāng)村寧靜、生機的面紗,逼視出了它枯萎、凝滯的面目。沈筆下的鄉(xiāng)村則是原始社會的某種遺留,與中國境內(nèi)的封建村落不同,他反而認為湘西從原始社會漸變?yōu)榉饨ㄉ鐣潜粍蝇F(xiàn)代化的結果。葉紹鈞《悲哀的重載》是與沈一類的還鄉(xiāng)敘事,鄉(xiāng)村在現(xiàn)代化逼迫下的凋敝是一個漸進、緩慢的過程,鄉(xiāng)村人并不能鮮明地感受到,倒是生于鄉(xiāng)村受教育于城市的還鄉(xiāng)游子,能夠一下子發(fā)現(xiàn)記憶中那個殷實、溫馨的鄉(xiāng)村頹塌變成了什么模樣。兩種不同的還鄉(xiāng)敘事表達了洞穴隱喻的不同含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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