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區(qū),布設各種宗教的“道場”牟利,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這是旅游區(qū)最賺錢的行業(yè),已經存在超過10年,每個“營業(yè)點”有著上千萬元的“年產值”。 　　對于一些人,這是騙術。它寄生于畸形旅游市場惡性競價產生的利益鏈條,生成巨大的利益黑洞,侵蝕消費者的權益。但對于另一些人,它滿足了信仰或迷信,排解了對未知的恐懼與茫然,它的虛假與人們內心的空虛等值交易。
　　
　　溫柔一刀
　　
　　一名穿民族衣裙的女子,將記者和其他5名廣東散客迎進一個“文化院”。這是2009年9月中旬,云南麗江的某景區(qū)。該“文化院”看起來是整個景區(qū)的一部分參觀內容,不需要額外門票。
　　進入大門,建筑中央是一個臨時搭建的蒙古包形物體,四周有一些廂房和“經堂”。講解的女子稱大家很幸運,這里“正好”來了一位“上師”。她要求大家跟著她學習合十,面朝“蒙古包”問候。
　　“蒙古包”內,是一位正在桌后閉目念經的“活佛”�！靶±�嘛”請大家在幾排長凳上坐下,告訴大家要“珍惜佛緣”。不會講漢語的“上師”閉目咕嚕著一串串“經文”,要為大家進行金剛經“灌頂”�！吧蠋煛庇靡粋�黃絲綢包裹的長物體,依次在每個游客頭頂敲擊幾下。據(jù)說,一瞬間他就能“看到一些東西”。隨后,他將一張小紙片交給被“灌頂”者�！肮囗敗眲傞_始,“帳篷”左右兩個出口,已經有穿著民族服裝的女子等候在側,將客人單獨引導到外邊的廂房――“請大師解釋”。
　　廣東游客中的一對夫婦最早離開右側廂房,記者填補了他們的位置。桌后坐著一個穿藍色織錦袍的平頭小胡子中年男人,他瞟了一眼記者交給他的“符”,用濃厚的四川口音、以宣讀圣旨的戲劇性聲調說:“活佛叫你在觀音菩薩面前為家人兒女祈福,點一盞燈,要交200元的功德,回答我舍不舍得――(延長聲調)”
　　記者表示要考慮一下。平頭中年男人說:“考慮一下,不要勉強自己――這是活佛在幫你――(加重語氣,以尖銳眼神直視記者眼睛)”當記者再次表示要考慮時,被對方頗為冷漠地請出了“文化院”:“考慮到外面考慮,慢走……”
　　在不到半小時的時間里,廣東散客和記者、黑龍江的一個“夕陽紅”老年旅行團,以及內蒙古一個30多個人的團進出這個“蒙古包”。
　　廣東散客中只有一位年輕女游客按要求給了200元功德錢,點燈之后,她再次被要求捐199元“祈福”。當她表示錢不夠之后,對方并未再堅持,她獲贈一串木制佛珠。而其他人被要求捐300元、600元不等,挎著相機包、手腕上繞著佛珠的男子被要價最高――900元。
　　內蒙古團被索要100～300元不等的“功德”,約十多個人都按要求付款;黑龍江團則是100到600元都有。估算下來,在半個小時內,“藏文化院”收入約4000元。這些收入沒有任何票據(jù),除了經營者,無人能知具體數(shù)目――而9月中旬并不算旅游旺季。
　　
　　經營模式
　　
　　在景區(qū),布設各種宗教的“道場”牟利,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香格里雄古景區(qū)”雖然不是觀看“長江第一灣”的最佳景點,但旅行社通常會在附近停車上洗手間,并提議游客在此觀景。此時,景點的解說員就會上前,建議客人進入大門,去看觀景臺,并不失時機地介紹,在觀景臺路上一間前門封閉的廟堂內,有“元太祖朱元璋賞賜的一件寶物”。接下來,講解員為游客解說“寶物”―――龜駝龍柱。上面有一個大轉盤,放置著木雕觀音像,講解員建議游客觸摸木雕“寶物”沾“福氣”,轉動轉盤,游客中指已經指向一支“神簽”。解說員表示將免費送“神簽”的復印版,并建議游客進入密閉的廂房“聽大師免費解簽”。
　　廂房中,一位自稱“從峨眉山下來度化眾生”的“僧人”,詢問記者出生年月、籍貫,用飛快語速和含糊不清的語音解釋簽文,然后拿出一張黃紙符,讓記者“放進錢包里”,接著“作法”為記者“化解劫數(shù)”―――最后拿出一本功德簿,同一頁已經用同樣的筆跡記錄了不同籍貫游客的兩筆功德:499元和699元。當記者寫下數(shù)字99,這位頭頂沒有戒疤的“峨眉山弟子”不高興了:“施主,一般學生和孤寡老人才捐99�！彼�終于開始用清晰的口齒說話,費了很多口舌,“三生萬物,399吉利”,“至少199,一輩子長長久久”,如促銷員一般地勸說增加捐款。
　　玉龍雪山下的“東巴萬神園”,則是另一種方式。面對大批團隊客人,景區(qū)導游一再渲染園中高處東巴修行處的神秘,以及“我們納西人的大東巴”將“政府建設地震震垮的大雄寶殿的錢,在永勝修了4所學�！钡摹案腥恕笔论E。最后,“大東巴”在一間教室模樣的房子里說法之后,請一部分游客隨意自愿捐款,又請另一部分人留下。一個浙江團被特意留下的人,都被要求“定額”捐款修建“大雄寶殿”,“成千上萬我不要,只要你的100元�！�
　　行內人揭秘:在麗江,還曾有“玉峰寺的活佛”、“木府三清觀的道士”、“黑龍?zhí)兜男『蜕小焙汀皷|巴谷的茶馬藏家”,都是類似的騙局。
　　而這并非麗江特有,在陽朔鑒山寺、海南東山嶺潮音寺、北京十三陵景區(qū)和廣仁宮、湖南衡山和鳳凰、湖北宜昌游輪碼頭的黃陵廟、大理天龍洞和觀音閣、山西五臺山和平遙、山東煙臺、遼寧大連、四川樂山、峨眉山、九寨溝、成都青羊宮……以佛祖、觀音、活佛、財神等名義,幾乎所有可以跟宗教連接的景區(qū),都曾經或正在運作著同樣的產業(yè)。
　　
　　行內門道
　　
　　余華山(化名),是一位曾經投資這個行業(yè)的旅行社經營者。退出這個行業(yè),他的解釋是“不能跟佛祖搶飯碗”。他告訴記者,這種經營模式大約產生于1997年,從業(yè)者多為上世紀80到90年代在四川樂山、峨眉山一帶從事旅游業(yè)的導游。這種經營模式風靡四川全省之后,繼而復制到廣西桂林和海南島,在世紀之交發(fā)展到云南,而后在全國景區(qū)遍地開花。
　　在四川樂山烏尤寺,一名僧人告訴記者,將寺廟香火經營承包出去的現(xiàn)象是存在的。很多從樂山到外省經營的人,甚至會連片承包那些民間小廟。通常是先弄清楚一個寺院一年的香火錢是多少,譬如一個寺院每年香火收入是30萬元,他就直接給僧人或主持60萬元,剩下的就不讓僧人參與了。他們也會用一些假的僧人來主持廟宇,“這實際上就是他們一手遮天了”。
　　“正規(guī)的肯定不會這樣做�！庇嗳A山說,“百分之百是用假和尚�！痹谶@個行當,直接進行解簽、算命等說服游客工作的人,不管他們偽裝的是什么宗教背景,行內一律稱為“大師”。這些人中四川籍占絕對優(yōu)勢。年收入相當可觀。在大點的景區(qū),“經營得好,通常一年有上千萬元。”余華山說,行內人都知道,在麗江黑龍?zhí)毒皡^(qū)一處龍形建筑內經營的本地商人,經營4年,得利是4000萬元。這位商人與一位來自海南的商人合作,投資在黑龍?zhí)蹲隽艘粋�龍形建筑,并在里面布設佛像、財神、“佛緣碑”等等。海南商人帶來整個“核心團隊”――幾位來自湖南、湖北的“大師”。
　　將游客分進小廂房,“大師”套話之后,建議燒香――“結合你的生活水平、佛緣和身份,建議你燒什么檔次的香,以及各個檔次的意義,和對將來有何幫助”。燒香價格多以99數(shù)字結尾,“會給你很新的1元錢,說,這是與佛結緣的1塊錢,一帆風順、一本萬利……千萬不要用掉,永遠放在你的錢包里――會保佑你的福分”。燒香之后,原來之前說的是一炷香的價格,而非3炷,因此功德錢翻3倍――此謂“翻單”。游客雖然愕然,卻十有八九會因為“佛緣”而隱忍。之后,“大師”叮嚀道:“你在這里做了這么多功德,化解了將來的災厄,不要對外講,講了對你反而沒好處”――此謂“封口”。“避免投訴,關鍵在大師的封口功夫好不好”。
　　算命解簽、“講課”、“摸頂”,通常還有一些雷同的細節(jié):游客永遠“碰巧”趕上了一場重要法事,“邂逅”一位難得的大師;在索要財物的環(huán)節(jié),游客一定是被單獨隔離開―――即便家人一起面對大師,通常也只會留下一個人提出要錢。一度,云南所有類似經營場所都有1.8米長、手臂粗的“龍香”。成本幾十塊錢,可以定價888元、999元�！盁�高香不是最厲害的�！庇嗳A山說,“解簽的費用沒底。你要解到什么程度,你的災有多大?因此也有捐八九千元、1萬多元的�！睕]有現(xiàn)金?這些場所全部備有刷卡機。
　　2009年5月1日,新的《旅行社條例》開始施行。這部條例規(guī)定:“旅行社不得以低于旅游成本的報價招徠旅游者�！辈贿^,與《條例》的初衷相反,旅行社報價低于成本、導游要向旅行社交“人頭費”“買團”的情形比往年更加嚴重。
　　一些有宗教詐騙內容的景區(qū),可以以低至3折的票價吸引旅行社――這是一些主要傳統(tǒng)景區(qū)無法做到的。除去構成導游收入重要部分的30%返點,與旅游購物場所一樣,宗教詐騙場所也會給付導游“人頭費”。瀘沽湖的“家訪”由于競爭激烈,“人頭費”已經漲到15到20元一位客人。
　　(據(jù)《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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