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個子低且偏胖,對于她,有些看似容易的動作,卻屬于她的高難度動作。但常常,不易做她也要做,只因她是母親。 　　母親的腳受過傷,走路有一些跛。我很少看到奔跑時的母親是什么樣子,唯一的一次是在我上小學3年級時。有一天,我遭到高年級同學的欺負,口袋里的5元錢被搶,還被推下高高的土臺子,腳踝扭傷,站立不起來。她接近摔倒的奔跑姿勢,連我也看得呆住了,頓時停住啼哭。
　　母親前額的頭發(fā)汗水淋漓,她呼吸困難地彎下腰,眼淚汪汪地看遍我身體的每一處,然后一把摟抱過我,開始問疼問安,說等我養(yǎng)好腳傷,一定帶我去討個說法。
　　母親彎腰將我背在背上,一顛一簸地朝家走去。母親是個心里有話一定講出來的人,她一邊背著我走路,一邊說:“媽媽從來沒有跑這么快過,小玲剛告訴我,我擔心得要命�！彼�頓了頓,問我:“媽媽跑時是不是很難看?媽媽太胖了,連跑都不會,別扭得胸口都是疼的哩�！�
　　我急忙搖頭,說:“不,媽媽,你跑步的姿勢很好看,只是你以后跑步時要攥住拳頭,用鼻子呼吸,就不會難受!”
　　除不會跑步外,母親還不會騎自行車,連三輪車都不會騎,她受過傷的腳一踩到腳蹬上便疼痛無力。我上學時,每次看到別人的媽媽不是騎自行車送孩子上學,就是駕著摩托車接送,曾經(jīng)艷羨不已,我甚至默默抱怨過母親怎么就這么笨呢?其實母親很聰明能干,她可以一個人拉著笨重的木板車上坡下坡,去地里收割莊稼,從來沒有出過事。
　　不會騎自行車不等于母親拒絕使用這種便利的工具。上初中時,我寄宿在鎮(zhèn)初中。一次,飯票快用完了,我早飯后捎信給母親,讓她想辦法盡快帶一袋子小麥過來,我要兌換飯票。中午,就有同學告訴我母親來了。我跑出去一看,母親身旁竟停放著一輛自行車,后座上捆綁著一袋子好幾十斤重的小麥。
　　“媽,你什么時候?qū)W會騎自行車了?”我驚喜地問。
　　“媽什么時候也學不會!你媽是個笨媽�！蹦赣H故意逗我�？吹轿颐院�起來,她哈哈笑著告訴我:“我一打聽,村子里沒有人開車(機動三輪車)來趕集,又怕你餓肚子,我到你二伯家借了車子,將這袋麥子給你推過來�！�
　　“這10里路,你就是一路推過來的?”我吃驚地看著母親。
　　“對呀,你笨媽永遠不會騎自行車。開始,我推不好,車子歪扭歪扭了一段路,就順手了。過了橋,我想趕時間,試著蹬上去,誰知一下子摔我一個好跤。這鐵疙瘩只會欺負我這種笨人�！蹦赣H邊說邊用手去輕按鬢角的頭發(fā)。我仔細一看,那里竟有一塊摔破的傷痕,凝固的血跡讓我看得心痛至極。
　　我要帶母親到衛(wèi)生室消消毒,她不去。兌換過飯票,我叫母親跟我一起吃午飯,她說怕二伯等著用自行車,執(zhí)意回家后再做飯吃。我無奈,說向老師請假,騎自行車帶她回家。母親一聽,態(tài)度更加堅決:“你們不是要考試了嗎?你再提請假,媽馬上走,一句話也不會跟你說。媽推著空車子,你別擔心�！笨粗�母親極不自然地推著自行車漸漸走遠,我的心里百味雜陳。
　　讀高中,我越來越?jīng)]有機會回家,討要費用的書信卻不斷寄回家。不知道含辛茹苦的父母,是如何為我掙到和湊齊這些錢。我經(jīng)常想象母親是如何蹣跚著將滿滿一背簍的玉米背回家,是如何竭盡全力將碩大的麥個兒叉舉到父親手里助他堆起麥垛,是如何跨過田埂追趕被驚嚇的牛犢……她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地完成著自己的高難度動作,有難堪,有緊張,有畏懼,有掙扎,有慚愧,卻沒有后退和放棄。為了孩子的前途和幸福,她不斷地挑戰(zhàn)著自身的極限,透支著氣力和健康,將自己提前逼近衰老和病痛。
　　我讀大學后,家里債臺高筑,母親跟著村里的姐妹到城市打工。聽嬸嬸們講,招聘方見母親行動不是很方便,又不好生硬地拒絕,只好告訴她進廠前需要參加體能素質(zhì)測試,問她愿意做嗎?母親當然愿意。
　　母親先是竭力跑完1000米,對方又叫母親立定跳遠,她由于重心不穩(wěn)而重重地摔倒在沙坑里。接著,對方讓母親做仰臥起坐,母親覺得不雅觀,要他們換一項,對方同意換騎木馬。當時的情景,我無法再描述一番,我認為這簡直是對從小務農(nóng)的母親的侮辱。嬸嬸們說,當母親終于騎上木馬,汗水滴滴答答直流,連眼淚都涌出來了,累得說不出一句話,可她卻樂得滿臉是笑,大伙兒都感動得哭了。
　　――我也聽得哭了,為我了不起的母親。
　　后來,我見到回鄉(xiāng)的母親,問她當時為什么不生氣?她回答:“人不能跟工作生氣,也不能跟錢生氣。只要他們肯同意我進廠,讓我倒立都行。媽很笨,不過也憋屈慣了,再憋屈一回,照樣能接著活過來。”
　　我背轉(zhuǎn)身,眼淚奪眶而出,也終于明白,因為她是母親,永遠有自己做不完的高難度動作。而所有的高難度動作都源自――愛,越高難越要全力以赴去安全著陸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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