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奔跑的“羚羊”、叢林里展翅欲飛的“錦雞”……它們不僅姿態(tài)萬千、色彩鮮艷,而且許多還有近百年的歷史。如果走進上海自然博物館,你首先會被這些栩栩如生的動物標本所震驚;同樣在中國最大的鳥類生物標本館――武漢大學生物館,那些正在樹上低語或翩翩飛舞的各式鳥類標本,數(shù)量之多、種類之全,幾乎囊括了華中及西南地區(qū)所有鳥禽的種類。
　　你很難想象,諸如以上,幾乎半個中國的博物館或科研機構(gòu)所藏的標本絕大部分都是出自于一個自晚清以來的標本世家,人稱“標本唐”。
　　自1861年福建一個叫唐春營的漁民開始跟一個英國海關(guān)官員學習標本制作至今,這個家族的六代子孫分布在中國各大知名科研機構(gòu)、自然博物館或大學校園,且都傳承著“標本唐”的技藝,深刻地影響和發(fā)展著中國生物標本研制水平。
　　
　　洋人傳技于閩江
　　
　　1861年秋,祖輩生活在閩江上的唐春營,有一天狩獵時打到了一批白鷺,回家后他將白鷺頸部的翎羽拔下來,賣到了當時的義和洋行。白鷺翎羽被當時的歐洲上流社會婦女視為珍貴飾品。當時剛?cè)温毟Ｖ莺ｊP(guān)的英國官員拉都胥在高價買得這些白鷺翎羽之后,向義和洋行老板提出想親自見見打到這批白鷺的獵人。
　　沒想到,這次偶然的相見卻改變了唐春營一生的命運,也由此翻開了這個家族100余年傳奇故事的第一頁。
　　作為一個狂熱愛好自然科學的海關(guān)官員,拉都胥在英國時已掌握了一套當時頗為先進的動物標本剝制技術(shù)。為了能長久地保存唐春營捕來的稀罕魚鳥,拉都胥將這些魚和鳥進行剝離制成標本,并同時將這套標本制作技術(shù)也傳授給了唐春營。唐春營和他的孩子們很快便學會了這門技藝。
　　幾年后,拉都胥調(diào)任廣東汕頭,臨行時,他邀請?zhí)拼籂I同往,以便幫他捕獲更多的動物以做標本。唐春營派了他的長子唐啟旺隨行。從此,唐氏家族第二代傳人唐啟旺便開始與拉都胥交往。
　　
　　“標本唐”初顯名聲
　　
　　唐啟旺年輕力壯,身手敏捷,又肯學習,他跟隨拉都胥一起去野外考察,捕獲了大批不同物種,制作了一大批珍貴標本。拉都胥毫無保留地把各式生物標本的制作技術(shù)傳給了唐啟旺。
　　1857年,英國亞洲文會總會在上海設立北中國支會,1874年上海圓明園路北京路附近建起一座兩層會舍,并分了一間陳列獸類、貝介類、蛇類、魚類等標本,另一間陳列禽鳥類、昆蟲類標本,創(chuàng)建了亞洲文會博物院。
　　1907年,通過拉都胥推薦,唐啟旺受邀來上海亞洲文會博物院制作鳥獸標本。在亞洲文會博物院,唐啟旺不僅制作了數(shù)量巨大的東南沿海鳥類標本,甚至一些珍稀的品種,而且更系統(tǒng)地接觸了西方現(xiàn)代意義上的動物分類體系及生物科學,使得唐氏標本的制作技術(shù)日臻完善。
　　拉都胥回國后于1931年出版了兩大卷的《華東鳥類手冊》。書中關(guān)于中國東南地區(qū)的鳥類記載和描述依據(jù)的實物全部是由唐氏家族采集制作的標本。書的扉頁上還刊登了1893年拉都胥為唐氏家族拍攝的一張全家福,以示這個中國普通家族對這本極具科考價值的生物著作的重要貢獻。
　　
　　薪火傳遍中國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社會,“民主”和“科學”的觀念日漸深入人心。唐氏家族的第二代在這種社會思潮和社會運動的影響下開始遠走各方,唐家的標本技藝也隨之在中國更廣大的區(qū)域里傳播擴散。
　　第二代中,除了長子唐啟旺之外,唐春營的三子唐啟銳和四子唐啟秀也是重要代表。“五四”運動后,唐啟秀離開福建來到廣州,被招聘進了中山大學生物系,將標本制作這類現(xiàn)代科學意義上的技術(shù)向中國南方傳播。
　　1928年,唐啟秀離開廣州來到武漢,成為了“武漢大學標本館”的“開山鼻祖”。唐啟秀對華中地區(qū)的鳥類標本進行采集,系統(tǒng)地進行了群屬類別梳理,同時他把唐氏家族歷年積累下來的鳥類標本全部捐給了武漢大學,并創(chuàng)辦了中國最早、最大的動物標本館之一。
　　唐啟銳則跟隨著父親留居福州本土,后來他進入福州協(xié)會大學從事動物標本剝制工作,為唐氏家族在發(fā)源地承續(xù)一脈香火。
　　在唐氏標本的形成譜系中,第二代傳人形成了以鳥類標本制作為主的特色,他們開創(chuàng)性地發(fā)展了鳥類標本制作的許多技藝。在注重鳥類標本的動態(tài)感和審美感的同時,更加注重它制作過程的科學性和保存的長久性。
　　
　　制作整套“上海魚類標本”
　　
　　1921年,唐啟旺的長子唐瑞芳子承父業(yè),開始在亞洲文會博物院從事專職的動物標本剝制。作為第三代“標本唐”的傳人,唐瑞芳在父輩剝制技術(shù)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發(fā)展出標本的浸制技術(shù),也就是不打開動物內(nèi)臟,而將其整體浸泡在藥水中的一種標本制作方法。
　　唐氏家族的后人常常在黃浦江和蘇州河中捕到各種各樣的魚,送給唐瑞芳制作標本。逐漸地,唐瑞芳制作并收集了越來越多的上海近海及內(nèi)陸各支流的魚類標本,完成了一整套中國魚類系列標本,這也是最早的一套中國魚類系列標本,科學價值極高,一直收藏在亞洲文會博物院,被視為珍品。
　　1933年,上海亞洲文會博物院改名為“上海博物院”,唐瑞芳參照當時歐美博物館的陳列手法,把展品陳設于大玻璃柜中,配以天然景物,使得標本顯得栩栩如生。這一開創(chuàng)性的模式被業(yè)界后來稱為“生態(tài)標本”。
　　1929年唐啟秀在武昌創(chuàng)立了“武漢大學標本館”,此后標本館在他和他的兒子唐瑞昌手中迎來了發(fā)展的巔峰期。唐瑞昌搜集到了大量的標本。武漢大學有我國最大最全的鳥類標本收藏館,其中95%就出自唐瑞昌之手。
　　1946年,唐啟旺次子唐瑞玉等人奔赴常州教育部標本制作所制作教育科研用的動物標本。后來這些標本并入文化部,成了北京自然博物館最早的一批館藏,唐瑞玉也來到北京工作。
　　解放前夕,在有文獻可查的唐氏第三代標本傳人中,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人進入高等院校、標本館和研究所,幾乎當時國內(nèi)的所有生物研究機構(gòu)里都有唐氏傳人的身影。如唐瑞耿輾轉(zhuǎn)于中科院北京動物研究所、武漢大學、中科院北京研究所三處,唐瑞惠先后任職于福建省水產(chǎn)研究所和中科院北京動物研究所,唐瑞干一直在福建師范大學,唐瑞金也先后進入福建昆蟲研究所和福建師大工作……
　　
　　唐氏標本的黃金時期
　　
　　解放后,唐氏家族中的“瑞”字輩傳人大多已經(jīng)年邁,第四代傳人開始興起,迎來了唐氏標本的黃金時期。
　　唐家第四代中,唐瑞芳的兒子唐兆魁、唐兆杰兄弟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制作的標本種類較先輩更為豐富多樣。上世紀50年代,上海市政府派唐兆魁剝制一頭擱淺的長22米、重3噸的鯨魚,這件巨型標本制作整整耗時3個月。
　　1952年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被上海市政府接管,其后發(fā)展為當今的上海自然博物館。唐兆魁在此工作,制作了大量的鳥類、魚類及哺乳類標本,還跟其長子、次子一起完成了無脊椎動物的全色生態(tài)標本,魚類標本還代表中國參加過14個國家的世界博覽會。
　　在第四代傳人中,除了唐兆魁外,唐子明(唐啟旺的孫子、唐開品之子)也在解放后為創(chuàng)建標本室而進入了上海師范學院,該館藏的數(shù)千件標本中有95%是他的杰作,出自他手的動物標本數(shù)以萬計,其中不乏朱、東北虎等珍稀物種。他還制作過大熊貓標本。
　　“標本唐”在武漢的另一分支傳人,唐子明的堂兄唐兆子,也制作過大熊貓標本。1999年9月,武漢動物園一只“世界上壽命最長的大熊貓”在37歲高齡后“壽終正寢”,很快動物園的人找到了唐兆子。經(jīng)過半個月的精心剝制,大熊貓終于在動物園再度“復活”了。
　　作為“標本唐”在武漢的第四代傳人,唐兆子發(fā)展了他父親唐瑞昌和他祖父唐啟秀的技藝,將這一時期的武漢大學動物標本館推向了高峰。
　　第四代傳人已發(fā)展到三十余位,他們?nèi)缧亲�一樣分布在中國南北各地的高等院校、研究機構(gòu)和博物館,創(chuàng)造了中國歷史上標本制作的一個輝煌時期。
　　
　　凝聚百年于一瞬
　　
　　1985年中國頒布了《野生動物保護法》,唐氏家族野外采集標本的工作逐漸停頓下來了。第五代唐氏傳人開始轉(zhuǎn)型,在傳承祖輩制作標本的技藝的同時,更多趨向科研轉(zhuǎn)化前代的成就。
　　上世紀80年代,第五代傳人唐士敏追隨父親進入復旦大學,主持唐家兩代留下的智慧結(jié)晶。
　　同在上海的另外幾位唐氏第五代傳人也各有建樹,唐子明的兒子唐思賢是一位動物學的高級工程師,擔任華東師范大學生命科學院的負責人,兼任上海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鳥類專業(yè)委員會會長、上海野生動物植物鑒定中心副主任的職務。他已經(jīng)開始了更廣闊的野生動物保護與研究。
　　而唐兆魁的兩個兒子唐慶瑋和唐慶瑜一直在上海自然博物館傳承和發(fā)展著唐氏標本。這對兄弟開創(chuàng)性地發(fā)展了“全色標本”。走進上海自然博物館,你所看到的那些栩栩如生的標本中,百分之八十都出自唐氏家族。
　　幾年前,唐子明、唐子英和唐慶瑜,將百年唐氏家族手口相傳、秘而不宣的標本采制手藝編撰成《脊椎動物標本制作》一書,系統(tǒng)地梳理一百年來唐氏家族標本制作的秘籍,并公之于眾。
　　四十年前,唐慶瑜的祖父唐瑞芳就有個心愿:有一天能將他們唐氏家族所有制作過的標本用繪圖方法結(jié)集在一起。而這一天在唐慶瑜的努力中到來了,他同其他唐氏后人一起整理編寫并出版了一部厚厚的標本圖譜《動物百科》,終于完成祖父愿望,而且也系統(tǒng)性地向人們昭示了唐氏標本的巨大成就。在南方的武漢、福州,在北方的北京大學等,唐氏傳人生生不息,其子孫多達150余人,而他們都有一段共同的歷史回憶:“標本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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