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政治思想資源與道德資源，如何演化成有著公共精神、敢于承擔責任的現(xiàn)代積極公民的人格內涵之部分？ 　　 　　9月28日是孔子誕辰2561周年紀念日，各地紀念活動不斷，北京、天津、曲阜、烏魯木齊等大陸城市以及臺北都舉行了莊重肅穆的祭孔儀式，北大、清華等校的4名國學學者甚至聯(lián)名倡議將這一天設為“尊師目”。諸多網友歡欣鼓舞，認為這代表著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偉大復興。其實，在民間性的文化保守主義思潮逐漸興盛之外，還應當看到祭孔并不代表真正地親近儒家文化。
　　
　　臺北祭孔
　　
　　美國漢學家列文森認為，在20世紀，儒教中國只能是博物館里陳列的文化碎片。而著名華人學者余英時也曾指出，王朝體制和士紳社會崩潰后，無所依附的儒家及其士大夫，只能成為現(xiàn)代社會阢隉漂移的游魂。
　　但如今，形勢似乎在發(fā)生急劇的轉化：被疏離、排斥多年的儒學，居然顯露出開始蜜月之旅的跡象。如中國社科院文史哲學部副主任李景源所說，國學熱和儒學熱是“構成中國發(fā)展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以儒學思想為內核的傳統(tǒng)文化，也是世界性的華人社群的有益資源。
　　不過，綜觀大陸各地的祭孔活動，有關傳統(tǒng)文化的論述都顯得過于單薄、抽象，傳統(tǒng)要么被過度簡化為文明、和諧、偉大、古老等匱乏實質性內涵的指稱，要么就被割裂成為地方文化的歷史注腳。一個基本事實是，各地對于祭孔的重視，并非僅僅是因為在這樣獨特的日子，鄉(xiāng)愁般地憶念起了中國偉大的先人孔子，回憶起他的思想、人生與未竟的政治抱負，而往往是因為地方政府試圖通過祭孔、孔子文化節(jié)等形式來發(fā)展出一套傳統(tǒng)文化的地方性論述，以便實現(xiàn)“孔夫子搭臺，孔方兄唱戲”。就如蘭州地方官員所說，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華夏文明是地方“提升文化軟實力”取之不盡的源泉。
　　由此看臺北祭孔，其意義在于提供了一個領悟傳統(tǒng)文化真諦的參照。臺灣地區(qū)領導人馬英九在參加臺北孔廟的祭孔釋典活動時稱，儒學影響深遠，值得世人光大和引用；祭孔除了紀念孔子及其“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理念外，更重要的是要將其學說發(fā)揚光大，例如孔子曾說“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講的正是“身教”的重要性。他還指出，聯(lián)合國1991年通過了禁止在北太平洋使用流刺網捕魚的決議案，但早在2000多年前，孟子就曾說過，“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不入?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人山林，林木不可勝用也”，可見其思想已與今人重視環(huán)保的觀念幾近相同，凸顯儒家思想和智慧的生命力。在祭孔儀式上馬英九這樣的闡述，將一個有血有肉有道德操守的孔孟形象及其所代表的儒家學說，相對完整地呈現(xiàn)在公眾面前，對于廣大的公民，也是一種有意義的取之于傳統(tǒng)精華的啟蒙教育。
　　
　　儒家文化的現(xiàn)代詮釋
　　
　　一個社會共同體，對于歷史的選擇性記憶或遺忘，往往與政治合法性的論述、集體的創(chuàng)傷性記憶存在隱秘的關聯(lián)。但是，集體記憶除了跟政治意識形態(tài)有關聯(lián)外，還跟社會性的自我之成長息息相關。正由于此，一個社會應當審慎地面對其傳統(tǒng)，不能從一個極端滑向另一個極端。中國的傳統(tǒng)文明流派眾多學說紛紜，遠非專制二字可涵括，而經歷了五四運動和“文革”的掃蕩，其中的儒家文化現(xiàn)已面目全非。那么，如何把被當代政治話語和意識形態(tài)論述省略掉的儒家現(xiàn)代性資源清理出來，使其足以重新進入當代中國人的公共生活與私人領域呢?
　　首先，孔子學說所具有的政治內涵不應被遮蔽�？鬃又鲝埖氖且环N從道不從君的政治理想，強調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的分殊，認為政統(tǒng)或象征政統(tǒng)的皇權理應受到道統(tǒng)的制約與引導。事功之上更有義理，富強之外更有文明，正因為此，孔子才會被稱為素王。他的王道理想雖然很難實現(xiàn)，但卻對霸道構成一種潛在的威懾與影響。孔子的政治設計盡管是以士大夫的精英意識為核心，但其最終落腳點卻在教化斯民和化民成俗，有一種大悲憫和哀矜之心。到了后世，孔子的政治理想可以通過相權對皇權的約束、諫官和清議對朝政的引導、書院里的處士橫議等種種制度性和非制度性的方式部分實現(xiàn)。他所說的“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對于當今有借鑒意義；他所說的“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強調了讀書人在治世與亂世所應該堅守的品格。傳統(tǒng)中國讀書人在實現(xiàn)一個“王道世界”的目標時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宋儒朱熹那樣的“得君行道”，期待與明君合作治理天下，另一種路徑則是王陽明所推崇并躬行的“覺民行道”，走面向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的下層啟蒙道路。不管哪一種道路，讀書人都不是將自己定位為權勢的傳聲筒與應聲蟲。
　　其次，孔子學說里說得最多的是書讀書做人的道理，他念茲在茲的是如何將學生培養(yǎng)成“溫良恭儉讓”的謙謙君子。君子成為儒家文化里的一種理想型人格，“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等等，都在強調作為讀書人的君子應該與普羅大眾有著不一樣的人格操守。這種人格操守除了體現(xiàn)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蒼生意識和責任，還體現(xiàn)在精神生活之中，尤其表現(xiàn)在對于財富的淡泊態(tài)度上。所謂“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等，都在說明在富貴與貧賤的社會區(qū)隔之上，更有一套超越世俗的人格理想標準。這種人格更注重人的內心世界的拓展與心靈生命的滋養(yǎng)，對于現(xiàn)世財富(尤其是來源不道德或不合法的財富)有著一種疏離感甚至鄙薄心。君子更在意的是“道”，孔子在這方面闡發(fā)的精義，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歷經千萬祀而不滅，共三光而永光。這些資源可以轉化為當代中國人追求正義、公平和公道的動力。
　　筆者大學時代因為偶然的機緣，經常與一幫朋友親炙長沙岳麓書院的一草一木、碑刻楹聯(lián)，在日常的親近之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傳統(tǒng)的精神魅力。比如書院一副對聯(lián)中的一段話，“是非審之于己，毀譽聽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數(shù)”，對我們這些年少輕狂者就影響至深。對傳統(tǒng)文化的溫情與敬意，對精神生活的在意，對公共生活的責任意識等等，都是在這種不經意的機緣之中習得。然而，傳統(tǒng)被綁架在博物館里供人憑吊與玩味，這正是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悲哀之一。
　　在當代中國，孔子的政治思想資源與道德資源，如何演化成有著公共精神、敢于承擔責任的現(xiàn)代積極公民的人格內涵之部分，值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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