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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催人前行 夢想催人

發(fā)布時間:2020-04-0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diǎn)擊:

  病后,右手不能持筆,他開始練習(xí)左手寫字,完成了《今夜星光燦爛》和《落九花》兩個精湛的中篇。他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他給人的印象從來都是平和,持穩(wěn)。直到一次中午時分的閑談,幾個同事隨意聊著,話題轉(zhuǎn)到書上。有人說,好書難尋;有人說,書好不好,區(qū)別不好定。這時,我蹦出一句:“讀完后,讓人久久坐不下去,或是站立不起的,就是好書。”過后,大家散去,我也回到辦公室。
  還沒定神,他一陣風(fēng)似的沖到我面前:“找個地方坐坐吧!蹦秦M止是邀請,簡直形同逼迫,口氣中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在整個一面都是落地窗的大廳,跟他尋了個臨水的窗子,外面是緩緩的大江。還沒坐穩(wěn),他便開口直直地問,“都喜歡哪些書?”
  從此,開始了同郭松?的長談。
  他個子不高,清瘦的臉透著一絲靦腆。平常講話不多,講起來也慢條斯理的。別人同他講話,他總是靜靜地聽,聽得很認(rèn)真。所以,時常會有朋友和同事到他那里訴說個人的郁悶,世間的煩惱。
  一說到文學(xué),他眼睛里就閃著光,很有神,說話的速度也會加快。多少次,我同他這樣海闊天空地談著。許多時候,是在能望見浩浩江水的窗前;他退休后,是在他家里,手摸到哪本書,就從哪里講起。靜靜地聽他講著,會訝異這個人腦子里不知裝了多少書,胸中不知藏著多少長篇短篇的草稿。
  他說,那些名著之所以傳下來,是因為其中都寫到了尊嚴(yán),人的尊嚴(yán)。他不只一次提到康拉德的吉姆爺、麥爾維爾的阿哈布、《八月之光》中的萊娜,那個挺著大肚子、滿世界尋找她腹中孩子父親的鄉(xiāng)下女人,多像大地母親。
  一次,又談到?思{和他的那篇《在我彌留之際》。我說,里面通篇寫的都是尊嚴(yán),是勞苦人的尊嚴(yán),可無產(chǎn)階級卻將其歸于資產(chǎn)階級,斥其荒誕、晦澀。他說,可惜,這是因為無產(chǎn)階級讀不大懂的緣故。
  我和他,隔著海峽天塹的兩岸、活在水火不容的兩種制度下,可談到女性這個話題,卻有近乎一致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和審美尺度。數(shù)年前,視野里新出現(xiàn)一位女孩,讓我倆同時眼睛一亮。已經(jīng)記不清多少次,我倆一起做東,請女孩去周圍的飯館和咖啡屋。他對女士是真正的欣賞,還有因為欣賞而萌生的關(guān)照。
  他中風(fēng)后,我與幾位朋友去看他。天傍晚了,兩位女性朋友開始張羅晚飯,他囑我去幫忙。我湊近灶臺,卻被趕了回來,叫我陪他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再催我,我還是遭拒。到飯菜上桌時,我還坐在一邊。他半開玩笑,半教訓(xùn)地沖著我說:“你好一個大男人!蔽亿s緊打岔:“女士們早有定論――男人在廚房里惟一的用途,就是開罐頭!迸d致高時,一位朋友拍照留念。過后看照片,其中精神最爽,氣色最好的,是他。
  他的朋友中,最鐵的,是70年代初加州保釣運(yùn)動中志同道合的學(xué)友。其時,他離別臺灣大學(xué)英文詩歌教師的講臺,來到伯克利大學(xué)深造,正趕上那個動蕩激情的年代。他的好友劉大任,曾回憶起一段典故:那年夏天,學(xué)生們在伯克利的人民廣場集合,準(zhǔn)備游行,抗議臺灣當(dāng)局黑手遮天。臺灣官方聘用了不少打手,混在學(xué)生中間,威脅、利誘,要破壞游行。有的學(xué)生猶豫了,有的害怕,要離開。一時間,人群有些躁動。這時,他沖到前面,怒目向周圍一指,大聲喊道:“你們這些打手,不要躲在暗地里搗鬼,有種的就站出來!蹦锹晞荩鹱×巳珗。于是,游行按計劃進(jìn)行。
  這邊,他被列入了島上的黑名單;而不久,海峽另一邊,則向他發(fā)出了邀請函。
  1974年,他同其他一些文化人,應(yīng)邀訪問大陸。那是他第一次踏上那片讓許多人著迷的、革命的狂熱之地。后來,在歲月濾去了當(dāng)年的激情之后,他回憶起那個年月的故事。從廣州入關(guān),他們這些海外華人就進(jìn)入了好吃的、好玩的、好聽的包圍之中。但他逐漸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他有點(diǎn)疑慮,好幾次提出直率的問題都被當(dāng)?shù)氐呐阃I(lǐng)導(dǎo)一一化解?伤麉s想弄明白,哪些是真的,哪些不是。
  他這一生,都是在追尋自己的夢,從來沒有放棄過,哪怕在中風(fēng)之后。病后,右手不能持筆,他開始練習(xí)左手寫字,完成了《今夜星光燦爛》和《落九花》兩個精湛的中篇。他是不可能停下來的。他指著書桌上、書架上一摞摞草稿,這篇是幾萬字的大綱,那疊是十幾萬字的初稿。他像指揮千軍萬馬的統(tǒng)帥,要再上疆場,重整山河。他是個一絲不茍的人,作品中沒有一句話拖沓,沒有一個字多余。對自己的病也是這樣。他做康復(fù)訓(xùn)練、練習(xí)走路,每走一步,都很痛、很吃力,又很認(rèn)真。
  一次到朋友家聚會。臨走時,他讓大家先走,然后一手拄拐,一手扶著欄桿,慢慢下樓。每一步,都咬緊牙關(guān),忍著劇痛?斓綐堑讜r,他痛得實(shí)在不行了,大口喘氣說:“天哪,帶我走吧,我準(zhǔn)備好了!绷钊诵乃。
  他就這樣堅持著,手腳功能恢復(fù)得還算不錯,大家也都替他高興。沒想到,那個夏日的黃昏,他倒下后,再也沒有醒來。
  郭松?,1938年8月生于臺北,2005年7月卒于紐約。
  郭松?,作家,臺北人。旅居紐約,曾在聯(lián)合國任職。作品《雙月記》獲2001年巫永福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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