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北大人——致朱鐵志學友的公開信
發(fā)布時間:2020-05-19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朱鐵志學友,就我個人而言,我對“公開信”這一類的文本從來都是抱反感態(tài)度的。按照我長期的觀察,“公開信”在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為了擺一個姿態(tài),比如快要踢球了,為了顯示自己的斗志和信心,就給廣大球迷寫一封“公開信”,其實呢,沒有這封“公開信”,該支持你的還會支持你,至于你踢球到底是不是盡心盡力,上場一遛,大家就看出來了。在一個倡導“會說不如會做”的年代,“公開信”的確是應(yīng)該退休了。我之所以給你寫這封“公開信”,完全是對你發(fā)表在《南方周末》上的那封《致北大學友的公開信》的戲仿。我在北大學習和生活過四年,我寫過許多關(guān)于北大的文字,編過兩本厚厚的《北大往事》,也經(jīng)常反思北大的軟肋,但是,說實話,我絲毫不覺得你給北大人挑的錯說得在理。相反,我覺得你大有人云亦云之嫌,你說話的語氣太過從眾,以致減弱了良藥苦口的分量。我想在開頭就表明的姿態(tài)是,我決不是聽不進你的話,而是根本就覺得你說的不正確。為此,我思索再三,還是決定斗膽向你這位學長請教。
細讀你的“公開信”,我發(fā)現(xiàn)你寫它的動機是由于社會上存在著一些對北大的“看法”,是因為北大人的“自我評價與外在評價不協(xié)調(diào)”,是因為許多人對北大人的一些做派反感和不能忍受。正是看到了這種評價的差異,你便認為北大人身上有自負、狂妄、好高騖遠、眼高手低、不善合作這么五大毛病。而且話里話外,你似乎在勸告北大畢業(yè)生要聰明一點,要學會隱瞞自己的出身,要從端茶倒水、掃地抹桌開始做事,從當“陪襯和配角”開始做人,走路的時候要盡量低眉俯首?傊,必須讓人看不出你是個北大人,必須讓社會感到你雖然出身于北大,但看上去也頗為孫子——如果我的這些推論不算荒謬和離譜的話,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你在北大沒有學到特立獨行的品格,還是社會終于消磨掉了你的銳氣?你的這些做人、做事的準則真的符合時代潮流嗎?難道不是“文革”中所宣揚的“夾起尾巴做人”的理念的翻版嗎?難道不是在玩另一種厚黑學嗎?讀懂了你的“公開信”中的這一層意思,說實話,我挺悲哀的。如果你是為了北大人好而要北大人這么做,我覺得你有點虛偽;
如果是時代逼迫北大人不得不這么做,那么這個時代就是壓抑個性和創(chuàng)造力的。這兩點,都是我不愿意承認和看到的。
看待北大和北大人,必須擁有歷史眼光。拋開歷史的連續(xù)性,單獨看待一個人群,必定會犯錯誤。在北大這個問題上,歷史眼光是什么呢?那就是實行多年的應(yīng)試教育制度,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殘酷現(xiàn)實,是北大人在進入北大之前所經(jīng)歷過的身心煎熬和意志磨練。在如此殘酷的競爭中脫穎而出,終于得以徜徉在未名湖畔,終于可以聽名師授課,與時代高手對話,任何人到此境地都無法不感到驕傲。換句話說,如果在我們的社會里,連北大、清華的學生都沒有膽氣為自己感到驕傲,那我不知道到底誰還能夠感到驕傲?我們時代的自豪感、信心、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又從何而來?應(yīng)試教育制度既然給了一部分人驕傲的理由,卻又偏偏要人夾起尾巴來,這不是虛偽又是什么?
歷史眼光的另一層意思是,你所說的“處處顯露出高人一頭”的北大習氣在近年來已經(jīng)很少能看到了。你在媒體工作,應(yīng)該能注意到,這些年來,北大多少有點抬不起頭、喘不過氣來,北大人早已不那么“睥睨世界”了。連一個在北京開業(yè)的普通美國公司都敢宣稱“北大清華學生免談”,北大人哪里還敢大口呼吸時代空氣?我比你晚畢業(yè)幾年,到我這里,已經(jīng)不大敢高聲對別人說“我們北大”了,就是不得不說出畢業(yè)于北大這個事實時,我也得擠出滿臉謙遜的微笑,裝作我絲毫不以此感到驕傲。為的什么呢?就為了不讓人反感,不讓人產(chǎn)生我“心高氣傲”的先見。實際上,我挺為自己畢業(yè)于北大而自豪的,北大永遠是我的精神故鄉(xiāng)之一。我在北大并不僅僅學到了知識,更大的收獲是學會了忠實于自己,擁有了獨立思考的勇氣。此外,說到團隊精神和合作能力,你也小看了你的學弟學妹們,那些社會上的成功例子姑且不提,單單一個北大山鷹社就能讓你的斷言破產(chǎn)。那些征服了許多險峻山峰的年輕男女,他們從來都不是所謂的“獨行俠”。所以,看待北大人的“做派”,也是需要“與時俱進”的。
像你一樣,這些年來,社會對北大的“看法”并不見得總是公允,某些做法甚至讓人聞到一絲落井下石的味道。不客氣地說,“妖魔化北大”的傾向也并非不存在。說到這個比較嚴重的問題時,不舉例是不行的。前些年,鞏俐要進北大拿文憑,就有一些北大學生感到不滿。他們的理由是,北大不該是誰想進就進的。在教育資源相對匱乏時,北大學生的床鋪應(yīng)該留給那些青燈黃卷多年的書生,北大的文憑也應(yīng)該發(fā)給那些有真才實學的人。這樣的“憤怒”在時代背景下并不過分,而北大人對鞏俐沒有額外青眼有加,也顯示了相當?shù)挠職?墒牵陀腥艘虼苏J為北大不夠?qū)捜,沒有“兼容并包”的氣度,其實,拒絕一個不經(jīng)考試就要進門的女演員,這跟“兼容并包”如何能扯得上呢?另一個例子是,北大中文系的嚴家炎老先生開了一門關(guān)于金庸的課,后來,北大一些做詩的學生又把周星馳請到北大演講,這時候,一些人又不談?wù)搶捜輪栴},開始講起了學術(shù)品格,認為北大的那些做法是“藏污納垢”。這樣的批評真的是令人啼笑皆非。金庸、周星馳雖然說不上“妙品”,但其影響力之巨大、文化意味之豐富,都是經(jīng)得起研究的。再說了,讓周星馳到北大講幾句話,就能把北大給辱沒了?北大還沒這么不經(jīng)“調(diào)笑”吧?把這些例子放在一起看,給我的感覺就是,在一個沒有明確精神取向和統(tǒng)一評判尺度的情況下,北大是很容易動輒得咎的,拆南墻也挨罵,恢復南墻也挨罵,反正就是不落好。北大一挨罵,北大人也就跟著吃掛累。北大人一挨罵,北大同樣跟著灰頭土臉。這就是我為什么經(jīng)常滿臉溫良恭儉讓的原因。
說到這里,還要跟你談一件讓北大人更加抬不起頭來的事。有那么幾個所謂的學者,搞了一個所謂的“中國高校評價”的項目。這個沒有多少權(quán)威性和科學含量的“高校評價”連續(xù)六年把北大排在清華之后,并且,對北大許多單科的評價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要駁斥這個排名,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北大的文科歷來是高校中的翹楚,歷年的高考文科狀元幾乎都進了北大;
在理科方面,近20年來,北大獲得的國家自然科學獎項是清華、南京大學和吉林大學的總和;
目前在北大工作的兩院院士53人,數(shù)量列全國高校第一;
北大所聘請的長江學者數(shù)目達到 53人,高居第一……這樣的第一實在太多了!
你也許覺得那個可笑的排名是無所謂的,但是,在信息混亂無序、缺乏權(quán)威的情況下,有很多家長是靠著“排名”來指導孩子填報志愿的。如果你聯(lián)系到優(yōu)秀生源競爭之酷烈、教育資源分配之麻煩,你就能明白這個小小“排名”的“作用”了。遺憾的是,在我們這個井井有條的社會里,恰恰是這么個重要的高校評估卻沒有被管起來,而掛羊頭賣狗肉的排行榜倒招搖過世,起著所謂的引導作用。在那個商業(yè)氣息濃厚的網(wǎng)站上,看著那個所謂的“評價”,我總是想,為什么教育部門沒有對它的評價資質(zhì)首先進行評估?它真的有評價全國高校的實力和公心嗎?它的結(jié)果是公正有效的嗎?我滿腹疑惑。
當然,北大到底算老幾并不很重要,也不會有北大人因為北大連續(xù)六年被排作老二就怒上公堂,畢竟,中國還沒有什么在國際上拿得出手的大學,與人家牛津、劍橋、哈佛比起來,北大和清華還差老大一截呢。不承認這個“外在評價”,卻熱衷于在被窩里“華山論劍”,就算人家不笑話,咱自己也不見得有多光彩。但問題也恰恰就在這里:一所名牌大學的成長既已如此艱難了,就算是北大、清華,與人家大牌也距離遙遠,而且眼見得追趕起來非常吃力,那為什么大家不來愛護北大這樣的學校,不給她充分的陽光與水分,不讓她有更廣闊、更寬容的社會空間呢?為什么看到北大這兩個字就起了“拒絕”之心呢?為什么要害怕個性與獨立呢?為什么容不得少數(shù)人的驕傲與“神氣”呢、教育資源分配之麻煩,你就能明白這個小小“排名”的“作用”了。遺憾的是,在我?為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變成沒有棱角、沒有銳氣、沒有批判精神和創(chuàng)造力的人呢?
朱鐵志學友,我相信你說那些“刺耳的話”一定是有“良苦用心”的,但我認為,你并沒有在合適的時候說合適的話,你迎合甚至是配合了某些不見得正確的“共識”,對“妖魔化北大”的傾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這對名牌大學的建設(shè)、對大學生的人格建設(shè)都是缺乏積極意義的。我和你的分歧并不是要不要給北大敲鐘,而是敲什么樣的鐘。在北大渴望振作的時候,你不覺得自己的鐘聲太消沉了嗎?你不覺得自己的鐘聲與時代背道而馳嗎?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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