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新:文化遺民的政治沉默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在接踵而至的政治運動中,“朝朝團坐學時事,目注心營考問頻”,吳宓不得不開始習慣新的霸權(quán)政治話語,盡管他感到既陌生、無趣甚至恐懼,“每日至夕晚則體倦而神昏……每晚輒自覺如飲酒微醉或瘋狂者之初發(fā)輕疾!
《續(xù)編》中第一次出現(xiàn)關(guān)于學習會的記錄,是在1951年1月2日。內(nèi)容很簡短:“赴第一小組學習會,心甚不快。勉強發(fā)言一次,以雅典、斯巴達之戰(zhàn)為比,證美之必敗云云。循例隨眾,不得不言,既違良心,又不合時宜,殊自愧自恨也。”
不合時宜,自愧自恨。概括了他的感受。
怎么辦?吳宓試圖從“國粹”中尋找力量。從自己服庸的清儒孫奇逢那里,吳宓摘來七條“語錄”,與“馬列真經(jīng)”對照著讀,以調(diào)養(yǎng)成自己心氣。七條語錄的內(nèi)容分別是:學則樂(君子無處非學,故無處非樂。造次顛沛,貧富患難,皆學也。故無入而不自得焉);
知仁勇皆從敬出;
凡事惟適中可久;
七情惟怒難制惟欲最深;
處難事如理亂絲(耐心緩圖自有入路,急則愈結(jié)所傷必多);
老來益當奮志(志為氣之帥,有志則氣不衰,故不覺老)。
可是,在實際政治生活和是非面前,儒家這種修養(yǎng)功夫未免流為明哲保身。作為一個有科學精神、有良知和獨立見解的人,對于許多事,他又常常違背“圣人”之教, “不能忍耐,情氣騷動,言行舛錯”。比如,1951年4月25日,吳宓以身體不支為辭申請不加入學校入市區(qū)宣傳事誼,但實在不能忍受“諸少年之輕薄倨傲,擅作威!,當即對各種宣傳辦事方法作評論,稱其“不行分工,不用專才,而使一切人遍作各種事,勞忙已極而效果未睹,可謂不經(jīng)濟之甚!睍螅瑓清殿H為自己太真率動感情而自責,以為“說出心中之善言正理,殊違背‘隨眾假意敷衍,但求全生免禍’之旨矣!
不能說真心話,痛苦;
違背良心說假話,還是痛苦。吳宓無奈地給自己設(shè)定新的策略:盡量不參加或少參加各種會議,即使參加也盡量少說話,最好不說話,默不作聲。非發(fā)言不可,也只好依樣葫蘆,隨眾敷衍,以為應(yīng)世悅?cè)、避禍全生之具而已?/p>
“隨眾假意敷衍,但求全生免禍”,這正是晚年吳宓遭到后人病詬的地方。
但是,《續(xù)編》的大量材料證明,吳宓并非在所有事情上都取這種犬儒主義。相反,在一些原則性問題上,他寧可堅持士人的節(jié)氣和學者的精神,哪怕為此賈禍犧牲。試舉幾例。
1951年6月28日,學校里有人求他為《大公報》撰文慶祝共產(chǎn)黨30周年,吳宓堅決拒絕,并表示“若至萬不得已時,被逼,寧甘一死耳……若有命必以身薦寢,則玉碎珠沉之期至矣!
8月13日,一位領(lǐng)導責望吳宓思想跟上進步,宓“恒用推宕之法以守沉默”。
11月19日,上面有人命他寫信祝毛主席壽,“未及寫”。
問題是,這種以推宕守沉默之法,比起孫奇逢的語錄來,又能維持多久?吳宓很清楚,“今后斷難長期如此”。
時勢不可擋。吳宓不由得懷念起剛到重慶時還能讀書作詩的日子。僅僅過了兩年,歷經(jīng)各種驚心動魄的運動與學習會,加上土改中各地親戚朋友破產(chǎn)殞命帶給他的悲傷,吳宓深感“死之日近矣,于是悲郁不勝!
1951年1月21日,吳宓作《名教授一首》,表達了他的心情:
卅年教授有微名,解放潮來盡倒傾。急卷詩書隨吶喊,初工色笑巧逢迎。課程精簡難新樣,薪給評低恥舊榮。留美昔吾尤恨美,學生今汝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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