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世紀來，中國優(yōu)秀知識分子為祖國帶路，試驗過君主立憲、試驗過開明專制、試驗過�；�、試驗過革命、試驗過勤王復(fù)辟、試驗過再造共和、試驗過新華春夢、試驗過金陵春夢、試驗過北京的紅樓夢。什么都試驗過，只忘了試驗一件事，就是帝國主義統(tǒng)治香港那種調(diào)調(diào)兒。結(jié)果呢，一個多世紀的比賽下來，試驗出來最成功的，竟是帝國主義下的香港！香港百分之九十都是中國人，但在洋鬼子的統(tǒng)治下，居然創(chuàng)造出一個令全世界贊嘆的地區(qū)，在全世界經(jīng)濟衰退的時候，它還能維持生產(chǎn)總值每年百分之十的成長、還能成為全世界第三個金融中心，更重要的，在繁榮以外，它給了中國人充份的言論自由。結(jié)果比賽下來，他們的「殖民」待遇，都勝過我們的「大國民」水平。連起碼的自由與繁榮都遠勝于中國人自己的統(tǒng)治，這種國恥，比香港割給英國更丟人吧？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除了「以做中國人為榮」外，其它能引以為榮的，竟不堪枚舉，除了「愛國」、「民族」、「光榮」、「大義」這些引以自慰的抽象外，簡直沒有多少可以自豪的實績了，做為中國人，這不太可憐了嗎？設(shè)想當(dāng)年道光皇帝甘心亡國，豈止香港，連整個中國都割給英國，一個多世紀下來，中國人是不是也不錯呢？我看至少至少，不會比黑暗的獨/裁統(tǒng)治更壞吧？當(dāng)然愛國者會說：這是什么話！我們不要做亡國奴！但是，另一種聲音我們也不妨想想：許多時候，做了亡國奴的自由與繁榮，竟比做一個政權(quán)的家奴還象樣，這又怎么說呢？富蘭克林說：「那里有自由，那里便是我的祖國�！惯@種聲音，豈不也值得我們思索嗎？ 　　　　　

　　五四運動以打倒帝國主義始，以被帝國主義打倒終。我們走了七十年的遠路，如今自由無緣、繁榮沒份，在上者專政，在下者渾沌，所謂思想解放、個人解放，都還瞠乎其后，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登彼岸而迷津。撫今追昔，真令人不禁為五四憂。也許再過七十年，我們才能真正達到新文化運動所標榜的項目。不過，先決條件是不能再走錯路了，再走錯路，再來個七十年也沒用。那時候，我們已是世界第一貧窮愚昧之國，連帝國主義都不要我們了！

　　節(jié)選自《李敖看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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