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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江良:村主任的功德碑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1

  

  樂天為了那樁事,已找過洪大十多趟,但洪大總說“知道了”,然而時間過了半年,那事還是“懸”在那里,這讓樂天感到很惱火。這次,樂天又去找洪大。去之前,他想再不解決的話,就跟洪大翻臉,管他是春(村)主任,還是冬主任的呢。

  樂天找到洪大的時候,他正在自家的養(yǎng)殖場里。那養(yǎng)殖場在村后的田野里,一個池緊挨著一個池,看上去規(guī)模很是宏大,那里有不少村民在干活。這養(yǎng)殖場原是外村人開發(fā)的,但從洪大選上村主任后,那外村人就知趣地離開了,改由洪大承包了下來,據(jù)知情人私下透露,承包費低得不能再低。

  洪大平時是不大來養(yǎng)殖場的,這次來是看甲魚的生長情況。因為快到年底了,這批甲魚要派大用場,所以他要備加關注。他跟鎮(zhèn)里一幫子人,之所以關系那么鐵,這里的甲魚功不可沒。按老百姓的話說,鎮(zhèn)里那些領導的全家,都是洪大的甲魚喂肥的。這樣說難免夸張,但也不無道理。

  洪大看到樂天遠遠過來,就猜到了他的來意,想這傻逼也挺傻的,這樣一趟一趟來,有什么意思呢?像他這樣的來法,就算把田壟踩塌了,也不會幫他解決那事。村主任雖然算不上官,但你也得尊重對不對?哪有像他那樣的,每次都空手而來,如果村民都學他,當村主任還有什么意義?

  所以,他看著樂天走來,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盯著池塘里的甲魚。樂天知道他是裝的,但不便揭穿他,可又看不慣他那樣,于是走到他的身邊,報復性地喊了一聲:“洪——大主任!”他有意將“洪”與“大”間隔拉長,目的是諷刺他不過是一個村主任,架子不要擺得比縣長還大。

  洪大自然聽出來了,但他不露一點聲色。洪大是高中畢業(yè)生,這點內涵還是有的。在他的眼里,樂天是個土包子,他再怎么胡鬧,他也不會跟他明著干。跟這種人明著干,有什么意思呢?但不明著干,并不代表不干。到底要怎么干?洪大心里很清楚。

  樂天見洪大不作聲,覺得諷刺起了作用,不由地暗自竊喜。那架勢好像在比武,自己已贏了第一回。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自己不是來比武的,是來要求解決事情的。于是,換了一種口氣問洪大,上次那事給解決得咋樣了?

  洪大裝作和顏悅色地說:“哦,是上次說的那件事吧?那件事我知道了!

  樂天又聽到“我知道了”,火就“騰”地冒上來,但他努力地壓制著,委婉地問:“都這么長時間了,到底解決得咋樣了?”

  洪大就直截了當?shù)卣f:“有難度的!

  樂天一聽,爆發(fā)了:“你是成心不給解決呢!”

  “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焙榇蟛魂幉魂柕卣f。

  樂天就暴跳起來:“我現(xiàn)在就去告你!”

  洪大冷笑了一聲,顧自轉身走開了,把樂天掠在了一邊。

  樂天沒想到是這樣一種結局,心頭充滿了無比的憤怒,他把田壟想象成了洪大,便不斷地狠跺起腳來,直到把那田壟跺開了裂,才怒氣沖沖地離開。

  

  2

  

  樂天開始告狀。先是告到鎮(zhèn)里,接待的人問:“你這個同志,反映誰的問題?”

  樂天斬釘截鐵地說:“咱們村的主任——洪大!”

  接待的人“哦”了一聲,暗想洪大上次送的甲魚真肥。至于樂天說了些什么,他一句也聽不進去。

  樂天說完了,懇切地說:“您這位領導,您要為我作主!

  接待的人醒悟了過來,滿口答應:“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樂天就感激涕零地走了。

  接待的把樂天送出門,關上門給洪大打電話:“是洪大主任呀,你們村有人告你呢!”

  洪大在電話那端答非所問:“晚上下班您等我一下,我家養(yǎng)的甲魚很肥了,再不送走要變成鱉了。呵呵!

  過了幾天,樂天去問情況。那個接待的說:“根據(jù)你反映的情況,我親自去作了調查,根本不存在那回事。”

  “怎么可能沒那回事呢?”樂天嚇了一跳。

  接待的不容置疑地下了結論:“是沒那回事!

  樂天的心就冷了下來,想洪大這狗日的甲魚,可真的把你們給喂肥了!

  但樂天不信洪大家的甲魚真那么有本事,能把縣城里的領導也都給喂肥了,于是充滿斗志地上縣里去告。

  縣里負責信訪的,先給他泡了杯茶,然后很認真做筆錄。他聽了樂天的講述,匪夷所思地問:“如果真像你講的那樣,那這樣的人,你們村民怎么會選他當村主任的?”

  樂天回答:“咱們村里,有一半是他家的親戚,還有一部分人在他家的養(yǎng)殖場里干活,所以選舉時他的票數(shù)就多了,票數(shù)多了,他就當村主任了!

  負責信訪的頷首認同。

  樂天見他很負責的樣子,斷定他沒被洪大家的甲魚喂過,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絲希翼。

  可過了一星期,樂天去詢問結果。那位負責的人告訴他,已把他反映的情況轉到鎮(zhèn)里了。樂天急問轉到鎮(zhèn)里哪里了?那位負責的人就報出了一個名字。

  樂天一聽,差點暈過去。

  樂天仍不罷休,到省城去告。省城接待他的人,還沒聽完他的講述,就打斷他的話說:“這事你到縣里去反映!

  樂天說:“縣里我反映過了,他們轉到鎮(zhèn)里去了,鎮(zhèn)里護著洪大呢,所以我到省城來了!

  那個接待的問:“你們的村主任有沒有殺過人、放過火?”

  樂天說:“這倒沒有!

  那個接待的就說:“這就對了,我們省里要管的都是那種大事,你反映的事情太小了,省里如果也管的話,那里還管得過來,建議你還是去縣里反映吧!

  樂天還想解釋,那個接待的不理他了,把臉轉向了其他反映的人。

  樂天呆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得很,只好黯然離開了。

  樂天回來路上想,洪大家的甲魚還真他媽的神通廣大呢,它用不著去喂縣里和省里的領導,只要把鎮(zhèn)里的那些領導喂肥了,洪大就可以在村里耀武揚威了!

  這樣想的時候,樂天感到很窩囊,覺得自己還不如他家的甲魚呢!

  

 。

  

  樂天終于安靜了下來,又像以往那樣,該干什么就干什么。這天上午,他去村口一塊地里除草。遠遠地,看到那里晃動著一面旗幟。走近了,才發(fā)覺是某保健品廣告。他把它從地里拔起來,正要隨手扔掉,突然悟到了什么,心頭對洪大的仇恨,便又烈烈地燃燒起來。

  樂天去了一趟兒子的學校,又從鎮(zhèn)上購回一塊大理石。

  準備完畢,樂天去找“大手”。

  “大手”是村里的石匠,正叮叮擋擋地干活。樂天走近了,發(fā)現(xiàn)他在鑿一塊墓碑。樂天就不出聲,站在一邊看他鑿,腦子里在盤算:該如何開口?

  “大手”忙了一會,才有空對付樂天,問:“老哥,你找我有事?”

  樂天就遞過去一張字條,說:“你給看看!

  “大手”伸出大手接過去,戴上老花眼鏡讀起來。讀畢,捏了捏拳頭,大聲地叫道:“好!”隨即張望了四周,見沒人,但還是壓低聲音,滿腹仇恨地對樂天說:“要是殺人不犯法,我真恨不得一錘鑿死那個狗日的!”

  樂天問:“你怎么也這么恨那狗日的?”

  “大手”咧了咧嘴說:“咱村里除了他的親戚,誰不恨他那個狗日的呀。你說說,我本來就是村里的石作師傅,做石作也快三十年了,不敢說在整個縣城,但在全鎮(zhèn)也算是有名氣的,可村里修路造橋的,那個狗日的總叫外村的,落到我頭上的,都是一些零碎活!

  樂天在火上澆油:“那狗日的叫外村的石作師傅,方便帳面上做手腳呢!他哪里會請你呀!”

  “大手”高聲說:“就是!”

  這時,樂天說:“我想請你鑿塊石碑!

  “大手”爽快地說:“閑話一句,你老哥來做,人家二百塊,你一百五。”

  樂天就回家叫人抬來了那塊石碑,放在“大手”家的門前!按笫帧笨粗菈K石碑問:“給你爹娘做墓碑?”

  樂天說:“不是。我爹娘墳頭的墓碑去年不是剛做的呀!

  “大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看我這記性,那墓碑還是我鑿的呢!崩^而,問:“那這個鑿什么?”

  樂天說:“鑿剛才給你看的字!

  “大手”摸頭的手就停住了,訥嚅著說:“這,這,好像,不,不太……”

  樂天一個勁地慫恿,但”大手”終于沒有答應,他面露難色地說:“老哥,你要是讓我鑿他好的,我也就鑿了,但現(xiàn)在是鑿他不好的,這,就……我雖然挺惱他的,可他畢竟是咱村的主任,現(xiàn)在我少做歸少做,終究還能做些零碎活,萬一真鑿了,那以后零碎活都輪不著了。老哥,你也知道,現(xiàn)在要找活做也挺難的。”

  “大手”這里是沒戲了,樂天找外村的石匠。但外村的石匠,也沒肯接這活的,他們一致認為:樂天所在的村是鎮(zhèn)里的大村,一年四季造路修橋的活兒不斷,他們不想因為鑿這塊石碑,沖撞了村主任洪大。鑿一塊石碑才多少錢呀?他們不想得不償失。

  

 。

  

  因為沒石匠肯接活,鑿石碑的事擱了下來。而石碑買來了,要退還已不可能,暫時又派不上其他用處,便只好閑置在家門前。結果,有一次外孫來做客,在旁邊玩來玩去的,也不知怎么搞的,那石碑竟然歪倒下來,幸虧外孫跑得急,沒有壓進去,要不后果不可設想。

  事情發(fā)生后,家人對樂天購石碑很有意見了。樂天也覺得石碑這樣放著,不是那么一回事,打定主意要把它處理掉。于是,他又去找“大手”。

  “大手”說:“轉讓掉不合算呢,F(xiàn)在的價錢,跟你買時的價錢,要差一大截呢!

  樂天說:“差一大截就一大截,總比扔掉強!”

  “大手”又說:“就算差一大截,也不一定轉讓得掉。來我這里鑿碑的人,都買好石碑過來的。”

  樂天就沒轍了。

  這時,“大手”出主意道:“我看你買也買了,鑿洪大的好算了!薄按笫帧边@樣建議是有原因的,因為昨天洪大剛找過他,說村里的河道很快要整修,到時砌岸的活兒派給他做。

  “你說什么?”樂天怔了一怔。

  “大手”說:“你那事這樣拖著,也不是那么回事。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看你就鑿一塊寫洪大好的石碑,他說不定一感動,就把那事給解決了。”

  樂天倔強地說:“我才不鑿他好的呢!

  “大手”就說:“我這么說也只是給你做做參考,關鍵還得由你自己決定!

  樂天不置可否地回到家,把“大手”的話轉述給了老伴。老伴聽了,猶豫了一會,說:“我覺得‘大手’說得也在理,洪大不給咱們解決那件事,你倔也倔了,告也告了,不是還是一點用都沒?現(xiàn)在石碑擱著也沒啥用,咱們就鑿一塊寫他好的,我就不信他看了會不感動!他的心再硬,也不是鐵打的吧?”

  樂天沒吭聲了。

  當天夜里,他一刻也沒睡,盡在床上輾轉。第二天清晨,老伴剛睜開眼,他就嘆了口氣,對她說:“我想妥了!

  老伴急切地問:“啥樣?”

  樂天無奈地說:“就鑿他好的吧!

  這天起床后,樂天又去了一趟兒子學校。他帶去了上次那張紙,對兒子說:“你反過來寫。”

  兒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問:“怎么反過來寫?”

  樂天恨鐵不成鋼地說:“看我和你娘把你白培養(yǎng)了,你都讀到高三了,反過來寫還不知道?”兒子還在迷惑,他就不耐煩地點拔:“就是把這上面寫他‘貪污’的改成‘清廉’的,寫他‘霸道’的改成‘公正’的……”

  

 。

  

  立在地里的石碑,實在太耀眼了。一方面是由于地段好,樂天家的那塊地,處在三個村的交叉處,凡是路過的人,沒有看不到的。另一方面源于石碑自身,它碑體正面通黑,碑文描金,非常具有特色。立了不到半天時間,就傳遍了三四個村。

  那些看了碑文的,不知情的說:“這樂天真是個馬屁精,哪有這樣吹他們的村主任的呀。那村主任肯定給了他好處,要不怎么會搞出這么一塊碑來?”跟樂天同村的知情的說:“樂天再硬再倔,到底也斗不過洪大的,現(xiàn)在還不是立了塊碑,一個勁地拍洪大的馬屁了?”

  樂天聽到了,心里挺難受。他真恨不得立馬把那碑給砸了,但轉而一想又忍住了。

  洪大得知后,心里卻恨恨的,想:樂天這個傻逼,真夠陰險的,他反話正說,明顯在玩我呢!但他依然不露聲色,裝作不知有這么回事。有人通知他,他假裝很意外:“哦,有這樣的事呀?我也不清楚樂天干嘛要為我立一塊碑,有時間碰見他,我得好好問問!

  過了一天,立碑的事讓丁冬聽說了。丁冬是樂天同村的,現(xiàn)在縣報當記者。他知道了此事,心急火撩地趕回來,自己老家也不轉一下,徑直來到了洪大家。

  洪大見了他,問:“大記者,來我家有何貴干呀?”

  丁冬開玩笑說:“聽說你家的甲魚養(yǎng)肥了。”

  洪大笑言:“你要多少只,自己去養(yǎng)殖場捉,我保證眼都不眨一下!

  丁冬就言歸正傳:“甲魚下次再捉,今天是來采訪你。”

  洪大知道是立碑的事,說:“大記者,你就別添亂了。”

  “這怎么叫添亂呢?”丁冬分析道,“我把這事宣傳開了,以后好處有你占呢。”

  洪大就如實相告:“樂天立那塊碑,他是想臭我呢!

  丁冬說:“臭不臭是他的事,但我給你宣傳,是正面的!

  洪大表示了感激。丁冬不以為然地說:“洪大主任,你少來這一套。我跟你,是誰跟誰呀!彪S后,動情地補充道:“你安排我妹妹在村幼兒園當老師,還叫我老爹在村里當保管員,我謝你才對呢!”

  洪大手一擺,說:“哪里,哪里,要不是你那妙筆生花,時不時地在報上幫我宣傳,我怎么評得上縣勞模呀。(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

  兩人相視而笑。

  之后,洪大憂心忡忡地問丁冬:“你去采訪樂天,他說我不好,怎么辦?”

  丁冬直截了當?shù)卣f:“采訪他個屁呀,他都立碑了,不管想臭你還是想香你,我都當作是香你的了。我當記者的,如果都不懂得如何把握角度,還當什么記者呀。而且,我還會提到,他以前因為對你不理解,對你有很大的意見,但你以實際行動感化了他,所以他轉變了態(tài)度,為你立了一塊功德碑!

  洪大聽了,深感欣慰,暗想:樂天你這個傻逼,這下你可真是傻到家了。你想玩我呀,我們就點石成金,變成褒我。讓你后悔得撞死在石碑上都來不及。

  

 。

  

  縣報發(fā)立碑的報道時,鎮(zhèn)里正在選拔副鎮(zhèn)長。鎮(zhèn)長提議:“其他的人選,就不考慮了,我覺得洪大挺合適的。他年輕有為,政治素質好,思想水平高,清正廉潔,辦事很有魄力,這樣的人才,我們要培養(yǎng)、要力薦!

  鎮(zhèn)長這樣提議,私下基于三點考慮:一、他調到這里當鎮(zhèn)長五年來,沒少吃洪大家的甲魚。憑心而論,在他吃過的甲魚里,洪大家的甲魚確實肉肥味美,他可不能白吃他的;
二、縣里已跟他談過話,準備提拔他當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他想在升任之前,培養(yǎng)一個心腹在這個鎮(zhèn)上,這等于給自己在這里扎實了根基;
三、眼前正好有人給洪大立了碑,報紙也在正面宣傳他,抓住這個機會把他選拔上來,其他領導沒有話好說,看上去明正言順的。

  鎮(zhèn)長這樣表態(tài)了,其他領導自然一致贊成。他們覺得洪大這人確實不錯,他家養(yǎng)的甲魚鎮(zhèn)長有得吃,但也沒漏掉過他們,F(xiàn)在勢利眼的人多,洪大能這樣一碗水端平,真的非常難能可貴。他這樣有情,我們也不能無義,對不對?

  很快,洪大就被調借到了鎮(zhèn)里。

  由于事情來得太突然,洪大心里是喜憂摻半,喜的是做夢也沒想到竟然被選拔了,憂的是樂天立碑畢竟不是真心實意的。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先把鎮(zhèn)里的人伺候好再說。上任第一天,就帶了一筐甲魚過去,凡在鎮(zhèn)政府上班的,人手一只分過去,包括燒飯和掃地的。鎮(zhèn)政府的所有人,一下子都對他充滿好感,特別是職位比他低的,簡直感動得涕淚俱下,他們都在里面混半輩子了,見過的副鎮(zhèn)長不知有多少,但從沒一個對他們這樣好的。

  而村主任這個空缺,洪大原想推薦堂弟的,他的堂弟是村治保主任,但深思熟慮之后,還是推薦了村里的會計。會計和洪大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以前沒少合伙搞過村里的錢,洪大如果不推薦他補缺,他萬一不高興了,頭腦發(fā)熱檢舉了他,那洪大不要說升任不了,處境都會很危險。

  樂天看著洪大升任了,心里難受得厲害,想自己給他立了碑,他事情倒沒幫自己解決,卻到鎮(zhèn)里當副鎮(zhèn)長了,自己不僅一點好處撈不到,還整天挨那些村里人奚落,罵他腦子肯定進了水,把這么一個貨色夸成寶,還讓他一下子高升到鎮(zhèn)里去了。

  不過,也有讓樂天欣喜的地方,那就是洪大已不在村里,他那樁事他管不了了。于是,在洪大調任的第二天,就去找現(xiàn)任村主任。

  現(xiàn)任村主任清楚這件事,知道是洪大刁難著,自然不敢輕易答復,借口自己剛上任,對情況還不熟悉,容他跟其他干部商量一下。等樂天一離開,就打電話給洪大,告訴他樂天來找過,征詢他的意見。

  洪大想,這傻逼想鉆空子呀。當即表示了否決。

  

 。

  

  關于樂天立碑的事,在縣報上一宣傳,被好事者發(fā)到了網(wǎng)上,很快引起了網(wǎng)友的熱議,隨后波及到了網(wǎng)下,爭論的焦點有兩個:一、樂天應該不應該為村主任立碑?二、鎮(zhèn)里這個時候借調洪大是否妥當?

  如此一來,把鎮(zhèn)政府、樂天和洪大,都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鎮(zhèn)政府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猶豫著要不要正式選拔洪大當副鎮(zhèn)長?樂天呢,這幾天的日子也不好過,在網(wǎng)上被不認識的人,在生活中被認識的人,一律罵成了“馬屁精”,而那樁事情,卻依然懸而未決。

  當然,壓力最大的是洪大,他整天處于驚慌不安之中,擔心樂天供出立碑的真實動機。最終,他承受不住壓力了,打電話給現(xiàn)任村主任,假裝不痛不癢地說:“樂天這傻逼立那塊碑,是想搞垮我們呢!”

  現(xiàn)任村主任心里說:不是想搞垮我們,是想搞垮你。但嘴里卻說:“他沒那個能耐呢,他想搞垮您,您不是反而當副鎮(zhèn)長了!

  洪大說:“他搞我倒沒什么,我大不了不當副鎮(zhèn)長,回過去仍舊當村主任。問題是害得你當不成村主任了。”

  “這,這……”現(xiàn)任村主任聽洪大這么一說,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的村支書快六十了,很快就要退下來。如果洪大不回來,自己就能順理成章當村支書。而萬一洪大回過來了,自己最多只能在村主任的位置上混,不知混到什么時候才能出頭呢。因為洪大是村支書私下播的種,這是村里每個人都知道的秘密。村支書不可能不幫洪大,反過來幫自己。

  洪大聽出了現(xiàn)任村主任的驚慌,便故作輕松地說:“不過,事情也沒我們想的那般嚴重,其實解決起來也挺簡單的!

  現(xiàn)任村主任連忙求教解決的辦法。

  洪大開門見山地說:“你只要說動樂天把碑遷掉了,事情就沒了!焙榇笳f的也有道理,一旦樂天將碑遷掉了,爭論的目標消失了,風波也就平息了。

  “可他怎么肯遷走呢?”現(xiàn)任村主任質疑。

  洪大哼了下氣,說:“這個傻逼,還不是想解決那事嘛!

  現(xiàn)任村主任聽了,不禁茅塞頓開。

  現(xiàn)任村主任接完電話,已是晚上九點多了,但他還是去找了樂天。樂天聽說那樁事要給解決了,立馬答應明天遷掉石碑。

  洪大一方面設法擺平樂天,另一方面不忘向鎮(zhèn)領導打點。鎮(zhèn)長想洪大是自己提議要選拔的,如果這事最終沒有辦成的話,豈不證明自己當初的眼光出了問題?于是力排眾議,向縣里力薦了他。

  縣長是一位別出心裁、敢作敢為的領導,這幾天他很關注立碑的爭論,現(xiàn)在見鎮(zhèn)長力薦選拔洪大,當即對他的舉動表示了肯定,并向相關部門作出了指示:一、將洪大樹成優(yōu)秀村干部的典型,進行全方位宣傳;
二、保護好那塊石碑,供全縣鎮(zhèn)村干部參觀學習。

  這天上午,樂天正伙同幾位村里人,來到地里準備動手遷移石碑,現(xiàn)任村主任奔喪般地趕來了,他還在很遠的地方,便氣喘吁吁地喊:“不要遷!不準遷!縣長說要保留。”

  樂天他們幾個人愣住了。樂天更是滿腹狐疑:自己立了一塊碑,連縣長都知道了?

  

 。

  

  那塊石碑保留了下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
洪大搖身一變,成了全縣的名人。洪大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節(jié)外生枝,拎了家里養(yǎng)的兩只肥大的甲魚,親自來樂天家促膝長談了一次。他為以前的事向樂天表示歉意,對樂天為他立功德碑深表謝意,為了報答他的一片深情厚誼,推薦樂天高考落榜的兒子,進了鎮(zhèn)政府辦公室當秘書。

  樂天被感動了,前怨盡棄。

  可正當洪大日益風光時,有天夜里那塊石碑竟被砸了。幸運的是沒有被砸斷,只留了一個很深的鋤頭印。

  這事在樂天所在村引起了轟動,現(xiàn)任村主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為這事發(fā)生在他管轄的范圍內,他一方面擔心上級責怪自己失職,另一方面也怕洪大因此而不高興。如今洪大是縣里的紅人了,很有可能一躍成為縣領導,自己今后的前程,是完全握在他手心了。

  于是,在石碑被砸的第二天清晨,他就急沖沖地來找了樂天,把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他。樂天還沒聽完,便“咚”地跪下來,發(fā)著毒誓:“如果是我砸的,出門被車撞死。”俄而,強調道:“我以前跟洪大鎮(zhèn)長是有些意見,但現(xiàn)在洪大鎮(zhèn)長容宏大量,這樣幫助咱們一家子,我感恩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去砸那塊碑呢!

  現(xiàn)任村主任趕緊把他扶起,不斷地向他擺著手,解釋道:“樂天叔,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們沒有懷疑你,我們怎么可能懷疑你呢?我這次來是跟你商量,想讓你去管那塊功德碑!

  樂天聽罷,深感蹊蹺:“干嘛要我去管呢?”

  現(xiàn)任村主任說:“這功德碑是你立起來的,由你去管比較合適。另外,如果有人來參觀,你也好講一下干嘛要立功德碑!

  樂天還想說什么,現(xiàn)任村主任突然說:“你去管功德碑的工錢,咱們村里會出的!笫帧鲆惶於嗌馘X,我們也給你多少!

  樂天一聽,愣在了那里,暗想天上真掉餡餅了。

  當天,村里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在那塊碑旁蓋起了一間磚房。晚上,樂天就住了進去。

  樂天成了石碑管理員后,夜里一刻都不敢睡覺,成夜守著那塊石碑,他怕萬一有個損失,不僅愧對了洪大的恩情,而且連累了兒子的前途。目前兒子在洪大手下工作,以后是升還是降,都由洪大說了算。

  而白天的時候,有參觀的人來,樂天就主動充當解說員,結合自己切身經(jīng)歷,夸夸其談洪大的“豐功偉績”;
沒有參觀者時,他就靜靜地坐在屋前,“啪嗒,啪嗒”地抽著煙,用一種充滿柔情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愛撫那塊石碑。

  

  2008年7月26日于泥花香書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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