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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擴小小說兩篇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賣缸


  那天,輥子爺的家門口,一個下鄉(xiāng)收舊物件的被大伙正圍著。
  輥子爺遛彎去了,兒媳金枝一個人在家。金枝本來想讓收舊物件的看看婆婆生前當寶貝放著的舊紡車?蓙砣艘谎巯嘀辛藥赃叺哪强诶细。
  老缸里裝滿了土,土上生長著輥子爺親手種下的香菜,正綠油發(fā)亮,香氣四溢。看見那口缸,金枝就鬧心。扔不讓扔,這回借機會賣掉總行吧。金枝心里想著隨口問收舊物件的,你出多少錢?對方伸個指頭說,一百塊!
  金枝剛把錢攥在手里,輥子爺就回來了。問清咋回事兒后,輥子爺說,這缸不賣。
  收舊物件的說,再給你添十塊。
  添二十也不賣!輥子爺說著,拿起水壺去給香菜澆水。
  金枝把錢還給收舊物件的,沒再吱聲,轉身進了屋。
  大伙見生意沒談成,都啞口散了。
  說起老缸,輥子爺自己也講不清它有多老。輥子爺記得他小時候家里就有這口缸。財產歸公時,這口缸在生產隊牲口屋里做淘草缸使。輥子爺在隊里喂牲口那會兒,沒少偷偷地從這口缸底撈起沉在泥土里的麥子。分牲口時,輥子爺抓鬮分到一頭瘸老尖。隊長說,輥子家分的牛腿有毛病,干活肉,就把他家沖公的那口缸搭上吧,也算物歸原主了。隊長一句話,老缸又回到輥子爺家。再后來,農業(yè)生產全機械化了,輥子爺家的那口喂牛用的淘草缸也下崗了。
  兒媳剛娶進門那年,老伴說,把廁所改動一下,分成男女廁所,那樣方便。輥子爺覺得老伴說得有道理,就開始著手改建廁所。挖好茅坑,輥子爺嫌砌茅池麻煩,便把那口閑置的老缸放進茅坑里做茅缸用。然后,他在缸的中間放根過木,砌道隔墻,又男左女右各留一門。不足一天工夫,輥子爺就把廁所改建完了。
  改建后的廁所解決了男女“撞車”的問題。但是,因老缸造成的,新的問題讓新媳婦金枝無法承受,甚至達到精神崩潰的地步。
  小兩口也為廁所問題干起嘴仗:
  你趕快讓爸把廁所茅坑再改造一下。
  剛改了咋又要改?
  它不隔音。
  誰家的廁所進人不弄出點兒聲響。
  一口直徑近一米的缸,放在隔墻下面,空洞洞的,解個小手呼啦作響,解個大手撲通撲通的,兩邊都能聽見。
  這很正常。
  正常個屁呀,關鍵是那缸有擴音功能,蹲在上面放個屁,聲音大的似打雷,咋解手?
  常言說,井里放屁是圓音,缸上放屁像打雷,呵呵。
  我讓你呵呵,讓你呵呵。
  金枝揪著丈夫的耳朵,一陣捶打......
  丈夫沒跟公公提起再次改動廁所的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向父親開口。新婚不到一個月,丈夫又回工廠打工去了。改動廁所的事也擱下了。接下來的日子里,金枝越來越無法忍受廁所給她帶來的苦惱,尤其在她如廁碰巧隔壁男廁所又有人的時候,她會感到特別尷尬。一段時間,金枝內急時干脆跑到對門張嬸家借光。
  一個剛過門不久的新媳婦,天天上鄰居家里解手,這事兒讓張嬸覺得新鮮。她假裝串門,進了幾次輥子爺家的廁所,一探究竟。
  有一次,金枝見張嬸把婆婆叫到大門外,耳語了一會兒。時隔一天,公公便忙著挑大糞,洗茅缸,砌茅池。輥子爺干著活發(fā)牢騷說,如今的年輕人呀,太講究!
  金枝心里十分委屈,可考慮到事情因自己而起就不再多想了。她趕緊幫公公和泥又遞磚。
  廁所重新改造后,金枝心里敞亮多了。但是,每天瞅見廁所旁那口被清洗干凈,卻仍然散發(fā)出臊臭味的缸不順眼。這天,金枝趁公公婆婆不在家,悄悄把缸滾到了村口的池塘邊。
  公公把缸找回時,對金枝發(fā)了脾氣,這口缸跟著咱老王家不知多少年了,替咱盛過喝的,盛過吃的,又裝過拉撒,任勞任怨,如今咱怎忍心卸磨殺驢?
  自從那天賣缸不成后,金枝徹底向公公妥協,再不講缸的事兒了。
  農村的日子雖然沒有白駒過隙那么快,但十幾年的光陰一晃也就過去了。這不,金枝的大兒子都考上一本了。輥子爺手捧著孫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高興地合不攏嘴。
  孫子開學的時間眼看就到了,輥子爺卻坐不住了。他背著家人,從縣城古玩市場帶回家兩個人。來人圍著那口老缸仔細看了幾遍后,開口價出五千元。輥子爺心中暗喜,還價六千元。正在里屋的金枝,聽見院子里有生人說話忙走了出來。在得知公公要賣掉老缸為兒子籌學費后,金枝說,爸,孩子的學費您不用愁,倆大學生咱家也供得起。再說了,這口老缸是咱家的傳家寶呀,給多少錢也不能賣。
  輥子爺聽了兒媳的話,一下愣住了。
  見公公不表態(tài),金枝急了,就說,這口缸跟了咱老王家不知多少年了,替咱盛過喝的,盛過吃的,又裝過一家老少的拉撒,現在又養(yǎng)著滿缸的青菜,任勞任怨的。爸,您就忍心賣掉它?
  輥子爺聽了兒媳的話,會心一笑,握著買主的手說,兩位兄弟,對不住了,現在年輕人當家,不賣就不賣吧。
  買主悻悻而去。輥子爺站在大門口自言自語,不賣好呀,留著還有用哩。

三娘


  入夏,只要是好天,三娘總愛搬著那截桐木墩兒,到村口的老楸樹下乘涼。“三娘,涼快呢?”進出村口的人都會熱情地跟三娘打聲招呼。三娘便幸福地說:“哎,涼快,涼快!
  三娘有個習慣,一到夏季就不再穿上衣了。她說,那樣涼快。她還說,誰沒見過自己這兩只奶罐子。
  如今的三娘早已空了上懷,一雙偉大的乳房耷拉著,緊貼肚皮。就是這雙干癟的、三娘戲稱奶罐子的乳房,被包括三娘親生娃在內的二十幾個孩子吃過。我就是其中一個。六十年前的一個冬夜,我的降生給母親帶來一場災難,產后大出血險些要了母親的性命。襁褓中的我哭聲有強到弱,生命奄奄一息。十九歲的三娘苦著自己僅兩個月大的娃,堅持每天喂我六次奶,直到母親身體康復,奶水足了才停下來。
  記憶中,三娘的雙乳總是被奶水脹得鼓鼓的。她懷中也從沒少過吃奶的娃兒。三娘的奶水多,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就是誰家老爺們兒上了火,害中耳炎、紅眼病,要用人的鮮奶滴治。女人們也能端著小酒盅向三娘求上滿滿一盅。
  三娘性格開朗,心地善良。一次我上學路過大旺家,一眼瞅見三娘正托著奶子往懷中大旺閨女小嘴兒上蹭。誰知那妞兒只認親娘的奶,哭鬧著不吸三娘的奶頭。大旺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嘴里一直埋怨媳婦去了娘家,屁股就沉。我看著大旺一雙手伸伸縮縮,無從下手,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你小子,十來歲了,還想吃奶不成?”三娘說著,騰出一只手一把揪住我摁到懷里。結果奶水像小噴泉似的射了我一臉。害羞得我掙脫開,一溜煙跑進了學堂。坐在座位上,我不停地咂嘴。那次,我才發(fā)現三娘的奶水出奇的香甜。
  三娘小時候命苦,十幾歲時,隨多病的母親逃荒要飯到我們村。村里李榮富家成分高,三個兒子,老大娶個過房女,老二娶個瘸子。只有三兒子進財,三十好幾了還沒娶上媳婦。李榮富見三娘母女無依無靠,就收留了她們。他打算將來讓三娘做自己三兒子的媳婦。入住李家不到一年,三娘的母親就病逝了。同年,三娘與李進財圓了房。
  李進財的心眼好,也對三娘好。其實三娘沒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娘在時都喚她“妮兒”。“三娘”是村里晚輩們后來對她的尊稱。
  三娘嫁到李家后,她才發(fā)現村里人都不跟她家來往。三娘納悶,就纏著進財問,咋回事?進財說,爹是改造好了,只是爺爺的影響極壞,他生前沒少禍害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尤其是他喝人奶的罪行不可饒恕。三娘聽后驚詫不已。她說,聽說四川有個劉文彩,六十多歲喝人奶,爺爺他也……進財嘆口氣打斷三娘的話,你沒聽村里娃們編唱的順口溜:李文彩,喝人奶,千刀剮,都應該……
  李家祖上犯的事,撞擊著三娘的心靈。她暗下決心:一輩子替祖上贖罪!只要大家能寬恕李家,接受李家。
  三娘的心事,只有我娘知道,因為娘與她情同姐妹。娘曾多次對我說,你三娘這輩子不容易,你們做晚輩的一定要對她好。
  數十年一晃,自己已變成了花甲老人,前年又患了輕度偏癱,好在生活尚能自理。年已八旬的三娘,身子骨倒是硬朗得很。她還能幫兒孫們干些家務。
  這個夏天,人們在村口常常能看見,那棵老楸樹下坐著的三娘。她儼然就是一尊活菩薩守在村口。
  責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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