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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文化口吃、自由史學和歷史真相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一位名叫蘇三的民間女學者,最近大大地冒犯了一回史學界。她提出的“中國文明脫胎于紅海文明”論,新奇大膽,占盡風流。盡管那些見解遭到了正統(tǒng)學術(shù)界的鄙夷,但卻獲得了普通讀者的支持,從而引發(fā)出新的疑古風潮。這是繼大話、戲仿和“酷索”橫掃文壇之后,自我封閉的史學界所面臨的一種挑戰(zhàn);ヂ(lián)網(wǎng)、出版商和資本邏輯聲援了這場學術(shù)叛亂。

  

  但僅僅在30年前,這種聲音卻是注定要被毀滅的。北京建政后的第一代疑古學派的下場便是如此。他們由于說出對中華文明本土起源說的疑惑而成“千古罪人”,淪為集權(quán)國家主義的最鮮活的祭品。

  

  顧頡剛、衛(wèi)聚賢和譚介甫等人的著述,代表了背離大漢中心法則的史學異端,他們對由漢武帝欽定的歷史圖式的懷疑,充滿了非凡的辯駁勇氣。面對強大的大漢國家主義,他們指明了外部文明對中國文明形成與發(fā)展的重大作用,這無異于哥白尼或布魯諾向教會說出“太陽中心”的事實。他們說出了這些,然后在嘲笑和失意中棄世而去,顧頡剛是這方面的范例。而使我們詫異的是,甚至像魯迅這樣的自由戰(zhàn)士都參與到對顧的譏誚運動中去。在一篇有關(guān)大禹治水的小說《理水》中,他甚至被描繪成“鳥頭先生”,并帶有“口吃”的猥瑣毛病。但顧頡剛所受的攻擊,卻使我們獲得這樣一個深刻的印象:這個人口吃,卻試圖說出歷史的真相。

  

  從中國古史研究領(lǐng)域的兇險圖景中,可以看到帝國傳統(tǒng)對史學和考古學的統(tǒng)治,它堅持把一種大漢中心論的歷史模式強加給民眾,此外,它還要消滅一切企圖說出真相的個體。正是這樣的壓力塑造了“文化口吃”的形象,他們必須克服內(nèi)在的懼怕和憂傷,斷續(xù)、難以連貫和不可阻擋地擠出魂的聲音?诔跃褪窃捳Z講述的困難性,就是語句產(chǎn)生過程的間斷性,它導源于存在的緊張、境遇的逼迫和靈魂的顫抖。

  

  顧頡剛們的“文化口吃”和學術(shù)恐懼,始于帝國史學的集權(quán)主義特性。除了符合官方的觀點,它拒絕任何異端的聲音。自范文瀾和郭沫若開始,這種大漢國家主義就成為史學界的主流。為了打壓非主流的聲音,針對顧頡剛等人的疑古學派的批判和圍剿,曾經(jīng)是如此的聲色俱厲,而顧頡剛的口吃也變得愈發(fā)嚴重!拔母铩逼陂g,郭沫若要把李白的故鄉(xiāng)考證為碎葉城,也即今日蘇聯(lián)的貝加爾湖附近,以便證明蘇聯(lián)占領(lǐng)了中國領(lǐng)土,這種奉旨考證,正是國家主義史學的堅硬使命。顧頡剛沒有獲得這樣的殊榮。他保持了緘默。而他的沉默就是最高的輕蔑。

  

  人們已經(jīng)注意到,歷時5年多的“夏商周斷代工程”,組織了30多個單位的200多位專家參與攻關(guān),耗資巨大,勞民傷財,卻僅僅用以證明一個被預(yù)設(shè)的政治目標,那就是漢族中心論。無論是黃河中心起源論還是本土多元起源論,都無權(quán)改變這個基本立場。這是皇家史學的又一個新的杰作。史官們在一如既往地編織著“皇帝的新衣”,盡管他們制作的衣服非常美麗,但聰明人太少,而尋常百姓是無福消受的。如今,這種被國家財帛包裝起來的“宏大敘事”,卻要被迫面對一個民間小女子的挑戰(zhàn)。她向我們講述了關(guān)于中華文明西來的迷人故事。這樣的故事從前曾由疑古派講述過,也曾由以色列學者推斷過,但此刻卻因三星堆文明而變得更加明澈起來。在它的背后,還有非洲基因起源學說的支撐。后者是比傳統(tǒng)考古學和碳14測定法更“!钡摹皩W術(shù)”,并且構(gòu)成了對國家主義史學的最大挑戰(zhàn)。

  

  蘇三沒有陷入“文化口吃”,她比她的前輩更加流利地說出了自己的信念,因為她是幸運的,她躲開了集權(quán)主義時代的學術(shù)迫害,成為新世紀的歷史敘事者。蘇三的觀點可能有大量漏洞,卻意味著一種顧頡剛式的“自由史學”的復興。中國史學家正在開始重建獨立的“疑古”立場。我們看到,在近代史(如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潰》)和現(xiàn)代史(如高華的《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延安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等諸多領(lǐng)域,史學家在大力破解由舊史官編織的謊言。正是他們逐步擠開了窺見歷史真相的門縫。

  

  來源:南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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