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三個棒棒的夢想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傳說重慶有三絕,火鍋,美女,棒棒。前兩者不需解釋,但“棒棒”一詞在外地人眼里,卻透著新奇。
如果畫個素描,“棒棒”是這樣一個形象———肩上扛著一米長的竹棒,棒子上系著兩根青色的尼龍繩,沿街游蕩攬活,他們來自農(nóng)村,他們是重慶街頭的臨時搬運工。
棒棒的產(chǎn)生,源于重慶的特殊地形,整個城區(qū)依山而建,出門就爬坡,行路即上坎,搬運東西成為難題。重慶市民于是習(xí)慣了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大到買家具、電器,小到買幾斤肉,如果不想自己動手,叫一聲“棒棒”,即有人應(yīng)聲而到。
重慶究竟有多少棒棒?有說30萬,有說40萬。在全國數(shù)千萬進(jìn)城的農(nóng)民工中,棒棒成為一個獨具地方特色的從業(yè)大軍,甚至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和特性,但這個龐大的群體,卻從沒有準(zhǔn)確的官方統(tǒng)計數(shù)字。
他們神態(tài)憨厚而卑微,在市民生活中時時出現(xiàn),真正的市民生活卻與他們相距甚遠(yuǎn)。農(nóng)閑時,棒棒們從鄉(xiāng)下呼嘯而來,農(nóng)忙時,他們悄然回到村莊。城市的繁華與他們無關(guān),讓棒棒們牽掛的,仍然是鄉(xiāng)下的田地和妻兒。
他們怎樣在城市生活?他們帶給城市什么?城市又給了他們什么?
汪小民:夢想支撐的一天
清晨的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暖烘烘的怪味,這氣味來自幾十個人的體溫,混雜著隔夜飯菜的香味、臭腳丫和臟衣服的餿味。
4時50分,汪小民輕手輕腳起床。
他住的這間屋子,用木板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是大通鋪,一共4間,每間20平方米,睡十多個人,每人只有一張席子大小的空間,不過收費也低廉,自帶鋪蓋一天一元,不帶則一天兩元。下層是6個房間,每個房間的月租金為80元,大小不過15平方米,一般一間房住4家人,每家一張木板床,用布簾分隔,無所謂隱私,房租和水電費平攤,平均每月一家人要攤12元。
汪小民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3年。這里是重慶市朝天門二碼頭,房子是港務(wù)局的老樓房,始建于1960年代,現(xiàn)在被開辟成了棒棒旅社。朝天門碼頭周圍,是棒棒們的聚居地之一。
汪小民是重慶市豐都縣十直鎮(zhèn)寨上村人,今年45歲,他有兩個孩子,一個讀初一,一個讀高三,為了掙兒女的學(xué)費,他來到重慶做了“棒棒”。
這么一大早爬起來,是因為昨天他接下的一個活,朝天門廣場旁的一家桑拿店,要安裝一個窗式空調(diào),老板昨天招呼他,“早上不做生意,你5點鐘來吧!
天剛蒙蒙亮,早航的第一班船已經(jīng)到岸,拉響了汽笛。從江邊的住地走到大路上,要上100多級臺階,斜對面是一家“棒棒飯店”,這里沒有招牌,兩個塑料瓶架一塊木板就是飯桌。這里一碗稀飯0.5元;
一碟小蠶豆和大頭菜,0.5元;
茶葉蛋,0.5元;
二兩高粱酒,也是0.5元。
吃完一碗稀飯,外加一碟蠶豆咸菜,汪小民拿起棒棒往桑拿店趕。1里多路,他幾分鐘就趕到了。門口等著的一名女子滿臉不高興,“都5點半了,我還要睡覺呢,趕快去干活!
兩個多小時后,墻上的洞終于打完了,汪小民藍(lán)色的中山裝上已滿是灰塵,老板揉著眼睛過來驗收,丟給他3塊錢,“拿去吃早飯吧。”汪小民趕緊跟上去,“再加兩塊錢吧,忙了兩個小時呢!迸峙值睦习宄蛄怂谎郏3塊錢還嫌少?”打著呵欠徑自走了。
出得店來,陽光燦爛,汪小民瞇著眼,將3塊錢紙幣整齊地疊好,放進(jìn)中山裝的內(nèi)口袋里,然后轉(zhuǎn)頭朝桑拿店啐了一口。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汪小民夾著棒棒,在朝天門廣場四處?達(dá),棒棒們把這稱為“耍一!保瑢嶋H上,這也是攬活的一種方式。不過效果看來不好,到處都是“耍一耍”的棒棒,而且大都是熟人(棒棒們基本上按家鄉(xiāng)和血緣關(guān)系聚在一個地區(qū)),汪小民幾個小時沒有接到一個活。
斜坡旁,五六個棒棒蹲在臺階上開始“斗地主”。正在閑聊著,汪小民突然一蹦而起,箭一般躥出去,旁邊的幾個棒棒一愣,其中一個一拍大腿,“又被這小子搶走了!”原來,對街公汽站有個人在招手,喊“棒棒”,看來汪小民在聊天時,照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叫“棒棒”的是一個年輕人,兩大箱的貨物,約有兩百斤重,汪小民解下棒棒上的尼龍繩,開始打捆時,貨主發(fā)話了,“送到港渝廣場,3塊錢!
汪小民的動作明顯緩下來,“老板,到那里3站路遠(yuǎn)呢,起碼給5塊錢吧。”“你不干有人干!蹦贻p人看見其他幾個棒棒圍過來,笑了,“你把繩子解開吧,我找其他人!
汪小民一看情況不妙,也不吱聲,挑起擔(dān)子就邁步了。他后來告訴記者,原來準(zhǔn)備路上邊走邊談,沒想到年輕人一點都不讓價,結(jié)果抵達(dá)店鋪時,反而是老板見他累得滿頭大汗,多給了他兩塊錢。
這是意外的驚喜,這種驚喜也總是讓棒棒們十分開心。下午1時,汪小民叫上付庭強(qiáng)一起去吃“棒棒飯”。“今天輪到吃肉,”汪小民說,“我們一般兩天吃一次肉,不吃肉,沒力氣干重活!
吃肉的飯館,比早餐的館子高檔一點,牌子上寫著:青菜炒肥肉,3元,青菜炒瘦肉,5元,米飯,0.5元一大碗。汪小民說,“以前是5毛錢飯隨便吃,今年米價漲到1塊3,就只能添一小碗了,再添要交錢。”
付庭強(qiáng)看來對這個新規(guī)定十分不滿,他嘀咕著,“米漲價,棒棒的工資又不漲!
付庭強(qiáng)是汪小民的好朋友,他的大兒子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這一點是他最驕傲的事。如果能培養(yǎng)出一個上大學(xué)的兒女,在棒棒們的圈子里,似乎地位都高了一些。付庭強(qiáng)的兒子從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后,已經(jīng)當(dāng)了中學(xué)教師。這一點讓汪小民十分羨慕。
汪小民的女兒今年19歲,讀高三,成績在班上排第二名,可是一年的學(xué)費加上生活費要2000多元,兒子上初一,開支是1000多元。汪小民覺得負(fù)擔(dān)挺重,“不到城里當(dāng)棒棒,這筆錢從哪里來?”
做棒棒這幾年,他每年到重慶打工約9個月,每月除去開支,可攢下400多元錢,算下來3600多元的年收入,剛好夠兩個孩子上學(xué)。
“靠我這根棒棒,要培養(yǎng)兩個大學(xué)生呢。”兒女都考上大學(xué),然后進(jìn)城工作,是汪小民最大的夢想,也是整個家庭改變命運的機(jī)會。他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大學(xué)的學(xué)費太高了,女兒下半年要是考取了,到哪去找錢呢?”
付庭強(qiáng)是“過來人”,為了兒子上大學(xué),他家欠下了3萬多元的債務(wù),在汪小民眼里這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他感到害怕。
如果不是為了兩個孩子,汪小民原本想在家種西瓜,他覺得在城里“生活過得差,吃不飽飯”。這和他過于節(jié)省有關(guān),他早晚兩頓吃稀飯,在重體力活的消耗下,撐不了多久就餓了。
下午的大部分時間,汪小民都在研讀撿到的一份《重慶晚報》,他指著一條消息跟記者討論“退耕還林”政策。汪小民喜歡讀報,而且喜歡把有價值的信息帶回村里去,他原來是村里的小組長。
傍晚之前汪小民又接了兩筆活,加起來他這一天的收入一共17元,早餐花去1元,午餐3.5元,晚餐仍然吃稀飯花去1元,住宿1元,他當(dāng)天的開支是..5元,節(jié)余11.5元。
晚上8時,汪小民回到了住地。屋檐下面,十多個煤氣灶一個挨一個,婦女們正在煮飯炒菜,她們白天擦皮鞋,傍晚得趕回來侍候丈夫“下班”。住地旁邊幾十米就是長江,再遠(yuǎn)處黃花園大橋的霓虹燈已經(jīng)開始閃爍。
每當(dāng)看到這一幕,汪小民就想家里的妻子和孩子。他是這里回家最多的人之一,每個月回去一次,來回探親的花費就要60元。汪小民覺得“城里賺錢的機(jī)會多!钡慨(dāng)受了氣時,他就特別想家。
汪小民剛開始進(jìn)城時,在街上逛總是覺得新鮮,他特別喜歡聞麥當(dāng)勞餐廳的香味,雖然只是聞聞而已。后來一次被打的經(jīng)歷讓他心情變壞了:在挑著將近200斤的貨物上碼頭時,汪小民摔了一跤,滾下了幾十級臺階,貨物摔壞不少,而他身上只有10塊錢賠償,老板劈頭蓋臉就給了他幾拳。
“你知不知道?很多人不叫我們棒棒,叫傻農(nóng)民!蓖粜∶褡陂L條凳上,打一盆熱水洗臉洗腳,一邊對記者說,“城里人不愿干的臟活、重活,我們都干,還搶著干,你說傻不傻?”這話引起了棒棒們的一陣議論,旁邊的李華抗議了,“叫傻農(nóng)民的人,自己才傻呢!”
汪小民說,“不服不行,不讀書,確實是見識少些嘛,孔夫子說過,生而知之者,上人;
學(xué)而知之者,次人;
困而不學(xué)者,下人。我們就是下人,沒讀過書!蓖粜∶袷浅踔猩驗槟鼙吵隹追蜃舆@幾句話,他顯得很得意,重復(fù)了兩三遍,然后問李華“懂不懂”。
這個議題很快過去了,周圍的幾個人紛紛談起今天的收入,這是棒棒們最樂意交流的話題。第二個主要話題就是談女人了,看到記者采訪汪小民,幾個人就開始逗趣,要他交待“找小姐”的事情,不想?yún)s惹惱了汪小民,他臉漲得通紅,“當(dāng)著記者的面,你要說清楚,我什么時候找過小姐?”
“座談”就這樣不歡而散,汪小民怒氣沖沖收拾好臉盆,進(jìn)屋去了,他說要等著看電視連續(xù)劇《大漢天子》,看完就睡覺,“不談了!
唐榮:為娶媳婦而奮斗
夜色深沉,從朝天門碼頭下仰望重慶,萬家燈火層層疊上山巔,江中的畫舫流光溢彩,宛如仙境。唐榮坐在碼頭的石階上,癡癡地看,一動不動。
他今天掙了6元錢,因為沒有達(dá)到自己訂下的標(biāo)準(zhǔn)———每天最低10元———他罰自己不吃晚飯,快9點了,他還留在碼頭碰運氣。
唐榮來自奉節(jié)縣青龍鎮(zhèn),家有良田5畝,兄弟3人。從20歲開始,他就想攢錢娶媳婦,10年了,這個夢想還沒有實現(xiàn)。
“那時候在我們村說一個媳婦得4000元。”
唐榮1995年開始出門打工,出門時,他帶了6件衣服、1床被子、300元錢。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武漢幫親戚喂豬,包吃包住,但沒有工資。唐榮覺得這可不行,“到什么時候能攢上娶媳婦的錢呢?”3個月后,他決定到一個沿海省份去碰運氣。
到了那兒他已身無分文,每天睡在街邊,如果不是錄像廳的老板可憐他,給了一份“放錄像”的工作,唐榮說不定只能淪為乞丐。
于是他有工資了,每月350元。他可以睡在錄像廳,但每日吃用要花去8元,算下來,每月他能存下100元錢。這錢他藏在貼身的衣兜里,每晚都要拿出來數(shù)一次。
噩運在幾個月之后降臨,有一天下午上街,兩個警察攔住他,要檢查身份證和暫住證,唐榮沒有,扭頭就跑,結(jié)果被警察們抓住送進(jìn)了收容站。
在收容站,唐榮被關(guān)了14天,每天吃咸菜,收容站的工作人員要他交“伙食費”,唐榮覺得冤,不肯交。“又不是我想進(jìn)來的!币粋“胖胖的、有點眼袋的”工作人員惱了,叫來幾個人強(qiáng)行搜身,唐榮第一次存下的300元錢就這樣交了“伙食費”。
這次經(jīng)歷之后,唐榮減少了上街的次數(shù),攢下的錢,他都縫在被子里,不再隨身攜帶。沒想到縫進(jìn)去600元后,他又一次被逮住了,這次被關(guān)了一個多月,回到錄像廳,才知道老板娘“以為他不回來了”,早把那床棉被當(dāng)垃圾甩掉了。
唐榮和老板娘大吵了一架,錢沒要回來,倒丟掉了惟一的工作。
此后,唐榮當(dāng)過送水工、搬運工、建筑工人。收容一直像噩夢一樣纏著他,5年間,他一共被收容了10次,每次都是一次“洗劫”。“鋪蓋都沒了,衣服也沒了,都得重新買!辟I一床棉被40元,一套換洗衣服50元,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第10次被收容時,唐榮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很油了,他在收容站里唱歌,表示自己的抗議:“那年我才18歲,犯罪進(jìn)了勞改隊,請假回家看爸媽,爸媽正在流眼淚……”
在被遣送到湖南懷化的路上,唐榮找機(jī)會跑了出來,他感覺自己病了,肚子痛得厲害,原本發(fā)誓不攢夠錢不回去的唐榮,第一次想回家了。
他身無分文,一路撿垃圾吃,扒火車。2000年6月,離家整整5年后,他又站在了家門口?吹狡蜇拥膬鹤,58歲的媽媽不禁老淚縱橫。回家的第一頓飯,媽媽給他煮了6個雞蛋,放了兩大勺糖。
唐榮在家里呆了兩年,死活不愿再出門。
他出門幾年,哥哥結(jié)婚了,連小他兩歲的弟弟都生了個半歲的小孩,唐榮替他們高興,卻又有點酸溜溜。
哥哥和弟弟一直在重慶做棒棒,就是靠這份收入,他們?nèi)⒘讼眿D。“警察不抓棒棒的。”兩兄弟反復(fù)給他打氣。2003年6月,唐榮終于下決心拎著棒棒來到了重慶。
屢屢的收容經(jīng)歷,讓唐榮患上了“后遺癥”——看見警察就害怕,一聽到警笛響就趕緊躲起來。
老實的唐榮,在重慶已經(jīng)被騙過幾次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曾有一個老板把他們帶到博物館,說是去提貨,臨時雇車沒零錢,找他借了30元,他和貨車司機(jī)在下面等了兩個小時,才知道上當(dāng)了,“老板”早就逃之夭夭。
不過他還是很滿意現(xiàn)在的這份“工作”,從去年到現(xiàn)在,他有了2450元存款,這是過去從未達(dá)到的數(shù)字。去年過年,他給哥哥的娃娃買了件衣服,花費18元,給弟弟的孩子也買了件,花費24元。這是他第一次給人送禮。
唐榮覺得做幾年棒棒,肯定可以攢足錢娶媳婦,他把目標(biāo)定在35歲!艾F(xiàn)在我們那里娶媳婦,最少要花一萬元了,到那時我請你喝喜酒!
唐榮1.5米的個子,總是穿一件二手的寬大西服,因為個子矮,西服長出了一大截,扛著東西爬臺階時,從背后看過去,那樣子既顯得滑稽,又讓人心酸。
老胡:終于變成了“城里人”
胡容芳本名胡運發(fā),之所以改了這個有點女性化的名字,是他自己一番推算后,發(fā)現(xiàn)原名“命理不好”,所以改了。
老胡今年51歲,小學(xué)文化,但他好古文、通醫(yī)理,還自學(xué)二胡。
聊起做棒棒的感受,老胡皺眉,半晌之后說,我給你寫首《棒棒謠》吧,明天晚上你來取。
次日晚上,老胡很鄭重,把記者拉到出租屋老板的房間,那里燈亮、地方寬敞。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紙片,對著圍觀者大聲開始念:
棒棒出的是牛氣力,
回報少無幾,
吃的是片菜皮,
穿的是二手衣,
睡的是硬板席,
生活全無依,
棒棒處處受人欺,
低素市民冷眼看,
酸楚淚灑沾濕衣,
今生今世難如意,
只盼來世脫掉棒棒衣
出租屋的唐老板很感慨,“老胡是個秀才啊!
“我不是秀才,我命不好!崩虾f。
老胡老家在重慶市云陽縣,家中4兄弟,窮得叮當(dāng)響。老胡一直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變成一個城里人”,他6歲時第一次跟爸爸到縣城,就覺得城里好,“都穿得干干凈凈,到處都漂漂亮亮”。
不過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不太好,數(shù)理化更是一塌糊涂,上完初一后,他被迫輟學(xué),通過讀書來離開農(nóng)村的想法,就這樣破滅了。
1975年,胡容芳決定參軍?紝W(xué)和參軍,當(dāng)時離開農(nóng)村的路只有這兩條,而參軍后,如果不能入黨提干,復(fù)員時仍將發(fā)回原籍。服役期間,盡管胡容芳削尖腦袋表現(xiàn),入黨和提干,卻一樣都沒實現(xiàn)。
老胡又回到了農(nóng)村,這是老胡最消沉的一段時間,他變成了村里人人討厭的一個酒鬼,盡管他長相不差,卻一直沒找上媳婦。
1981年,機(jī)會來了,開縣縣城一個寡婦看上了他。盡管女方年齡比他大,而且老胡的家人都反對這門親事,老胡仍然決定去做上門女婿。農(nóng)村的習(xí)俗,當(dāng)上門女婿是一件很羞恥的事,因為這意味著男方無力支撐門戶。
當(dāng)年7月30日,老胡來到了開縣縣城。從這時開始的城市生活,在老胡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至今保留著每晚睡前漱口的習(xí)慣———盡管這段日子只過了6年。
6年后,寡婦的兩個女兒大了,先后遷到了萬州區(qū)(地市級),老胡高興壞了,他以為自己從縣城到萬州的生活,已經(jīng)指日可待。沒想到,兩個女兒都嫌棄老胡,認(rèn)為他好吃懶做,勒令媽媽和他離婚。這事一直鬧到法庭,最后的判決是,老胡帶著兩口木箱,被掃地出門。
老胡沒有回老家,一個人到重慶當(dāng)起了棒棒,“她們?nèi)トf州,我就到重慶,就是要比她們高一級!崩虾@樣告訴記者。
除了對城市的“級別”在乎,老胡對歧視也特別敏感,重慶的超市有不成文的規(guī)定,“棒棒”不準(zhǔn)乘坐電梯,在一家商場,老胡就非要坐,“我上去買東西還不行?”結(jié)果被保安們揍了一頓。第二天,老胡又去了,把竹棒擱在電梯口,繩子放口袋里,“我現(xiàn)在沒拿棒棒,我要坐電梯!
“棒棒也要有尊嚴(yán)!崩虾X得,有些事情他不會干,例如他在解放碑就遇到這樣一件事,一個過生日的女孩,出每人10元的價錢,雇10個棒棒,沿街喊“生日快樂”,老胡覺得很無聊,“這不是拿棒棒當(dāng)猴耍嘛!
老胡也關(guān)注時事,收容制度廢除后,他還特意寫了首打油詩。
老胡覺得現(xiàn)在的社會分配不合理,“有的人錢用不完,有的人飯吃不飽。當(dāng)官的不能再漲工資了,錢要拿少點;
下力氣的,錢要拿多一點。”他對城市的低保也有看法,“為什么我們棒棒就不能吃低保呢?”
去年,老胡花210元買了一把二胡,18元買了教材,花這么多錢“搞音樂”,讓其他棒棒很不以為然。記者前去采訪時,他拿出心愛的二胡演奏了一曲,嘔啞嘲哳,像殺雞一樣的聲音,演奏完畢,他緊張地盯著記者,“聽出來是什么曲子沒有?”“是不是《賣花姑娘》?”記者試探著回答,老胡蹦起來,“他聽出來了,他聽出來了!
老胡的另一個愛好是自學(xué)中醫(yī)理論,此舉最大的目的是保護(hù)自己無病無痛,就這樣生活下去。他每天賺夠生活費,就溜到重慶書城去看書,根據(jù)看書的心得,老胡給自己泡了兩瓶藥酒,棒棒們有個頭痛腦熱,他還忙乎著開藥方,不過棒棒們不敢領(lǐng)他的情,“誰知道你的藥會不會吃死人哦。”
這藥酒記者也不敢喝,老胡很不高興,他扯過一張廢紙,寫下一句“杯酒待客嫌少不喝喝者好酒”,要求記者5分鐘對出下聯(lián),“不然就把酒喝掉!
對于家庭,老胡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或許這跟他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他十分喜歡孩子,拿著顆糖逗小孩時,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溫柔。
老胡終于生活在城市里了,他覺得自己和其他棒棒不同,“他們看不開,想要很多東西!崩虾X得自己很快樂,他現(xiàn)在惟一的愿望是攢幾千元“棺材錢”,等他老了,當(dāng)不了棒棒了,他還是要回鄉(xiāng)下,入土為安。
來源:深圳熱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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