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建立一個好的、健康的市場經濟，而防止一種壞的市場經濟的形成。現(xiàn)實的危險不是回到國企一統(tǒng)天下的舊體制中去，而是借口堅持市場化、民營化的改革而建立或保護一種壞的市場經濟，并由此斷送建立一個好的市場經濟的前景，甚至從根本上敗壞掉市場經濟的名聲。這次國企改制與國有資產流失的討論，使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究竟是什么因素妨礙了一種好的市場經濟的建立，進而使我們體會到，建立可以保證市場經濟健康運轉的政治社會體制的具體含義是什么。

　　但壞的市場經濟是什么？從根本上講，壞的市場經濟不在市場經濟本身，而是嵌入于其中的政治社會環(huán)境。因此，我們現(xiàn)在所面臨的任務，不僅僅是進一步完善市場經濟本身，同樣重要的是建立一套可以保證市場經濟能夠健康運轉的政治社會體制。

　　首先，好的市場依賴于好的權力。近日有關國企改革問題的討論，已經越來越清楚地揭示出這樣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國企如果改革，有很大一部分實際上被人不合法地瓜分掉，如果不改革，則會通過另外的途徑流失掉，甚至會被人化公為私。所以，我們現(xiàn)在所面對的問題，既不僅僅是國企在改制中被瓜分的問題，也不僅僅是不改制會以另外的方式流失掉的問題。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從根本上說，是如何改變國企存在、改革甚至出售的大環(huán)境。這個大環(huán)境就是權力的腐敗。大量事例表明，無論是從國企經營的環(huán)節(jié)上、還是在轉讓的環(huán)節(jié)上，抑或是在郎咸平所說的信托責任的環(huán)節(jié)上，幾乎無不與這個因素密切相關。正是由于權力的腐敗，理論上所有者并不缺位的財產，在實踐中成了“無主”的財產；
正是由于權力的腐敗，本來可以公平進行的國資轉讓，變成了瓜分國有資產的盛宴；
正是由于權力的腐敗，郎咸平先生提倡的信托責任問題一到實踐中照樣走樣變形。形象一點說，如果將目前的國有資產比作大熱天里的一根冰棍的話，人們不僅僅要考慮化掉、吃掉的問題，還要考慮如何將它放到冰箱里的問題。然后再考慮吃、分還是保存。

　　于是在討論中就出現(xiàn)了基于共同目標的兩種不同思路：一種思路是，既然權力造成國企效率低下甚至國有資產隱性流失，不如干脆將國有資產賣掉甚至送掉。這種主張的邏輯是，既然權力要介入國企，如果用改制的方式使國企消失掉，看你權力還怎么介入；
另外一種思路則是，在保持國企制度基本不變的情況下，解決權力的介入問題，這就是郎咸平所說的，不是要國企退出市場，而是要政府退出市場，即實行其信托責任制。但是，這兩種思路的問題都是明顯的。對前一種思路來說，如果不改變這種權力本身，國企改革將會以一種最不公平的方式進行，而且會后患無窮。對于后一種思路來說，如果不改變這個大的環(huán)境，無論設計得多么精致的信托責任制度，在實踐中也會走樣變形。

　　因此，強調權力退出市場是對的，但問題是，權力可以退出市場，但權力不可能退出市場嵌入于其中的環(huán)境。所以，我們所面臨的，并不僅僅是簡單的權力退出問題。

　　其實，這場討論本身就昭示了“冰箱”形成的可能性。這次討論至少有幾點是特別值得注意的：第一，這次討論實際上是將國企改革問題甚至將國企本身的弊端公開化和透明化了。在討論的過程中，大量瓜分國有資產的事實被披露出來，大量國企改革的程序和規(guī)則被公開地討論。我們可以有理由相信，公開和透明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第二，這次討論發(fā)表的文章之多，參與的人數之眾，是近年來少有的。這可以看作是公眾對公共事務的一次廣泛參與，盡管參與的主體還是有限的。特別是，在這個過程中，輿論的監(jiān)督作用在逐步顯示出來；
第三，從國資委到地方政府，正在對討論中所涉及的一些重要問題做出積極的回應，一些更嚴格的監(jiān)管措施正在開始頒布實施�？梢哉f，這其中的意義都超越了國企改革本身。

　　在我國，政治體制改革滯后已經成為一個越來越突出的問題，而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應當說是與政治體制改革滯后造成的權力的非規(guī)范化使用是密切相關的。也許，對于國企和國有資產的這次討論，會成為規(guī)范權力的一個良好開端。

　　第二，好的市場經濟依賴于法治的權威。改革以來，我國的法治建設有了明顯的推進。但在這次國企改革的過程中，我們也更真切地看到我們的法治是多么薄弱。

　　在俄國和東歐，其私有化過程大都經過全民公開討論、大規(guī)模立法和實施這三個階段。但在我國，國企改革幾乎是在一種暗箱中進行的。至今還有經濟學家責怪人們把這個問題給說破了。在中國改革的過程中，不爭論、只做不說，曾經成為縮小改革意識形態(tài)代價的一種有益策略，但這決不意味著事關全體國民利益的事情可以用不立法甚至用暗箱操作的方式來進行。這次國企改革中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歸根結底與此有關。

　　然而就國有資產的出售與轉讓來說，還不能簡單地理解為無法可依的問題。如我們的憲法中有相關的規(guī)定，而各種經濟法中與此有關的內容，盡管有諸多不完善之處，但并不完全是空白。而且，在人們的認知上，“誰的東西是誰的，別人不能侵犯”這樣的規(guī)則也是不言自明的。問題是，當中的一些現(xiàn)象突破了底線，包括法律和認知上的底線。更令人奇怪的是，一些已有的法律甚至被人為地擱置起來。如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于去年9月下發(fā)了一份名為“《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關于當前暫不受理幾類案件的通知》”的文件就規(guī)定，對于13類“涉及面廣、敏感性強、社會關注”的案件暫不受理。其中有好幾項都涉及國企改制。

　　第三，好的市場經濟有賴于一個相當發(fā)育程度的社會。市場經濟需要一個相當發(fā)育程度的社會，這是已被成熟市場經濟國家的實踐所證明。所謂一個相當發(fā)育程度的社會，其實質是不同社會群體表達和爭取自己利益的能力，以及由這樣一種能力所達成的社會利益格局的大體均衡。

　　對于近些年發(fā)生的國企改制中國有資產流失問題，我們不能不注意到其中的一個現(xiàn)象，即在某個企業(yè)改制中發(fā)生某些人瓜分國有資產的行為時，其他人特別是該企業(yè)的職工往往并不是視而不見，有的通過各種途徑反映，有的甚至出現(xiàn)多次上訪。但在許多情況下，這些制止國有資產流失的行為往往無功而返。國企的改革、現(xiàn)有國有資源的重新配置，是一個厲害相關的問題。關系最直接的，就是該企業(yè)的職工。作為利益關系中的一方，他們對國企改革的參與，是國企改革能夠公正進行的不可缺少的條件。

　　從根本上說，當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已經建立起來之后，我們必須建立一種這個框架之下的利益均衡機制。近些年來國企改革過程當中出現(xiàn)的利益格局失衡現(xiàn)象，是與我們沒有建立起這樣一種機制有直接關系。而其中最基本的問題，就是權利的問題，即表達和爭取利益的社會權利。

　　來源: 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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