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英姿颯爽，從歷史深處走來，血液里流淌著優(yōu)秀的基因。

　　你的構(gòu)造是那么勻稱，你的身驅(qū)是那么偉岸，你的體格是那么強健。

　　你身體各部分的比例那么恰當，那么和諧。只能說，你是天造地設(shè)。

　　你的體態(tài)那么美，你的跑姿那么爽。

　　你那大黑眼睛充滿了深邃智慧，尤其讓人感動。

　　漢字字庫里存在著大量馬字旁的字----仍然在使用的，以及早已廢棄不用的。它們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你是文明的產(chǎn)物，也幫助人類塑造了文明�？墒乾F(xiàn)如今，你正越來越遠離文明，或者說享受著現(xiàn)代文明的人類已越來越少見到你的身影。

　　可是沒有你，今天的人類文明會是什么樣子？

　　距今四千年左右，中亞草原的古人類要么是惡作劇，要么是閑得無聊，總之爬到了你的背上，從此你不再是人類的盤中餐，而是與他們結(jié)下了一種全新的關(guān)系，人類也因之有了一種全新的時空觀。由于你，空間變小了，時間變快了。先前相距太遠、根本不可能接觸的文明現(xiàn)在相遇了，先前數(shù)以月計的計劃或安排現(xiàn)在被壓縮至數(shù)日。在19世紀上半葉火車出現(xiàn)之前數(shù)千年的人類文明史上，你所創(chuàng)造的傳輸速度----每小時38公里----從未被打破。也就是說，在長達幾千年的時間里，你代表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最高速度�，F(xiàn)在，這個速度早已過時，可是沒有你，就根本不可能有火車、飛機、宇宙飛船所代表的現(xiàn)代時空觀。

　　沒有你，宋明兩個朝代在軍事上多么局促、多么窩囊----由于大體上囿于長城以內(nèi)，宋明兩代的漢人得不到良馬，不得不承受游牧民族的巨大軍事壓力。漢唐兩代之所以強大，是因為漢人唐人不遺余力地尋找和培育良馬，或者說想方設(shè)法與你結(jié)成密切的合作關(guān)系。

　　有了你，全民皆兵的北方游牧民族----匈奴人、鮮卑人、拓拔人、金人、蒙古人、滿人等等----在歷史上出盡了風頭。他們靈活機動，驍勇善戰(zhàn)，每每以區(qū)區(qū)幾千甚至幾百人馬把數(shù)十數(shù)百倍的農(nóng)耕者大軍打得落花流水。因了你，他們甚至建立了元清兩個全國性政權(quán)。

　　如果沒能你把火藥、印刷術(shù)和造紙術(shù)從歐亞大陸的東端即時馱到歐亞大陸的西頭，歐洲人怎么可能輕而易舉擴張到整個美洲，進而把那里用做資源基地，侵擾乃至殖民亞洲？

　　沒有你，與亞歐大陸甚少接觸的美洲文明可能尚在幼小的年紀便被活活掐死----正如西方人入侵的阿茲臺克和印加的“印地安”文明時所做的那樣。

　　正因了你強健的四腿和硬朗的背脊，相距遙遠的人群才得以進行頻繁的交流，遠在天邊的不同民族才得以互通有無，人類文明才得以穿越廣袤的時空，進化到這個充滿種種“奇跡”的時代。可如果不是你背馱著人類，克服廣袤、冷漠的時空，馳騁數(shù)千年時間的歷史，我們怎么可能來到這個“美妙的新世界”，這個MSN、MP3、MP4和智能機器人的時代？

　　二

　　大自然為奔跑而設(shè)計了你，所以你身材精瘦，與現(xiàn)代人類全身布滿多余的脂肪形成了何等鮮明的對比。正是你優(yōu)秀的身材基因讓那些胖乎乎的動物----尤其是人類，文明的進步或退步早已使他們中很多人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看上去十分腐敗、十分墮落。

　　事實上，就體格、身材和奔跑能力而言，人類不僅乏善可陳，甚至可說是猥瑣不堪。他們身材矮小、腿粗臂短、腦滿腸肥。更糟糕的是，他們長滿了贅肉，根本不適合奔跑。

　　當然，人類中也有善跑者，例如肯尼亞和埃塞俄比亞的一些高原部善于中長跑，非洲西海岸的一些部善于短跑。短跑能力很可能是可以遺傳的，這就是為什么目前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短跑運動員大多是非洲裔美國人，或者說是具有非洲西海岸背景的美國人�？墒牵�即便從幾十億人類里邊挑選出一些最優(yōu)秀的跑者----例如中國中長跑名將王軍霞，英國中長跑名將塞巴斯蒂安·柯爾，再如美國短跑名將約翰遜，他（她）們也只有逗樂一下你的資格。

　　雖然你被人類利用，萬般寵愛加于你身，但你永遠不會像狗那么諂媚，貓那么矜持，因為你智圓行方，也因為你的性格永遠是那么中正，你的德性永遠是那么賢明。

　　毫無疑問，你是一個與人類共生的物種，一個與人類文明共同進化、共同成長、共同繁榮的物種�？梢哉f，沒有你，人類文明根本不可能演化成目前這個樣子；
沒有你，人類根本不可能是現(xiàn)在意義上的人類。在此意義上，你塑造了人類�？墒�，你雖然與人類進行了積極的合作，但又最富于獨立精神，因為一有機會，你就會立即中止這合作關(guān)系，逃離人類，回歸自然。美國中西部直到現(xiàn)在仍然存在的大量野馬便是明證。在歐洲人來到“新世界”以前，整個美洲根本就沒有馬。大約在兩百年以前，在美國中西部，由于一些偶然原因，你中斷了與人類的長期關(guān)系，回到大自然的懷抱。在那里，你如魚得水，立馬適應(yīng)了新環(huán)境。

　　如果僅就外形而言，“野馬”與“馬”并沒有明顯的區(qū)別；
在任何情況下，兩種馬交合繁殖都沒有問題。這是叭兒狗們和波斯貓們所絕對沒有的能耐。它們在人類世界的溫柔鄉(xiāng)流連忘返，早已腐敗透頂。把一只叭兒狗放歸大自然，那就等于給豺狼虎豹們送去了一塊肥嫩多汗的新鮮活肉。把一只波斯貓放歸大自然，立刻就會上演一出老鼠捉貓的悲喜鬧劇。此外，狗和貓在與人類的寄生關(guān)系中已經(jīng)生發(fā)出了太多的亞種，要把這林林總總的新亞種與野生狀態(tài)下的犬科動物和貓科動物進行交配，使它們發(fā)生基因交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難怪古往今來、東西南北文明程度各異的大小民族幾乎不約而同把你當作繪畫題材，中國人在其所特有的水墨畫更是樂此不疲地表現(xiàn)你的壯美、瀟灑、飄逸、平和，表現(xiàn)你的精進健動，表現(xiàn)你堅忍不拔的精神和無窮無盡的力量。

　　也難怪那個著名的英國作家喬那森·斯威夫特----一個享有厭惡人類、仇恨人類之盛譽的“怪”人----在其《格里弗游記》中把你升格為一種君臨一切的智慧生物，而把人類所是的那種人形物種降格為一種最可鄙、最猥瑣、所以被你所役使的動物。

　　在很多方面，人類同你相比實在是乏善可陳。

　　2006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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