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際可:霍州方言話古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霍州,周朝稱彘,漢置縣,后漢為永安,隋為霍邑,明置霍州。《國語》上《召公諫厲王弭謗》,說召公建議厲王不要剝奪老百姓的言論自由,召公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蓖醪宦,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比旰笕藗冊旆,把厲王流放。這里把厲王流放到的地方彘,就是現(xiàn)今的霍州,至今,霍州還有周厲王墓。
悠久的歷史,對外交通不發(fā)達,使霍州民風純樸、人情戀土。歷代州民外出經商、做事、逃荒的很少。這使霍州方言中至今保存著許多古義、古語和古音。許多用語、發(fā)音,即使和鄰近的洪洞、趙城、靈石相比,也有很大的不同,獨具特色。我這里只舉一些例子。
廝,是古代的一個罵人的口語。如明代《水滸傳》幾乎到處都用廝來罵人,第二回中,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zhèn)打死了他!钡谌刂,“常言道:眾生好度人難度。原來你這廝外貌像人,倒有這等賊心賊肝!”在霍州口語中,“廝”幾乎是一個口頭禪;糁莸摹皬P”,是由“私娃”連讀發(fā)展而來的,讀如sŭa,也可以快讀為să。意思是私生子。猶如北京人現(xiàn)在說“丫頭養(yǎng)的”,后來在口語中逐漸連讀演化為“丫庭的”,進一步則簡化為一個“丫”字。霍州人罵人說:“這廝,不得好死!弊x如zhuo siwa budei haosi;糁萑苏f“這廝,行。”發(fā)音是“zhuo sua,行”,意思是“這人有兩下子!边@里,廝已經轉化為昵稱而沒有罵人的意思了。猶如北京人說:“他丫,棒!
生花,讀如sĕnghuo,指毛筆。五代王仁裕著的《開元天寶遺事》中記載:“李白少時夢所用之筆上生花,后天才瞻遠,名聞天下!边@則故事后來濃縮成“夢筆生花”、“筆生花”成語。今霍州人稱毛筆為生花,喻使用它會才華橫溢。這里花不讀hua而讀huo。霍州的花字,在處于復合名詞的后面時,常讀為huo。如“棉花”讀如miaohuo。如說:“這桿生花不好使喚!币饧础斑@枝筆不好使!
硯瓦,即硯,古語通研。宋朝筆記書《邵氏聞見后錄》中說:“硯瓦,唐人語也。”現(xiàn)今多數(shù)地方稱硯,而霍州口語中仍稱硯瓦。古時硯實際是用陶瓦做成。韓愈《毛穎傳》稱硯為陶泓。今五臺產沉泥硯,系陶制品。宋黃伯思在《東觀余論》中說:“今人乃用沉泥為古瓦狀,埋土中,久而研之!
少欠,形容詞,指嬰兒等好伺弄。源起因果報應。佛家《三世因果經》說“莫道因果無人見,遠在兒孫近在身”。故事云,前世甲欠乙債,今世乙托生為甲之子,甲撫育乙以還前世債。少欠,喻前世欠債少,因而不費大力氣。例如說:“這娃不嚎(hŏu)不鬧,可少欠哩!币馑际沁@孩子不哭不鬧,好伺弄。延伸指豢養(yǎng)的動物如狗、貓、牲口等好伺弄,亦稱“少欠”。另外口語中長輩罵子女稱“討債的”,也是這個故事的延伸,指光要大人伺候,不報答,喻投胎來僅是為討前世債。
子,讀如qízi,指面條。在元代忽思慧著的《飲膳正要》(劉玉書點校,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6年出版)卷一有多處用到這個詞。如“用雞頭粉二斤,豆粉一斤同和,切作 子!薄鞍酌媪,切作錢眼 子”。該書校者注中,稱 系棋、碁。這實在是一種誤解!板X眼 子”是指錢眼粗細的面條,而不是錢眼大小的面疙瘩。查《康熙字典》與《漢語大字典》均未收“ ”字。這個字可能是從蒙古或北方少數(shù)民族古語音譯過來的,也可能是一個農雜字。至今在山西、內蒙部分地區(qū)稱面條為 子。例如“夜個吃了調(或湯) 子”,指昨天吃了撈(或湯)面。
胡膊,讀為húbo,是流傳至今的一種霍州小吃。膊,如今標準發(fā)音有二,即bo和pŭ;糁莶患訁^(qū)分稱bo。膊(pŭ)古時指暴肉,即曬干的肉。漢朝楊雄的《方言》中說:“燕之外郊,朝鮮、冽水之間凡暴肉、牛羊五藏謂之膊。”可見,胡膊指胡人習食的牛羊五臟雜燴之謂。這樣稱呼,可能有千年之久,至今未改。
吆喝,喊也。宋《邵氏聞見后錄》稱:“歐陽公曰:蠅可憎矣,尤不堪蚊子,自遠吆喝來咬人也!被糁輰汉鹊囊炅x有兩種:1)叫,例:“吆喝你爸吃飯!币馊ソ心惆殖燥。2)稱呼,例:“你該吆喝我伯!币饧茨銘敺Q呼我伯父。
抄化,即討飯。元雜劇琵琶記,第35中說:“正遇一個道姑,在門首抄化。”《水滸傳》,第九回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沒飯吃!卻才去那里抄化得這這些粟米,胡亂熬些粥吃,你又吃我們的!”現(xiàn)在許多地方在口語中已經不說抄化而直接說要飯或討飯。而霍州仍然稱討飯為抄化,稱專門討飯的人為“抄化子”。大人訓斥小孩說:“這抄化子娃。”發(fā)音是zhuo caohuozi wa。
說到霍州方言的讀音,更是豐富多彩。它保留了許多古音。如“誰”字發(fā)shú音(即古文孰的讀音),女子的“女”字發(fā)rǔ音!澳谩弊职l(fā)ho音,是典型的形聲字,等等。這里特別要提提“大”字的讀音。如今各種字典注音是1)dà(大小),2)tài(與太通),3)dài(大王,大夫)。不同的發(fā)音有不同的意思。在霍州的方言中,除了上面三種發(fā)音外,還保留了4)tùo音,這個發(fā)音顯然是宋朝廣韻“唐佐切”的讀音。
古時對“大”字的發(fā)音,并不像現(xiàn)在不同音對應不同義,分得那樣清楚。引唐朝杜甫的《病柏》詩中的幾句:
“……豈知千年根,中路顏色壞;
出非不得地,蟠據(jù)亦高大;
……”
這里“大”只有按2)或3)讀才能與上文中的“壞”字押韻。顯然它的意思還是大小的大;糁莘窖灾兴姆N讀音,都有大小的大的意思。這種讀音的不標準,恐怕是古代漢語的一大特色。如以霍州方言中的一句話來說:“大張(tài zhe)村長家大(dà)門口有兀般大(tùo)鐘!边@句話中的三個“大”字發(fā)音各不相同。“大張”是霍州城東的一個村子,“兀般”指那么大,“!弊xwo。這種多音字,還有許多,例如“生”字,有兩種發(fā)音。如說:“他生(sěn)法的得(daǒ)你生(sǒ)氣哩!”意思是,他想辦法讓你生氣。前后兩個“生”字讀音不同。
總之,霍州方言,是在黃河流域古代漢語語意、語音的一個寶藏,很值得進一步研究和挖掘。筆者對語言學和文字學是門外漢,所舉的一些例子,權當獻給專家門的一點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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