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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yōu)素福的山寨秀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對一個政治諷刺節(jié)目的主持人,什么是專業(yè)?優(yōu)素福的回答有點出人意料:“做大量的功課,讓你的節(jié)目擁有可信度,還有,不怕講出你的看法!彼麄円獎(chuàng)造一種新的幽默,“含蓄、低調、不動聲色”!爸橇渴堑谝晃坏摹
  
  我們打算去開羅的“天通苑”看看。那地方叫舒布拉(Shubra),位于開羅地鐵最北端,出了站還得坐一種黃綠相間的三輪車――這種印度生產的交通工具一出現(xiàn),就標志著你進入了城鄉(xiāng)結合部。和天通苑整整齊齊的方盒子不同,因為隨意加蓋,這里磚房高低錯落。牛羊馬與車輛爭搶著又臟又窄的街道,隔一段就有火堆在焚燒垃圾。沿街小店鋪里的人很多,不如城里友好,臉上流露出“你們來這兒干嘛”的表情,一個小孩子沖過來,打一下我的胳膊就跑開了。后來當?shù)厝烁嬖V我們一個令人尷尬的信息:這片因為人口密集,被稱作“中國城”。
  我就是在“中國城”的革命街附近見到了朋友介紹的A先生一家。他們是舒布拉的典型居民:上班族,收入不高,也不太低。A先生把我們領進他家小小的客廳,又給我們一人買了一瓶水和一聽可樂(后來他說我們一定得帶走它們,“不然女兒就嫁不出去啦”)。他和妻子坐在沙發(fā)上和我們聊革命。男人說,那些日子,自己和兒子天天去解放廣場,回來總說沒什么危險的;女人說,她和女兒每天在家里祈禱,祈禱家人平安,祈禱惡有惡報。她原本不關心新聞,革命后政府掐斷衛(wèi)星電視信號,她半夜兩點去買了個歐洲天線鍋,就是為了看到國際媒體的畫面。至于本國電視臺當時的報道,夫妻倆爭著說哪些名人在電視上撒謊,一邊說一邊笑,“他們說美國人和以色列人在暗地里鼓動年輕人造反,還有人說美以艦隊已經停在紅海邊,隨時要攻打埃及……”A夫婦告訴我,那些攻擊革命者的名人宣稱有一大沓證據,在電視里一邊翻一邊念,“后來被網友揭露出來,他們翻看的都是白紙!”
  這時我才意識到,10平米左右的客廳里,電視掛在一角,倒是電腦被放在最適合觀看的位置。A先生說他特別喜歡巴塞姆•優(yōu)素福脫口秀(Bassem Youssef Show)――它山寨了美國著名政治諷刺節(jié)目喬恩每日秀,最初看起來像是幾個年輕人的自娛自樂,卻在Youtube一炮走紅,成為革命以后埃及最出名的節(jié)目之一。
  
  當中產階級想的不僅僅是自己
  
  革命期間,一位著名女演員阿法芙(Afaf)在電視臺指責抗議者讓埃及陷入停擺,“你們行行好吧,我外甥還要吃披薩呢!”后來她建議,政府應該用火攻,來驅散廣場上的示威者。優(yōu)素福在節(jié)目里播出了這一段,然后掏出一個打火機,眉毛一揚,“為什么不呢?”
  “阿法芙太太的話惹毛了半個埃及,對他們來說,這種食物自法魯克時代后就吃不上了,她要的可是披薩……”優(yōu)素福繼續(xù),“現(xiàn)在她回來了,打算用她的陰謀論把另外半個埃及也一并惹毛!
 。ò⒎ㄜ降穆曇簦熬褪沁@個人……他說有人給他一支筆,讓他寫‘不要穆巴拉克’。倫敦方面正在培訓一批小孩子,讓他們學習埃及口音的阿拉伯語,把他們的皮膚弄成和我們一樣的顏色……他們搞這種培訓,就是想偷偷換掉我們埃及的士兵,占領我們的坦克。戰(zhàn)爭就要來了!”
  “你站在穆巴拉克一邊,你反對革命,這都沒問題,但你不該通過散布謠言,說抗議者都在國外受訓,都是叛徒,都該被殺死,來讓人們相信你的話!眱(yōu)素福說。他37歲,令人尊重的銀灰色頭發(fā),一雙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面寫滿“我不相信”。用他的話說,這18天的革命,埃及電視里充斥謊言和荒謬,簡直是一座喜劇的“金礦”。
  幾個月前他還是一名心外科醫(yī)生,在大學醫(yī)院里工作,經常要和窮苦的病人打交道。2月2日是革命第9天,穆巴拉克的支持者騎著駱駝沖進解放廣場砍人,優(yōu)素福來到廣場治療傷者,這讓他切身體會到了革命。
  “當中產階級想的不僅僅是自己時,他們就上街了,”26歲的導演穆罕默德•哈利法(Mohammed Khalifa)對我說。他出身富裕,在加拿大留學5年回到埃及,自稱對這個國家不抱希望,每天就是“上班、掙錢、花錢、玩樂”,“過好我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在解放廣場目睹警察毆打抗議人群時,他當即決定每天都要回來。接下來幾天,他拍了一部名為《自由之聲》(The Sound of Freedom)的MV,上傳到互聯(lián)網時,正是穆巴拉克下臺之日。這首歌后來廣為流行,被稱作“革命之歌”。
  再后來,優(yōu)素福和哈利法接到共同的朋友塔雷克•凱扎茲(Tarek Al Qazzaz)的電話。凱扎茲是一家網絡公司的經理,希望在革命后搞一些有創(chuàng)意的節(jié)目!安恍枰欠N很劇場的東西,要個人化一點,”凱扎茲說,網絡更多的是個人與個人的交流,“如果你在真實生活中――比如一個5人的小圈子里――很受歡迎,那你就是天生的互聯(lián)網材料!
  優(yōu)素福正好是這樣的材料。當一群朋友坐在一起時,大家都愿意聽聽他說些什么。他花了100埃鎊買了一些革命主題的拼貼畫,粘在墻上作背景板,工作室就在自家公寓里開張了:他是主持人,哈利法任導演,制作人是他們另一位朋友阿米爾•伊斯梅爾(Amr Ismail), 凱扎茲則是他們的支持者。
  “我要做的就是打開Youtube,然后瀏覽革命時期的各種報道片段,找到我最想取笑的部分,”優(yōu)素福說,“我的腳本寫得很業(yè)余,哈利法幫我改了一遍,以適合視頻節(jié)目。拍攝的第一天是場災難,那時我連腳本都沒寫,手頭都是些胡亂記下的靈感!
  好在,在一個官方電視臺為勸阻人們上街不惜天天預報“明天有雨”的國度,素材永遠不是問題,“我們會用那18天的素材,以及那18天之前發(fā)生的事情,比如媒體一年前兩年前習慣做的那些。人們不應該忘記,他們有過什么樣的媒體。包括討論總統(tǒng)也是如此!
  3月8日,第一期節(jié)目傳到Youtube上,只有5分鐘。優(yōu)素福說,一開始他覺得能有一萬人點擊就不錯了。結果不到兩星期,點擊量超過了100萬。他走在街頭開始被人認出來,有學生去他的醫(yī)院找他,和他打招呼,還有人在辦公室外等他很長時間,就是為了和他辯論。
  他紅了。
  
  我們只是不想撒謊而已
  
  和女演員阿法芙一樣,喜劇演員塔拉特(Talat)也在革命時期不遺余力地攻擊廣場上的抗議者。優(yōu)素福把自己的提問插入了塔拉特的聲音資料:
  塔:你一定聽說了解放廣場正在發(fā)生什么。
  優(yōu):沒有!什么?什么?
  塔:敲鼓、鳴笛、跳舞……女孩男孩們……毒品……全在亂搞。
  優(yōu)(給另一個人打電話):你看,我早就說了我們應該去解放廣場!老兄,他們說那里滿是音樂、姑娘還有性……我們竟然還坐在這里?……
  優(yōu):塔拉特先生,你有視頻證明你剛才說的話嗎?
 。ǘ瞧の枰曨l)
  優(yōu):不好意思,我們把視頻弄混了。我們會找到的。塔拉特先生,不好意思,請繼續(xù),告訴我們廣場還發(fā)生了什么?
  塔:解放廣場正在進行一場嘉年華。
  (嘉年華視頻)
  塔:這里有一個樂隊,還有表演。他們都在反對總統(tǒng)呢……這里還有零食、飲料、蘇打水和茶。
  優(yōu):我總算明白解放廣場發(fā)生什么了。為了表示我對您的尊敬和團結,我要再播出一段視頻證據。
  塔:盡是鼓聲和鳴笛聲。
 。ǹ棺h者唱著國歌的視頻)
  優(yōu):真是沒有教養(yǎng),他們竟然在廣場唱歌。
  塔:全在亂搞呢。
  (抗議者和警察推擠的視頻)
  優(yōu):您是對的。這真是場亂來的狂歡……還有什么補充的,塔拉特先生?
  塔:天知道還有多少穆斯林兄弟會成員……
  優(yōu):什么,那里有音樂、姑娘、毒品、性,還有穆斯林兄弟會?老兄,這是哪一種穆斯林兄弟會?塔拉特先生,集中一下精力,你確定自己沒看錯嗎?
  塔:我為此負全責。
  優(yōu):好吧,我們將這樣寫下革命史……廣場上有音樂和舞蹈、女孩和男孩、毒品和性愛,還有穆斯林兄弟會。他們舉行了一場嘉年華,他們吃著零食和飲料。然后政府就倒臺了。
  在開羅,你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當?shù)厝说娘L趣。他們好像能在各種小事中隨時制造樂子,雖然有時這樂子有點冷。你在街上拍照,被拍的人一臉不高興,找你要錢,你愣了一下,他們立刻開心地笑了:騙到你了!你去通訊店買個SIM卡,錢都交了,店主突然告訴你:以后你要充值只能到我們店來,別的店都充不了。你信以為真:為什么?店主一臉壞笑:因為我們是朋友……
  事實上埃及從來不缺笑聲,有外國觀察者指出,正是因為嚴肅的文化和社會話題長期無法正常討論,民眾才滿足于一些鬧哄哄的肥皂喜劇。而作家阿斯瓦尼則說這是天性!耙驗闅v代皇帝或其他統(tǒng)治者都把埃及視作必爭之地,這個國家總是處于被占領的狀態(tài)。埃及人早就學會了與壓迫共處,學會了如何妥協(xié)――而妥協(xié)的一部分就是幽默,通過說一些不錯的笑話讓自己度過苦難。到了某個時刻,他們就反抗了。所以埃及的革命與眾不同,它會發(fā)生在沒人以為會革命的時刻!
  優(yōu)素福告訴我,他們要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幽默,“不是那種肥皂劇的哈哈哈哈,而是含蓄、低調、不動聲色的。我們不是在做喜劇,對我們來說,智力含量是第一位的。如果這件事很好笑,那我們就搞笑;如果不,我們也不硬搞!
  大概10年前,優(yōu)素福第一次看到喬恩•斯圖爾特的節(jié)目就變成了他的粉絲!白钌畹挠∠缶褪撬浅I(yè),他的節(jié)目比一些真正的新聞節(jié)目可信度還高。他報道新聞的方式是一個正常人報道新聞的方式,而不是一個新聞集團報道新聞的方式。記者們總喜歡把新聞弄得很辣,讓你對一些小事一驚一乍,但普通人想要的只是新聞而已!
  對一個政治諷刺節(jié)目的主持人,什么是專業(yè)?優(yōu)素福的回答有點出人意料:“做大量的功課,讓你的節(jié)目擁有可信度,還有,不怕講出你的看法!
  制作人伊斯梅爾則說,“我們只是不想撒謊而已。過去30年我們彼此欺騙,彼此仇恨,F(xiàn)在我們需要真相,需要干干凈凈的媒體、社會生活、人際關系!
  優(yōu)素福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有機會主持節(jié)目的醫(yī)生”,但在另外一個場合,他說,“我們也是看門狗(在西方新聞媒體被稱為社會的看門狗,發(fā)掘真相,監(jiān)督權力),只不過是以一種諷刺的方式!
  接受我們采訪時,優(yōu)素福和他的團隊已做了9期節(jié)目,包括半島在內的各大電視臺的邀約已紛至沓來。我想起哈利法受訪時說的一句話,“我們沒在這首歌(《自由之聲》)上賺一分錢,我們做這首歌是希望傳達人民的聲音。有個說法是,那種你愿意為之無償服務的工作,也是能為你賺大錢的工作!
  他們選擇和一家埃及的電視臺合作,簽了一年約,要把巴塞姆•優(yōu)素福脫口秀搬上電視,每周兩次,每次半小時!奥犐先ネ樔。”優(yōu)素福自嘲。他說自己永遠不會離開心外科這一行,他的節(jié)目也永遠不會離開互聯(lián)網,前者讓他接地氣,后者讓他第一時間知道網友是怎么想的。這兩者讓他的節(jié)目有根。
  
  先讓人們發(fā)笑,再讓他們思考
  
 。3月埃及就是否通過憲法修正案舉行全民公決,說“yes”和說“no”的人爭得不可開交,前者希望通過修正案,盡快舉行選舉,有助于國家政治走上穩(wěn)定,后者反對修正案,認為選舉準備時間倉促,讓革命前最有組織的穆斯林兄弟會漁翁得利。)
  優(yōu)素福:“總之,如果你投了‘yes’,你就是穆斯林兄弟會的成員,你就是原教旨主義沙拉菲派,或者你被這兩者愚弄了,你是笨蛋,你背叛了革命,背叛了烈士的鮮血。如果你投了‘no’,你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你陷整個國家于水火,你就是希望軍隊繼續(xù)掌權,你就是個異教徒。這就是民主――把你的競爭對手都描繪成叛徒……”
  優(yōu)素福:“讓我們來玩一個《大恐慌》游戲吧。”
 。◣讉人哇啦哇啦講了幾句很難聽懂的外語。)
  優(yōu)素福:“穆斯林兄弟會要是掌握了這個國家,他們會推行伊斯蘭律法,剁掉你的手和腳。但如果你把權力交給人民,異教徒也許就會掌權。埃及會出現(xiàn)基督徒的統(tǒng)治?破仗厝藭刂颇。十字軍就會抵達曼蘇拉(位于尼羅河三角洲的埃及城市)。這個游戲可真不錯!
  優(yōu)素福(換了認真的表情和語調):“這雙靴子踩在我們每個人的脖子上已經30年了,當它被挪開時,人們自然會高聲尖叫,你自然也會聽到自己不喜歡的聲音。隨便你叫我什么,但我仍然記得在解放廣場那些日子,大家不分彼此站在一起。那段日子可真美好!
  在埃及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聽到人們抱怨社會斷裂嚴重,各個階層、派別彼此間幾乎沒有對話――至少革命前是如此。優(yōu)素福是穆斯林,但同時也是世俗主義者,他說,他最喜歡解放廣場的地方,就是人們會在那里交談!拔覀儽緛聿徽f話的。極端的穆斯林、被嚇怕的科普特人,還有傲慢的自由主義者,彼此間根本不說話。不要以為只是穆斯林兄弟會、沙拉菲派和極端宗教主義者的錯,這同樣也是自由主義者的錯。我們每個人都有錯!
  他曾試著先讓人們思考,再讓他們發(fā)笑,后來發(fā)現(xiàn)從第一秒鐘就開始“布道”的結果是,沒人要看你的節(jié)目了!八晕冶仨氉屓藗兿刃σ粫䞍,然后再告訴他們,我們每個人都有錯!
  “你可以說出你的想法,但得知道你在和誰說話,想要傳達什么信息!痹陂_羅美國大學的一次活動中,優(yōu)素福被問到言論自由的問題,“在總統(tǒng)和議會選舉出來前,我們還在軍政府統(tǒng)治下,自由會有限制……但在自由之前,你必須先讓自己變得更聰明。你得選擇你要如何戰(zhàn)斗。你不提及某些話題并不減損你的勇氣。”
  如果不是因為革命,優(yōu)素福和哈利法現(xiàn)在恐怕都已經人在北美。優(yōu)素福曾在美國一家醫(yī)療器材公司工作過一年半,嘗試脫口秀之前,他正在等待去美國的工作簽證,克里夫蘭的一家兒科醫(yī)院給他提供了一份工作。哈利法在多倫多大學學的是電影,因為對國家失望,他很認真地考慮過移民!斑@半年的變化,你可以說是魔術,可以說是命運,可以說是真主的召喚,當然你也可以說,一切都是偶然。”優(yōu)素福說。
  在著名的《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塞繆爾•亨廷頓寫道,“當經濟發(fā)展使亞洲變得日益自我伸張時,大批穆斯林卻同時轉向了伊斯蘭教。亞洲的自信植根于經濟的增長,穆斯林的自我伸張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源于社會流動和人口增長!滤沽謬胰丝诘脑鲩L,尤其是15至20歲年齡段人口的膨脹,為原教旨主義……提供了生力軍!
  優(yōu)素福、哈利法還有伊斯梅爾這些英文流利、思維開放的年輕精英,與世界其他地域富有進取心的同齡人并無區(qū)別,甚至更加優(yōu)秀,問題在于,他們將如何影響這個國家的大多數(shù)――住在舒布拉的A先生,和A先生的兒女們。
  數(shù)月前優(yōu)素福團隊接受了NPR(美國國家公共電臺)的專訪,優(yōu)素福談及埃及人喜歡開玩笑,但他們自己卻不大開得起玩笑,當你調侃某些人時,他通常都視之為對他個人的攻擊!澳憧贷渼P恩被喬恩•斯圖爾特挖苦后,第二天照樣請他上門做客,這兒可不行。”
  “我們落后5年!币了姑窢柌逶捳f。
  “不,我們在這方面落后50年,真的。”優(yōu)素福說。
  這一回樂觀的卻是美國人,“要知道,很多人原以為,要發(fā)生解放廣場上的一切,埃及得等上50年!敝鞒秩藢λ麄z說。
 。ū疚膮⒖肌都~約時報》、《洛杉磯時報》、《Egypt Today》、NPR相關報道,致謝張潔平及陽光國際報道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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