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夫:江南塔影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江南多寶塔。自古謂“有塔必有寺,有寺必有塔”。
寺和塔,同屬于佛教建筑,起源于印度。
史料記載:塔,梵文叫“卒堵波”(Stope,意為墳、冢、靈廟),原本是用以收藏釋加牟尼火化后的佛牙與佛骨(舍利)的,后來演變?yōu)楣┓欧鸾探?jīng)卷、法器和高僧的骨灰等。我國東漢明帝崇信佛教,死后在他的陵墓上修建了中國的第一座寶塔。而南朝梁武帝蕭衍以及高門氏族皆崇尚佛教,所以,建康(南京)在南朝時僅紫金山就有寺廟七十余所。難怪唐代詩人杜牧在《江南春》中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詠嘆。
南京是我的故鄉(xiāng)。在這六朝故都的地方,我參觀過棲霞山上的舍利塔,它建于隋代,有精細優(yōu)美的浮雕;
牛首山上的宏覺寺塔,塔底的地宮里有珍貴藝術品玉瓶及鎏金喇嘛塔。
青少年時代,也曾在暮秋時節(jié),與幾個友人擠在破舊的馬車上,聽馬車夫吆喝著疲憊的老馬,穿過懸鈴木與楓葉掩映的山路,來到靈谷寺訪秋尋古。
那時,我們沿著螺旋式扶梯攀登過覆蓋著綠色琉璃瓦的靈谷寺塔,眺望林木蒼郁的紫金山,如屏如嶂;
燦爛陽光下,巍峨的石頭城和遠遠奔流的大江,不由使人想起王安石的《桂枝香》: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斜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竟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xù)。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如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
在靈谷寺高塔上,吟此感嘆金陵興衰的絕唱,真能給人以山川壯麗的美感和歷史變遷的深思。
但最使我難忘的是在太湖之濱的震澤鎮(zhèn)上參觀慈云塔寺。這座古塔最初建于三國時期,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了。它造型精美,龍角飛檐,古樸雄偉,塔頂有銅質葫蘆狀塔剎,直刺云空,葫蘆上有鐵鏈分系四角,垂懸銅鈴,微風吹過,叮當作響。傳說這座塔是北宋后期重建的。那時金兵攻下汴梁,擄去徽、欽二宗;兆诘呐畠捍仍乒魈又琳饾,思念被浮去的父親,重建此塔,常常登塔北望,祈禱自己的父親早日歸來,故名慈云塔。我想這是古人借此傳說賦予塔以活潑的生命和濃厚的人情味。
“看幾朝營造,幾朝褒貶。七級浮圖空累積,一聲杜宇誰聽見?向禪扉合掌問宗訊,斜陽遠!币晃话装l(fā)老者在塔下吟誦古詞。我不覺迎上前去和他攀談起來。他是退休的教師,早年曾游遍江南的名剎古寺,對許多佛塔如數(shù)家珍。他說佛塔是研究我國古代建筑史的寶貴實物。并說三國孫權時代建造的塔,在江南有多處:如蘇州平門內的北寺塔,據(jù)傳為孫權母親吳夫人所建。鎮(zhèn)江西云臺山麓的昭關寺塔,外形似瓶,傳為孫、劉聯(lián)姻時的石瓶,亦稱“瓶塔”,青石雕刻,樣式別致,上面有十三圈帶形浮雕,象征十三層天,給人空蒙飄逸的冥想。
老教師一時興濃,滔滔不絕地講起幾十座江南名塔。從浙江古剎國清寺的隋塔,佛教天臺祖師智者肉身塔,講到甘露寺的鐵塔和吳淞江畔的美人塔;
從松江宋代方塔、無錫明代宛山石塔,講到新安江畔聳立峰巔、隔江相望的雙塔,錢塘江邊具有吳越風格的白塔。
漫步橋畔,望著河水中的慈云塔影,玉帶似的白云飄繞浮動,塔好象在輕輕搖動著身軀。我想,塔和人一樣,也是有靈性的。它飽經(jīng)風霜,歷遭磨難,目睹歲月流逝,時代更迭,該有多少秘密向世人傾訴。
呵,從江南古塔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妙的現(xiàn)象:原本是宗教建筑的佛塔,在歷史的衍變中,已經(jīng)成為山川園林美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無論在深山峻嶺,抑或叢林寺院,當你看到“塔從林外出,山向寺中藏”的畫面,看到寶塔凌空聳立、巍然挺拔的英姿,你不感到它使青山增色,綠水生輝嗎?當你來到蘇州鄧尉觀梅時,那一片梅林泛起白色的云朵,遠遠的光福塔矗立在香雪海中,你不覺得它給姑蘇大地平添了一種悠漫婉麗的韻味嗎?
試想,到杭州游覽的人,誰能不去孤山看保叔塔?誰能不登攀上十三層的六和塔頂,飽覽杭州勝景,錢塘風光?再想想,假若鎮(zhèn)江金山寺沒有慈壽塔矗立山巔,那王安石也覓不到“忽見鳥飛平地起,始驚身在半空中”的詩意。蘇州虎丘山上如若沒有云巖寺塔,那十里山塘之巔的千人石和劍池,也將失去雄奇的氣勢;
那素稱“江左丘壑之表”的虎丘山,在游人眼里也會矮卻幾分。
正是暮春時節(jié),我們從蘇州乘車去常熟。未抵縣城,遠遠地望見興福寺塔屹立在陽光下,巍峨古樸,令人喜愛。
這座與西安大雁塔齊名的方塔,高六十七米,頂呈盔形,身似梭子形,檐角翹起,造型秀麗,外輪廓呈柔和的曲線美。它雖然建于南宋,但在造型與裝飾上卻保留了隋唐時代的某些特征。你看那“節(jié)奏單純而分明的層次,每個層次之間的疏朗的明顯的差異比例”,和印度柬埔寨的寶塔相比,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式寶塔和民族建筑的獨特藝術風格。
友人拖我爬上塔的最高層。在這比杭州六和塔高七米多,比意大利比薩斜塔高出十二米的塔頂,我們憑欄遠眺,東面平疇沃野,碧色鋪地,西面十里虞山,樹木蔥籠,山林籠罩著一層暮色,似在煙靄之中。
呵,江南古塔不僅給我美與詩的享受,也給我一種歷史和現(xiàn)實的啟迪:任何外來的文化,在具有自強不息、開放汲取精神的中國人民面前,都將被吸納,被溶化,被改造,從而成為一種全新的文化。
此時此刻,我想如果我是個丹青妙手,繪下這千里江南水鄉(xiāng)塔影的畫卷,那該多好!
1986年10月,上海
。ㄔd上海《解放日報》副刊,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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