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煒光:雪印心珠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外面靜靜的,但感覺得出,下雪了。
關上臺燈,立于窗前,夜半賞雪,自是一番美妙心境。
驀然想起書里說的一個故事,千余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一個夜晚,天降紛紛揚揚的大雪。不過,那雪卻是紅色的。
公元五百二十年,達摩祖師因與梁武帝機緣不合,北渡長江,來到少林,潛心修煉。其時,神光和尚慕名拜師求法,也來到嵩山,但遭到達摩拒絕。神光沒有放棄,達摩面壁九年,神光侍候九個寒暑,求學之志,執(zhí)著異常。
一日,神光為了表示自己的赤忱,一直堅持站立于洞外,目光中充滿了求知的熱切之情。達摩像是沒看見,理都不理。夜半,下起了鵝毛大雪。
神光終夜站在雪地里,紋絲不動,渾身上下全白,成了一個雪人,而達摩仍不為其所動,一言不發(fā)。
良久,或許是為了讓神光死心,達摩沉聲道:若天降紅雪,便可收你為徒。神光毫不猶豫,戒刀揮起,刀鋒落處,左臂斷落,鮮血四濺,將亭前飛雪染成紅色。
血的融入,使皚皚白雪有了生命和重量,虔誠和執(zhí)著的精神之力超越了血肉之軀,冰封之門應聲開啟。達摩召神光入洞,傳衣缽、授法器,取法名“慧可”。后來,慧可接替達摩,成為少林寺禪宗的第二代傳人,被眾僧稱之為“二祖”。
為了紀念慧可,從此以后,少林僧不再雙掌合十,只單掌于胸前行禮。神光當年屹立之處,建起了一間亭子,達摩命之曰“立雪亭”。又過了許多年,乾隆皇帝來到少林寺,有感于慧可立雪斷臂的一片赤誠,揮毫寫下“雪印心珠”四個字。如今,這幅帝王匾仍高懸于立雪亭門眉之上。
血紅,雪白——清純?nèi)缪,火紅如血,情真意切,為求道人意志與決心的絕妙寫照。故事發(fā)生在神秘的雪夜,有著極美的意境,千年流傳,感動了不知多少癡心人。
立雪斷臂體現(xiàn)的是人的真信仰的精神境界,是人對生命的永恒存在和至高無上的認定,是一種典型的抽象思維。按照哲學家的說法,人類只有通過種高度抽象的思維才能不斷地趨向于永恒的真?墒,世代統(tǒng)治者對思想的鉗制,使得中國人追求永恒真理的抽象思維能力逐漸喪失。像神光那種為追求真理而揮刀自殘的“傻事”,不會有人再干。
從此,中國人的心中不再有永恒的神的位置。中國人可以在“指鹿為馬”的皇權面前嚇得簌簌發(fā)抖,卻對至高無上的神缺乏敬畏感;
中國人只為世俗的權力或金錢而戰(zhàn),只在玩權術、弄詭計、爭權奪利的戰(zhàn)場上迸發(fā)出智慧的火星,卻不會為虛無縹緲的神流一滴血;
中國人不會因為說了錯話、辦了錯事而在神的面前真誠懺悔,卻可以“替天行道”的名義實施對人民的殘酷壓迫;
中國人也祭祀天地鬼神,但那不是信仰,只是為了求雨驅(qū)病而“臨時抱佛腳”的一件有用的工具而已。中國人只相信“看得見”的,不喜歡“玩兒虛的”。
中國人不怕“神”,怕的是現(xiàn)實中的統(tǒng)治者。無論統(tǒng)治者殺了多少人,作了多少惡,中國人也從未試圖改變自己對統(tǒng)治者的愛戴之情,更沒有抑制一下自己對統(tǒng)治者“行善”的熱烈期待。他們把自己完全交給了統(tǒng)治者,包括自己的自由以至生命。
千百年來,中國人失去了求新知、求新思想的欲望、膽識和意志。一個曾經(jīng)開創(chuàng)了儒家、道家、法家文化,與同時代的古希臘文化相比毫不遜色的民族,在文化上竟再難有寸進?纯丛谡、經(jīng)濟、法律、道德以及科學技術等多領域的理性知識的創(chuàng)造方面,我們究竟給人類留下了多少有價值的、讓后人不得不繼承并發(fā)揚光大的成就呢?有多少思想文化為其他民族所接受所借鑒呢?
如今,為求索真知而披星戴月、冒雪獨行、揮刀斷臂的故事就像老電影中的一個經(jīng)典畫面,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神光之后,再無神光。
披上衣服,推開房門,我也走進大雪中。暗夜深處,仿佛有一種力量在吸引、催促著我,要我去迎接那涉過午夜而來的古老精神的傳導。
雪印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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