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井

陳延祿

兒時記憶越來越模糊，惟村中那口老井，仍歷歷在目，忘卻不了。

老井建于何時，已無從考證。父親說，井的年齡比爺爺還大。

這口老井建于村子正中，呈圓形，井深五六丈，用石磚砌成，井口長滿了青苔。井臺上，用兩根呈十字的圓木交叉挺起一個木制的轆轤，前面插上一根半弓形的把兒，一根長長的繩子拴著柳罐斗子直垂井底。

　　前來打水的人要雙腿叉開，前腿弓起，后腳蹬地，雙手握住轆轤把做圓心搖動，任憑那井繩在轆轤上有規(guī)則地做圓圈纏繞。老井就吱吱嘎嘎地呻吟，聲音低沉、古老、悠長，猶如病重老者的喘息聲。當柳罐斗子被提升到進口時，就得騰出一只手抓住它的脊骨，倒到井沿的水桶里。

　　打出的井水清冽純凈，有如泉水般的甘甜。它旱天不枯，雨天不澇，像一位慈祥的老母親，無論春夏秋冬、風雪雨霜，始終滋養(yǎng)著村里的一輩又一輩。

每天人們都要在井邊見面，特別是收工以后和到傍晚的時候，擔水的人特別多，吱吱扭扭的響聲，撲踏撲踏的腳步聲陸陸續(xù)續(xù)，井臺就成為鄉(xiāng)親們溝通的最佳場所。打水的人們非常有秩序，壯的謙讓弱的，男的謙讓女的，遇上力氣小的，就有力氣大的過來幫忙搖轤。更多的人在等待的時候，放下肩上的挑子，一屁股兒坐在架在兩只桶上的扁擔上，從褲兜里掏出紙和旱煙，用手捋著，就卷好一支煙，也順便友好地捏一撮煙葉，遞給沒帶煙的人。于是人們一邊逍遙地吞云吐霧，一邊拉著家常講著故事，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愜意的笑聲總在井邊蕩漾。一切疲勞和煩惱在這里煙消云散。

　　此時的牛羊也在黃昏的夕照里慢悠悠地回來了，暢飲著井旁木槽里清凈的水，姿態(tài)安適。

我們小孩子有時也當樂景，像“攆腳狗”一樣跟著大人身后來了，湊到一起嬉戲。有的總想探下身好奇地往下瞧那深不見底的井，這時，就有人喊道：“用井水照臉蛋兒，會被吸走小孩子的魂！”嚇得小孩吐下舌頭，扮個鬼臉，一哄而去。后來才明白，這是大人擔心孩子掉到井里，編出的瞎話哩！

　　母親說：這口井水得到了仙人點化，施了金丹，用別村的井水做成的豆腐就不行。是啊，井水不但水軟，水綿，甘甜可口，而且把我們?nèi)�村人養(yǎng)育得年輕人活力四射，老年人面帶紅光，小伙子個個健壯，大姑娘們個個靚麗俊美。

　　如今，隨著時代的變遷，村里用上了自來水。那口老井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漸漸被冷落了，就像被打入冷宮的皇妃，沒有了昔日門庭若市的繁華。井壁已是黃褐色土壤，長滿深深的野草，就像嘴邊留有密密麻麻的胡須。留守的放學兒童常往里面扔石頭丟垃圾，當作投彈的目標，好像這里不是一口井。因此，牛兒難免不經(jīng)意地失足，掉進井里，就為舔那蓬出去的青草。泥土隨之崩潰不堪，不斷填于井中，漸而成了泥潭。后來老井被生活垃圾和風沙塵土湮沒了，只剩下一個盲人眼睛樣的凹坑，長了幾株蒿草在微風下?lián)u曳。一口老井就這樣無私地流完了清冽甘芳的乳汁，幾朝幾代見證著春種秋收的人們，見證著斗轉(zhuǎn)星移，風云變幻，見證著一部村莊的歷史。

　　記憶雖已泛黃，但仍厚重。讀書寫作時，一觸到“井”這個美麗的字眼，就使我深藏心底的那眼井鮮活起來，而故園的一些泥風土俗、陳年舊事便帶著井水的清涼和幽香，逐漸在腦際里氤氳散開，歷歷在目。夢中仍然依稀聽到井臺邊的笑聲，依然可見鄉(xiāng)親們一圈一圈搖著轆轤的情景。

　　老井雖然消失了，可那井旁淳樸的鄉(xiāng)情永遠在我的生命之河里流淌；夢中那吱嘎叮當聲，仿佛就是老井的水永遠在我的血管里奔涌。

（2013年11月13日《人民日報》，有增改）

15.這篇散文的敘事有畫面之美。請你用最精煉的語言概括每幅畫面的主要內(nèi)容。（5分）

16.這篇散文敘寫的是作者故鄉(xiāng)的一口老井，以“母親井”為題有什么作用？ （4分）

17.分析下列句子在文中的含義。（4分）

（1）老井就吱吱嘎嘎地呻吟，聲音低沉、古老、悠長，猶如病重老者的喘息聲。（2分）

（2）一口老井就這樣無私地流完了清冽甘芳的乳汁，幾朝幾代見證著春種秋收的人們，見證著斗轉(zhuǎn)星移，風云變幻，見證著一部村莊的歷史。（2分）

18.從文中不難看出，老井被冷落被湮沒的主要原因是“時代的變遷”。請聯(lián)系文章末段，具體分析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4分）

15.搖轤打水/井臺溝通/牛羊暢飲/兒童探井/沙土湮沒。

16.運用擬人的手法，賦予老井以人的特性，親切有感染力，便于抒發(fā)情感�！澳赣H井”不僅表現(xiàn)老井“像一位慈祥的老母親”，深沉的悲

憫情懷。

（2）綜合運用擬人、排比和比喻的手法，表現(xiàn)老井建造年代之久遠，歷經(jīng)歲月滄桑，深情地謳歌老井對村民的養(yǎng)育之恩。

18.思想情感：①作者對老井，“始終滋養(yǎng)著村里的一輩又一輩”，還體現(xiàn)了豐厚的人文內(nèi)涵，使文章表現(xiàn)的民風鄉(xiāng)情和該文題關(guān)聯(lián)契合。

17.（1）用比喻的手法生動地表現(xiàn)了當時農(nóng)村古老、落后的生存方式，寄寓了作者故鄉(xiāng)永遠的記憶與懷念，喝老井水長大的受淳樸民風熏陶而形成的個性品質(zhì)已根植于作者的生命之中；②含蓄地表達了物質(zhì) 文明的進步，沖擊著我們曾經(jīng)的美好，彌足珍貴的鄉(xiāng)俗民風日漸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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