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兒戲(二):兒戲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漢奸原來也可以劃入反的行列,類分為壞蛋綱――黑五類目――反革命科――歷史反革命屬――漢奸種。隱藏得這么深,揪出來絕對該抽―― 抽漢奸
漢奸是一只木質的陀螺。先在一塊平地上拈轉,再用一個小鞭子向它不斷地抽打,漢奸就不斷地旋轉,越轉越快。漢奸這倆字沒必要冠以引號,不帶引號的漢奸抽上去才解氣,才彰顯出這個游戲的愛國意義。
抽漢奸的快感主要來自抽。那個年代的幼小心靈中,還不懂得鞭笞是一種野蠻的肉刑,只知道鞭子要對準壞蛋。當時世界上的壞蛋是美帝蘇修,國內的壞蛋是地富反壞右,漢奸不在其列,干嗎天天抽它?隨著年齡增長覺悟提高,才明白漢奸原來也可以劃入反的行列,類分為壞蛋綱――黑五類目――反革命科――歷史反革命屬――漢奸種。隱藏得這么深,揪出來絕對該抽!
抽漢奸得先有漢奸。先找一段圓柱形的木棍,用小刀慢慢將一端削成錐形,在錐形上方約一厘米處鋸斷,這樣就做成了一只保留一小圓柱體的圓錐體。漢奸身上圓錐與圓柱的比例非常重要,通常兩者以2∶1的比例為恰當;漢奸的身高與腰圍的比例更為關鍵,太瘦高了容易倒,太矮胖了又不容易玩轉,保持一個接近圓球的體形最好。抽漢奸還得有鞭子。鞭桿大小隨意,鞭梢比較簡易的可以撕一段長布條,布條抽上去力度適中,不會抽得太狠而把漢奸一下子掀翻在地,不小心抽到旁邊人的臉上也不會惹出太大的禍來,比較適合年齡小的孩子。選一塊平地,將鞭梢一圈圈地盤在漢奸的腰上,錐尖朝地面,猛地一拉鞭桿,漢奸就被兜得旋轉起來,然后對著他的腰部快馬加鞭就行了。
為了轉起來好看,可以在漢奸的臉上畫幾個小彩點,轉起來就變成幾個彩色的同心圓。為了減小旋轉時的阻力和磨損,錐尖上最好嵌上一粒軸承里的鋼珠。鋼珠易得,修自行車的攤位通常有散落的,隨便撿。只是往錐尖上嵌時有點技術含量:先在錐尖上鉆一個小孔,再把鋼珠砸進去。一錘下去,通常不是鋼珠蹦得沒影兒了,就是把漢奸撐得裂開一條口子;所以通常要找家長幫忙。記得有一位家長是工廠開車床的旋工,他用棗木旋出了幾個極漂亮的漢奸送給兒子和兒子的好友,錐尖的鋼珠也嵌得極正極結實,真是望塵莫及。
抽漢奸通常是在洋灰地或馬路上,在冰面上更好。冬天結冰的湖面上,經常可以看到一群孩子一邊滑著冰一邊抽著漢奸,像是打冰球時帶球滑行。鞭子功夫好的,可以邊滑行邊用鞭子控制高速轉動的漢奸緊隨自己平移,還可以狠抽一鞭讓漢奸騰空躍起,跨越障礙后再“釘”在冰上旋轉。
洋灰地或柏油路都是近代才有的事物,所以抽漢奸很可能與中國人過年吃餃子的古老風俗一樣,最初也是過年才玩的一項冰上游戲。過年不比平時,做什么都要有個說道,捏餃子叫捏小人,抽陀螺就成了抽漢奸。漢奸雖也古老,但自有漢以來就沒絕種,所以還是要抽下去,這個游戲也就沒被定性為轉移斗爭大方向的四舊游戲,或被改個更合乎革命潮流的稱呼什么的。抽漢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得響響當當,即使寒冬臘月抽得頭上冒火棉衣里冒汗,也從沒想過是抽的別的什么。
三五成群的小燈籠照著眼前一小片瑩瑩的白雪,周圍是飛舞的小蟲一樣迎上來飄轉的雪花,很美,心中有一種特別的幸福感――
打燈籠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這句如詩如畫的民間諺語,傳遞著一條古老的也許不那么靈驗的經驗,不知撩撥過多少代孩子好奇的童心。還沒到中秋,就開始盼著月亮快圓,圓圓的月亮里,會有老爺爺老奶奶說的長著大耳朵的兔兒爺,會有毛主席詩詞里描述的吳剛、嫦娥和桂花樹。中秋節(jié)晚上月亮沒出來,什么都沒看到,就又盼著元宵節(jié),因為那天晚上一定會下雪,可以在雪花飄舞的元夜里打燈籠。
燈籠,是用水果罐頭的玻璃瓶做的。
盼著生病。生病了,躺在被窩里發(fā)燒,大人摸摸燙燙的小腦袋,一臉的驚惶,孩子卻偷偷得意:不用上學了,還能享受幾天被大人們圍著團團轉的優(yōu)待,就像八路軍優(yōu)待俘虜。鄰居孩子背起書包,拿著要轉交老師的病假條走了;不一會兒,像犯了錯、闖了禍一樣的家長垂頭喪氣又無比和藹地回到家,從提包里拿出藥、藕粉,還有水果罐頭。中藥丸很苦,但吃完了就會苦盡甘來:水果罐頭有時是糖水橘子、鴨梨、蜜桃,有時是糖水菠蘿、櫻桃甚至桂圓等等,平時難得吃到。直到連里面的糖水都喝干凈,留下空瓶,當寶貝一樣收起來。
玻璃罐頭瓶矮墩墩的,用處卻多。夏天,用它養(yǎng)小魚,可以當魚缸;秋天,空瓶里放上一層土,鐵皮蓋用釘子打幾個孔,可以養(yǎng)蛐蛐;到冬天,蛐蛐死了,把空瓶刷干凈,瓶口拴上線繩,吊在一根棍子上,就是燈籠。
元宵節(jié)玩打燈籠,名正言順。沒見過花燈會、猜燈謎,這些都被當“四舊”破了;但小孩打燈籠,古來不犯王法,當時也不反革命,可以放心玩。玻璃罐頭瓶里放上一截蠟燭頭,點著了,提著在大街小巷里亂串。除了零星的爆竹聲和家家院門口的五星紅旗,小孩子們提燈籠竄街幾乎成了元宵節(jié)唯一的風景。
蠟燭家家都有,以備停電之用。但蠟燭燒得快,大人們有點心疼,畢竟都是憑工業(yè)券買來的,限量供給,哪經得起這么糟蹋?辦法有:找一個盛雪花膏或鞋油的空鐵盒,里面放點煤油,菜油或豬油也行。盒蓋用釘子砸個眼,穿出根線繩或鞋帶頭當燈芯,一盞簡易的小油燈就做成了。點著放進玻璃燈籠里,照樣提著走。玻璃瓶的燈籠最大好處是不怕風,特別適合在風雪交加的元宵夜晚提著出門。朦朧中,已記不起數月前的八月十五是不是“云遮月”了,三五成群的小燈籠照著眼前一小片瑩瑩的白雪,周圍是飛舞的小蟲一樣迎上來飄轉的雪花,很美,心中有一種特別的幸福感。
相比,沒有風雪的元宵夜,玩打燈籠就有些平淡。但也有玩法:不知誰想起,在瓶子口放一個紙糊的小風車,里面燃燒的熱氣向上涌,會推動風車葉片呼呼地轉動,這就變成了“走馬燈”;氐轿堇铮糜谧郎,關掉電燈看走馬燈轉,能吸引一群小孩圍觀。隨著風葉轉動,一閃一閃的紅光,照亮幾張好奇又興奮的小臉。
潔凈的童心具有賦予簡單事物以豐富想象的天然原創(chuàng)力,世上很多發(fā)明都帶有其可愛的痕跡――
彈雪板
打雪仗,是冬天雪后陽光下難得的狂歡,人人都能興奮地記起;彈雪板則是把雪仗推向高潮必要的武器。彈雪板,也許很多人都沒聽說過,說它是一項發(fā)明,也許有點過,其實就是那么一根普普通通的長條木板,但發(fā)揮的作用卻非常獨特。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一到天降大雪時,大人們總顯得有些興奮,說來年又是個好年。為什么呢?大人們就會解釋,說大雪會覆蓋住田里越冬的小麥,像一層棉被一樣保護綠綠的小苗不被凍壞,雪水還能為土地保墑,使來年的農田不會發(fā)生春旱……總之一切都和農業(yè)有關。說的時候,還常常顯示著一種身居城市卻深切惦念農民和土地的高尚情操,飽含著他們時時與貧下中農血肉相聯的樸素的階級感情,盡管不十分理解,倒也頗令孩子們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日后倘若在“我的爸爸媽媽”一類的作文里加以描述,通常都會被語文老師大加圈點。
雪花在孩子的眼里要浪漫得多,即便要參加掃雪的勞動,大家也歡天喜地干勁十足。在學校里,老師會撥出一節(jié)課的時間組織學生掃雪。整整一節(jié)課呆在戶外雪地上,同學們像雪后陽光里的麻雀一樣歡欣鼓舞。很快雪掃完了,手腳也凍木了,于是就打起了雪仗。
打雪仗,老師家長一般是不反對的,是對參與掃雪勞動的勤勞孩子的獎賞。女孩子打雪仗只是偶爾野幾下,頭發(fā)亂了,衣服里進了雪,也就咯咯笑著進了屋,男孩子打著打著真就形成了一場對抗,幾個人一撥,利用雪人和樹叢作掩護,展開了陣地戰(zhàn)。
雪團上下飛舞,手卻被融化的雪水凍得通紅,臂肘也甩得生疼,有人就在工具上動起了腦筋。開始是用隨手撿到的一根樹棍,往雪堆上一拍,樹棍的一頭沾了一團雪,再側身抬起一只腳,掄圓了把沾了雪團的枝條中部朝鞋底一磕,被抖出的雪團借助樹棍掄起的離心力飛出老遠。多打幾下,雪彈有了準頭,十幾步以外瞄準對方的帽子開火,經常是八九不離十。這下打雪仗不用再拿手去抓雪,戴著手套也能玩,加上借助杠桿發(fā)力,胳臂甩動幅度變得很小,輕巧省力,引起人人效仿。樹棍沾的雪畢竟太少,火力不夠充分,有人就找來細長條的木板,打出的雪又多,飛得又遠,漸漸地,彈雪板成了打雪仗的經典武器。
那個年代講備戰(zhàn)備荒,放了寒假,每個人在家里也都預備上一根彈雪板,以備大雪紛飛戰(zhàn)事再起。那時的寒假作業(yè)幾天就能突擊做完,剩下的時間沒得玩就擦槍備戰(zhàn)――精心打磨自己的彈雪板:給彈雪板打磨一個便于把握的手柄;與鞋底相擊的中部纏上布條或麻繩以減震;在沾雪的前端部位,刻出搓板一樣的條紋,以便能掛得上更多的雪,增強火力;還有的將木板的前端接上一段竹板,以增加它的彈性,擊發(fā)時更加有力……
很多年后,在遙遠的西藏嘉錯拉山坡草地上,停車眺望珠峰,見到一群孩子正在用“吾爾朵”趕羊!拔釥柖洹笔且粭l對折的帶子,里面兜住石子,甩起來呼呼生風,石子拋出很遠,能準確地砸中百米之外頭羊的屁股。“吾爾朵”與彈雪板,一條帶子與一根木板的妙用異曲同工。潔凈的童心具有賦予簡單事物以豐富想象的天然原創(chuàng)力,世上很多發(fā)明都帶有其可愛的痕跡。
雪人由最初那個立在陽光下的微笑天使,變成各種被妖化得面目丑陋的政治魔鬼。但雪地,卻永遠是潔白的,留給一代一代的孩子們――
堆雪人
滾雪球、堆雪人,是心中一段晶瑩璀璨的記憶。
已經很多個冬天不穿棉褲棉鞋了,全球變暖的影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生活方式。想想那時飄在北京和華北一帶的鵝毛大雪,經?梢月褡∧_脖子,甚至深可過膝。晴天后,太陽曬化了表層的雪,在寒風中很快又凍成一層晶亮的硬殼,腳踩上去,會發(fā)出“嘎嘎”的響聲。
掃雪僅用笤帚是不頂用的,要用鐵锨鏟,用竹枝編的大掃帚。這些重型工具通常掌握在班里身強力壯的勞動委員、體育委員手里。這些軍中猛將,像關公揮舞大刀橫掃千鈞,十分賣力,且沉迷于十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豪邁和榮耀之中。而沒有工具、手無寸鐵的同學們也不甘等閑,大家一合計,就滾起了雪球。
滾雪球是一種既省力又好玩的辦法,抓起一把雪攢個團,往雪地上一滾,雪團沾上一層新雪立刻變大了一圈,再滾變得更大,一趟趟地來回滾,直到滾得幾個人都推不動。再看地上的雪,只剩了薄薄一層,拿小笤帚的同學,這時就像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一擁而上,把殘渣余孽清理干凈。
偌大一個雪球,放在院子當中,有些怪異,就用它堆雪人。大的雪球當成雪人的身體,再滾一個小一點的雪球,放在上面當腦袋,嵌進兩個黑煤球,就有了眼睛。眼睛下面再嵌一個,就成了鼻子。鼻子下面再嵌一個,就成了嘴。有鼻子有眼,有了嘴臉,也就有了人形。眼看一堆雪活了起來,這就是最初的原始雪人。
原始雪人不好看,需要進化――這下輪到班里的宣傳委員展現技藝了。宣傳委員把原始雪人的嘴嵌成向上的彎月形,雪人就笑了。又組織幾個女同學,把辦黑板報剩的彩色粉筆拿來研碎,紅的、藍的、黃的,點染在雪人的臉上身上,微笑的雪人有了紅撲撲的臉蛋,有了帶花點的衣裝。又有同學找來兩只被摘光了蒜頭的蒜辮,點綴在雪人的頭上,一個留著金色發(fā)辮的洋娃娃誕生了。美麗的洋娃娃在學校操場中,每天微笑著迎送老師同學到校和離校,直到融化在早春的陽光里。
大雪紛飛又一年,同學們又堆起雪人。堆雪人的過程激發(fā)了同學們極大的藝術想象熱情。但那個年代藝術是不能單獨存在的,老師和高年級同學前來指導了:洋娃娃是崇洋媚外,是封資修,要反帝反修。誰是帝?大家給堆好的雪人扣上半個青柚子皮,活像個鋼盔;又給它懷里插上根棍,挑上一面膏藥旗,周圍用煤渣撒上一圈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還有美帝國主義!有人提議。于是又堆了個高一點的雪人,用燒焦的劈柴插上個大鼻子。不會畫星條旗,想起抗美援朝電影里,戰(zhàn)場的美軍都是貪生怕死之徒,干脆給他手里插桿白旗。蘇修也是大鼻子,大家又照原樣堆一個雪人,想起珍寶島事件,也給他插了桿白旗。最后,用硬紙片做了兩頂高帽,一頂寫上“打倒美帝”,一頂寫上“打倒蘇修”!
“革命形勢”在發(fā)展,幼小心靈在成長,雪人由最初那個立在陽光下的微笑天使,變成各種被妖化得面目丑陋的政治魔鬼。堆雪人被賦予越來越多的政治含意。
但雪地,卻永遠是潔白的,像一張白紙,留給一代一代的孩子們。
編輯/任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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