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迪:我們不是高尚,而是幸運_龍迪
發(fā)布時間:2020-03-20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2007年6月1日是第58個兒童節(jié),這天,新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正式實施。而此前的5月,《性之恥,還是傷之痛》出版,這是中國內地第一個兒童性侵犯的社會工作研究文本。
《性之恥,還是傷之痛》是龍迪攻讀香港中文大學的博士論文。研究這個課題,龍迪有過兩次低迷,一次是因為找不到研究案例,另一次是找到研究案例,田野調查完,她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寫論文。后一次的低迷情況很嚴重,她曾長達一年之久,出現(xiàn)焦慮、睡夢困難和厭食等反應,她只能通過接受心理治療,幫助恢復平靜。出現(xiàn)這種情況是因為聆聽、描述和分析6家兒童受到性侵犯的故事,使她承受寫作的巨大哀傷。書出來后,很多人告訴龍迪,看她的書都哭了,龍迪說,其實她已經刪去了很多細節(jié)描寫。
禁忌的研究
在中國,性的研究不是一個普遍而又公開的話題,在龍迪的書中,她將研究地和研究對象均以化名處理,“柴胡營是中國北方某城市郊區(qū)一個人口不到2000人的沖積平原農區(qū)。這里敬家的慕容、沈家的朗朗、張家的張穎、李家的薔薇、吳家的聰聰、周家的二玲遭到班主任性侵犯!
2002年深秋的一個夜晚,年僅10歲的慕容臨睡前向奶奶說出了一個隱藏2年的黑色秘密,23歲的男班主任從二年級開始,對班上僅有的6名女生進行性侵犯,程度較為嚴重。事件暴露后5個月,媒體報道此案,才引起當?shù)刂匾。龍迪也正是在看到該報道才進入該村調查研究。
龍迪的研究與6個家長長達1年半的民事賠償訴求同步,她采用質性研究方法在三個時間段住進村里,時間段的選擇讓她注意到外界環(huán)境的變化對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庭的影響。她的研究采用民族志,從當事人角度描述其文化的方式收集資料,這讓她深入地觀察到受害者及其家庭的傷害程度。
首次披露創(chuàng)傷反應
近年,兒童遭受性侵犯屢見報端,但鮮有人關注兒童受到侵害后,他/她們的情緒反應,及此事帶給他/她們的影響。龍迪的研究首次較完整地披露性侵犯激發(fā)或強化了受害女孩及其家長們的創(chuàng)傷反應。
6名女孩普遍存在的創(chuàng)傷反應包括:做噩夢,夢見“被人追殺、找不著家、家人被殺”等;“沒人玩時經常想起來被性侵犯的過程”;害怕報復、焦慮、憤怒,甚至產生攻擊行為、煩(怕)男人(生)、學習成績下降。其中4名女孩直到披露后9個月仍有這些反應,3名女孩持續(xù)厭食,3名女孩常說“性”話題。當女孩們向警方和媒體反復敘述性侵犯經過后,創(chuàng)傷反應會更為強烈。
這些創(chuàng)傷反應看似平常,卻對受害者的身心發(fā)展有很大影響,但易被人們的忽視。在課堂上,受害女孩會“想起”過去,不能專心聽講,老師不能理解,她們會受到老師的懲罰,更為厭學。課余和同伴玩,鬧別扭,對方有意“揭短”,創(chuàng)傷反應增強。
以往媒體較少關注受害者家庭的創(chuàng)傷,龍迪的研究將此點也提到了較重要的高度。家長們也會出現(xiàn)創(chuàng)傷反應,包括羞愧、憤怒、自責、內疚,這促使家長們?yōu)椤懊孀印倍ゴ蚬偎,在此過程中,導致親子關系和夫妻關系惡化,甚至發(fā)生意外婚變,家庭關系的好壞又直接影響受害女孩的創(chuàng)傷康復。在無人干預的情況下,孩子和家長的創(chuàng)傷處于循環(huán)往復的過程中。
在龍迪的研究中,家外系統(tǒng)對家庭系統(tǒng)的影響很大,而且其負面影響遠多于正面影響,這點引人注意。
官司沒有進展,村里人有說家庭貪財,有說沒意義,村里有的家長還禁止自家女孩與受害女孩交往,因為“怕學壞了”。
報案前,校領導阻攔家長報案,拒絕協(xié)助報案,村支書當即表示“看你們幾家瞎蹦踏成什么樣”。
報案半年內沒有判決結果,家長們去刑警隊詢問遭到拒絕和嘲諷,要求教育部門和校方協(xié)助給女兒看病受到刁難。
地方媒體記者很有興致來村里調查采訪,回去后發(fā)不了新聞稿件,騙家長說自己已經不在該報做了,而實際上家長明明看見該記者名字在該報上赫然出現(xiàn)。
前兩任律師從未主動向家庭通報有關信息,甚至連一式三份的起訴書都不給家長,一位律師開口要價賠償額度的25%……
家外系統(tǒng)的上述反應增加家長及孩子的心理壓力,增加家庭沖突,消弱家庭支持功能,強化孩子及其家人的創(chuàng)傷反應。
“她們活著是一件藝術品”
收集資料結束后,龍迪開始了長達一年半的論文寫作,期間龍迪也會去看望女孩及家庭,和女孩們聊天,她們還會哭,而“家長們也太苦了,其實,有的孩子和家庭的確需要接受心理治療或家庭治療,但目前他們還沒有這個資源。”2005年龍迪在論文后記中寫道,“9月,女孩們上中學了,在青春期來臨時,我不知道她們將會怎樣面對新傷舊痛?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們的生命成長需要持續(xù)、溫暖、有力的專業(yè)幫助!
三月風:兒童受到性侵犯,除了身體,心理肯定也受到很大傷害,這種傷害是不是會影響她們的生活更久?
龍迪:對,其實性侵犯對兒童的心理影響更大。以處女膜完損狀態(tài)來衡量創(chuàng)傷程度,是我們文化父權意識的標簽。孩子們遭受的最大的傷害是她的判斷力受損,是她不再相信自己,不再相信他人,不再相信整個世界。我們身體里住著一個自我,身體的界限很大程度上也是心靈的界限。在她不愿意的時候,別人可以隨便出入她的身體和自我,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她以后與人相處,就不知道遠近,不能很好地判斷是非。我接觸的6個女孩出現(xiàn)2種極端反應,要不就是縮起來,以為自己都是錯的,要不就是攻擊,自己都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如果她們不能在安全的環(huán)境中重建對于自己及世界的信任,她們會長期生活在恐懼中,無法在生活中領略到生活的美好。有些孩子的確需要好的專業(yè)幫助。
三月風:如何幫助這些女孩們進行創(chuàng)傷康復?
龍迪:家庭支持對孩子康復最為重要,父母需要聯(lián)合一致幫助孩子。另一方面,需要培養(yǎng)孩子理解父母幫助她們的艱難,更要培育孩子內在的力量,讓她們有能力拒絕環(huán)境中不好的東西,特別當人們不能理解她們時。
我的研究還有一個新發(fā)現(xiàn),就是幫助孩子提高學業(yè),對她們的創(chuàng)傷康復有很大幫助。在中國社會,孩子的學業(yè)表現(xiàn)影響她的學校生活、家庭生活,以及同伴關系。
三月風:您剛提到人們不能理解她們,在現(xiàn)實中,人們也的確很難做到完全理解,從心理上會對她們有排斥,這種情況如何改變?
龍迪:是,這種歧視會存在,特別是當遭受性侵犯的孩子的確讓你不喜歡時,但我們需要意識到:我們沒有受到性侵犯,并不是我們高尚,只是我們幸運,在她們面前,我們不應該有太多的道德優(yōu)越感。她們受到傷害,是社會造成的,不是她們自己選擇的。這點更要幫助孩子身邊的人認識和了解,我研究的案例中,案發(fā)后,電視臺進村采訪并播報新聞,村民看到國家重視,對她們的看法更正面一些。
三月風:您在您的書中寫道,這個研究讓您改變了很多以前的“想當然”,是哪些想當然,而您又有了怎樣的改變?
龍迪:做完這個研究,我看人的態(tài)度有些改變,每個人都有自我調整心理的能力,這種能力需要有外在環(huán)境的支持,或者從家庭獲得支持,或者從家外獲得支持。但當一個人什么支持都沒有時,這個人可能會表現(xiàn)得神經兮兮的,人家都不愛搭理他。但我會覺得,這個人能活下來,真是一個奇跡,簡直就是一個藝術品。特別是看待自己不喜歡的人,我覺得她身上肯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傷痛,會對她更好一點。
而我也改變了一些“想當然”,原以為家長打官司是為了要錢,其實不是,是因為他們感覺不公平,需要有關部門的回應,村民議論家長無作為、窩囊也促使他們?yōu)槊孀佣鴳?zhàn);我對6個孩子也有“想當然”,看以往研究文獻,覺得幫助她們康復遙遙無期,現(xiàn)在不這樣認為。陰影不一定會伴隨終生,人的生命力會讓奇跡發(fā)生,孩子們的血管中流淌著令人吃驚的生機和可愛,她們需要有關懷和支持的環(huán)境。我覺得有希望去幫助她們康復創(chuàng)傷。
三月風:您論文中寫到,家外系統(tǒng)對孩子創(chuàng)傷康復負面影響多,您是如何看待家外系統(tǒng)的?
龍迪:首先我能理解,家外系統(tǒng)給予家庭支持是很不容易的。各個系統(tǒng)以前都沒有經驗處理這樣的事情,當事情發(fā)生,各個部門都會很緊張,潛意識會仍按各自的習慣辦事。不一定對受害兒童及家庭有幫助。柴胡營案發(fā)后,多位地方官員被撤職。家長們認為,這樣的做法并不能幫助他們。重要的是,應該建立各部門跨專業(yè)合作的機制,妥善地保護遭受性侵犯的孩子們。像在香港,專業(yè)人員接到兒童性侵犯的舉報后,會有專門部門聯(lián)合相關力量解決問題。還有一點,要建立預防兒童性侵犯的機制,我們需要研究侵犯者,而不是根據(jù)我們一般人的想象。另外,也需要教育公眾,不僅要尊重自己支配身體的權利與意志,也要懂得尊重他人支配其身體的權利與意志(注:為保護兒童免受性侵犯,美國已建立戀童癖者DNA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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