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大師戴維.洛奇】戴維洛奇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戴維•洛奇喜歡在小說中玩花招,讓寫作變成一場游戲,無論是《小世界》中的拼貼,還是《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的戲仿,都表明,這是一位不太安分守己的作家―他始終相信,每一個開辟了一條新的寫作之路的作家,都會改變我們對過去的理解,包括文學史。
戴維?洛奇的《意識與小說》即將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至此,七卷本的中文版“戴維?洛奇作品系列”也將大功告成。
《意識與小說》是小說理論的“九陰真經(jīng)”,這本書對于小說家戴維?洛奇而言,就是一把自我的解剖刀,你可以想見,當一名小說家用一套理論來分析小說的技巧時,他往往比一般的學者看得更為通透,甚至下刀更準。
戴維?洛奇就是這樣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最起碼,他不是那種傳統(tǒng)的小說家,他的小說和小說理論同樣為人稱道,而在外人的印象里,他還是一個怪人,兩撇略顯蒼白的濃眉,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睛,無論是《小世界》中的拼貼,還是《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的戲仿,都表明,這位作家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
在《意識與小說》的中文版推出之際,戴維?洛奇接受了南都周刊的專訪,在談到自己的小說寫作時,他意料之中地提到了《小世界》,這本書的中文版最先由重慶出版社推出,明年將是中文版推出20周年。
中國讀者為了表示對這本書的喜愛,往往喜歡將它與錢鍾書的《圍城》相提并論,甚至有人認為,《小世界》就是一本西方世界的《圍城》。這本描述西方知識分子的書,和《圍城》一樣充滿了對知識分子的諷刺―那些西方的教授滿世界飛來飛去,表面上是為了學術(shù)交流,實際上是追逐名利,尋求刺激。
“我原本想以一種狂歡的精神來處理形形色色互相競爭的文學理論,那時這些理論正使文學界生機勃勃而又四分五裂。處理學術(shù)研究、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界和傳播媒介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這是當代文化中一個極為突出的特征。但是好久之后,也就是在開始寫《小世界》的時候,我才找到了一種可以讓我將所有這些東西容納進一個統(tǒng)一的敘述結(jié)構(gòu)中的原則!贝骶S?洛奇認為《小世界》是他的寫作中一個重要節(jié)點,“我全身心地投入了這場‘游戲’,達到了我所預(yù)想的效果,我想我現(xiàn)在是肯定寫不出這么好玩的作品了!
游戲和曝光
《小世界》完成于1984年,在此之前的上世紀70年代,英國伯明翰大學教授戴維?洛奇帶著學術(shù)和文化使命,開始頻繁旅行;旅行范圍最初不出歐洲,后來擴展到更遠的地方,到達美洲和遠東。1982年,他在三個星期里環(huán)游世界,途經(jīng)香港、漢城、東京、火奴魯魯和洛杉磯。
1978年底,他到紐約參加著名的MLA(美國現(xiàn)代語言協(xié)會年會),盡管他對這個盛會多有所聞,但它宏大的規(guī)模和狂熱的節(jié)奏仍讓戴維?洛奇感到震驚,萬名學者擠進曼哈頓中區(qū)的兩座摩天大樓,聽學術(shù)報告,參加討論,其內(nèi)容包羅萬象,所有你能想到的文學論題都可以在那兒找到。從“古代英國謎語”到“科塔薩爾、森德爾、波德萊爾和福樓拜作品中的翻譯語助詞中的文化誤解問題”,可謂應(yīng)有盡有。
戴維?洛奇記得那次會議的正式日程表足有一個小城的電話簿那么厚,但這并不是讓他印象最深刻的。在會議中,他見到一個英國同仁剛剛做完學術(shù)報告,一個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就走到他的面前,他們素昧平生,卻并不妨礙這位大方的女子向他發(fā)出共度春宵的邀請。
不過,直到第二年的六月,他才有了寫作一部描寫國際研討會的小說的念頭,那時他正在參加第七屆國際詹姆斯?喬伊斯專題研討會,這種會議每兩年都會在某個與喬伊斯有關(guān)的城市舉行。1979年是在蘇黎士。這里有著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喬伊斯研究的專家學者,面對熙來攘往的會議現(xiàn)場,他開始明白,噴氣式旅行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一種嶄新的學者社會―一支由有國際聯(lián)系、行裝輕便、有優(yōu)厚的會議補助的教授組成的旅行隊―一座環(huán)球大學。看來,他本人也是其中的一員。
這次研討會成了他后來寫作《小世界》的靈感源泉。抱著游戲和曝光的雙重態(tài)度,戴維?洛奇?zhèn)魃竦卦佻F(xiàn)了“世紀末”英倫學院的光怪陸離!洞笥⒉┪镳^在倒塌》也和旅行有關(guān),不過差不多要比《小世界》早了20年。1964年的8月,還是伯明翰大學的一位窮酸講師的戴維?洛奇和愛人以及兩個孩子,帶了5只手提箱登上“瑪麗女王”號前往紐約度假。美國之行讓他文思如涌,那時候人們對羅馬教廷有關(guān)天主教徒不得采用人工手段避孕的禁令爭論不休。戴維?洛奇本人的態(tài)度呢?有點矛盾,雖然他和妻子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對于自己因為宗教信仰而不能避孕,他本人沒什么怨言,但看得出來,他也希望羅馬教廷可以與時俱進,放寬一些道德上的限制,于是,就有了這么一本奇特的小說。
精神殖民地
1984年,《小世界》在英國出版了,它一問世,就在英美世界引起了轟動,評論界的反應(yīng)可以用“兩極分化”來形容。一方面,后現(xiàn)代陣營的評論家對其大加贊賞,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說它是“空前的杰作”、“有史以來最卓越、最有趣的小說”,并且獲得了該年度英國布克文學獎的提名。與此同時,保守主義者又對此書大加撻伐,將它與當年納博科夫的《洛麗塔》相提并論,口誅筆伐之聲始終不絕于耳,爭議的焦點無外乎其中的性描寫!缎∈澜纭酚袀副標題叫“學者羅曼司”,書中的角色幾乎都有愛情或性愛的經(jīng)歷,史沃婁和喬伊,扎普和希拉莉及塞爾瑪無不如此。
其實,不需要等到《小世界》大紅大紫,《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已經(jīng)確定了戴維?洛奇的小說風格。他的小說貫穿了他的技巧與理論,充滿隱喻、諷喻和轉(zhuǎn)喻,詼諧幽默、妙趣橫生,正如他在《小說的藝術(shù)》中闡釋的,戴維?洛奇喜歡在小說中玩花招,讓小說變成一種游戲,在他看來,“從某種意義上說,小說是一種游戲,一種至少需要兩個人玩的游戲:一位讀者,一位作者。作者企圖在文本本身之外控制和指導(dǎo)讀者的反應(yīng),就像一個玩牌者不時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繞過桌子去看對家的牌,指點他該出哪一張。但愿我尚未因這樣的錯誤而掃了讀者的興!
如果要談及戴維?洛奇作品中的性元素,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他就寫到了房事時的種種顧忌,寫人工避孕的問題。他在談到這部小說的主題時說:“性欲的一個顯著特征,也是它吸引歷代作家的注意力的緣由,就是它既可以成為悲劇也可以成為喜劇的創(chuàng)作題材”。
戴維?洛奇稱自己是個老頑童,《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和《小世界》一樣,堪稱當代英國世界的哈哈鏡、笑料的聚寶盆、文本的萬花筒,游戲是這位不折不扣的后現(xiàn)代主義者最為迷戀的敘述手段之一。這是一部典型的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將威廉?戈爾丁的《自由落體》、伍爾夫的《達洛衛(wèi)夫人》、勞倫斯的《虹》、康拉德的《黑暗的心》和海明威的《異國他鄉(xiāng)》都揉碎了交織拼湊在一起,在形式上正暗合著后工業(yè)社會的時代特征:無中心、斷裂、破碎,人們失去了特有的經(jīng)驗和意識,而欲望卻在物質(zhì)的刺激下不斷擴張著自己的精神殖民地。
而即將出版的《意識與小說》以及之前的《小說的藝術(shù)》,都會是對這片“殖民地”的理論闡述,他所勾勒的就是一張后現(xiàn)代主義的精神地圖。不過,無論是小說家戴維?洛奇,還是評論家戴維?洛奇,他始終都相信一點:“每一個開辟了一條新的寫作之路的作家,都會改變我們對過去的理解,包括文學史”。
南都周刊x戴維?洛奇
諷刺知識分子時,我是一名戰(zhàn)地記者
《小世界》不是“揭黑打黑”小說
南都周刊:《意識與小說》是對小說的一種理論概括,你覺得哪一個詞能概括你的風格?一個追求好玩的作家還是一個后現(xiàn)代主義者?
洛奇:在我看來,這兩個詞是一致的。后現(xiàn)代主義追求的就是“好玩”或者用一個文學術(shù)語來說就是:“游戲”。我們喜歡戲仿和拼貼,讓我們感到快樂的幽默以及超小說(即以看上去玩世不恭的游戲態(tài)度來對待讀者)。
南都周刊:在中國,你最著名的小說無疑是《小世界》,你曾說過:“作為一位學院批評家,我是一個現(xiàn)代主義者。”那么為什么你又將亞瑟王的傳奇引入《小世界》之中?你是否想要在古典和現(xiàn)代之間建立起一座橋梁?
洛奇:當我說那句話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個批評家和教師,我將現(xiàn)代主義作家視作二十世紀英語文學界最有趣和最值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雖然作為小說家本身,我首先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其次我是個后現(xiàn)代主義者,在形式上,我有更多的實驗,當然,那種實驗不是現(xiàn)代主義意義上的形式實驗,比如意識流,我更追求它的趣味性。有人也許會說,在《小世界》中,對圣杯傳和騎士浪漫小說的利用只是一個現(xiàn)代主義革命的后現(xiàn)代式應(yīng)用而已,也是T.S.艾略特所謂的“神話模式”,用現(xiàn)代的故事來解構(gòu)一個神圣的文學原型。這種設(shè)計最極端的現(xiàn)代主義典型就是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在那本聞名遐邇的長篇巨著中,他讓一群1904年的都柏林人重新出演荷馬《奧德賽》這個經(jīng)典故事。我決定寫這樣一個喜。簩W院作家在世界范圍內(nèi)巡回,在不同的地點參加不同的學術(shù)會議,為了各自的學術(shù)榮耀和欲望而互相爭斗不休;但直到我想到用騎士冒險故事為原型之時,我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方式將那么多不同的人物、情節(jié)和地點統(tǒng)一在一起。
南都周刊:在《小世界》的開頭部分,你引用了T.S.艾略特在《荒原》中的詩句:“四月是殘忍的季節(jié)。”在我的記憶中,艾略特是一個古板的紳士,晚年他又皈依天主教,而你擅長的是喜劇。你是站在艾略特的對立面來引用這句話的嗎?
洛奇:圣杯傳奇特別重要,那是因為T.S.艾略特在其長詩《荒原》中用其來影射他所見到的現(xiàn)代社會的疏離狀態(tài)。艾略特在39歲時就成了英國國教高派教會的成員,他從來不是羅馬天主教會的會員,你可能記錯了。艾略特提供了一種寫作的典范,在某種意義上,我是站在這位巨人的肩膀上進行寫作的。不論是從知識分子的立場還是在文學觀念上,《小世界》的部分主題和《荒原》如出一轍,同樣是表現(xiàn)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疏離、殘酷、無情與冷漠。
南都周刊:在《小世界》和《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你都寫到了“性”,我想知道,你在小說之外是如何看待性的?盡管你描寫了許多“浪漫”故事,但我知道你是位好丈夫,也是位好父親,你的家庭很和諧,那么你在寫作的過程中,你在意識上是否也會刻意與這些放浪形骸的學院風流韻事保持距離,還是時不時地也持一些贊賞的態(tài)度?
洛奇:我經(jīng)歷過西方社會的性革命,不可避免地會寫到這樣的現(xiàn)象,但我是以一個戰(zhàn)地記者似的立場而不是以一個參與者的身份來寫作學院里的欲望斗爭。當然,敘述需要一些戲劇沖突和道德越界的描寫,這樣才能保證閱讀的趣味性。正如托爾斯泰所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句話中還是有很多真理存在的。我就是要書寫那些“出軌”的學者面對各自的喜悅和煩惱時的反應(yīng),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揭露”這個詞語來說明我的原意,但這肯定不是一部“揭黑打黑”小說。
但是《大英博物館在倒塌》和《小世界》還有些不同。寫《大英博物館在倒塌》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我是天主教徒,所以我對“避孕”這樣一個主題天然地就會有寫作的欲望。當然,不能將小說中的亞當和芭芭拉?愛坡比視作我本人以及我的妻子,我得說,他們和我們其實并不是一一對應(yīng)的。
南都周刊:現(xiàn)在你家庭的情況如何?好像有個孩子身體不是太好?
洛奇:我的家庭婚姻美滿,和妻子感情和睦。我的妻子也是一位教師,她有自己的主見。在我們的三個子女中,長女是生物學家,長子是律師,都不用我們操心,唯獨小兒子患有唐氏綜合征,雖然不是太嚴重,但仍需要耐心地照顧。這件事對我們當然是一樁不幸。他現(xiàn)在過得不錯,在社區(qū)的一家工廠里上班,他很喜歡“007”詹姆斯?邦德和利物浦足球隊。情況不算太糟,不過,回顧這一生的經(jīng)歷,大概這可以算是我碰到過的最棘手的問題,尤其對我的妻子影響很大。她不得不將自己的教學從全職改為兼職。生活就是這樣,對嗎?
沒有一種風格有先天優(yōu)勢
南都周刊:在《意識與小說》以及《小說的藝術(shù)》中,你又對小說的技法進行了總結(jié),我覺得你是個注重技巧的作家。但是我記得有一位作家說,托爾斯泰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像大象一樣平靜,你是否認為像托爾斯泰那樣大象一般的平靜從容之態(tài)才是偉大作家的基本稟賦?
洛奇:沒有一種風格具有先天的優(yōu)勢。更重要的是如何使用它。要是每個人都像托爾斯泰那樣也是一件很讓人頭疼的事,如果二十世紀的世界文壇缺少了凱魯亞克、博爾赫斯、米蘭?昆德拉、加西亞?馬爾克斯……我想讀者們一定會感到厭煩的。但在一個時期會存在一種“時代風格”,這種風格往往會影響一代作家,讓他們呈現(xiàn)出相似的文體特征,就像上世紀50年代英國以金斯利為代表的“憤怒的一代”,以及更早些時候以海明威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
南都周刊:你是否認為自己比其他的作家更坦率?
洛奇:我不太清楚你所說的“坦率”意為何指。如果你指的是真誠的批評,那么我想說我和其他的作家一樣坦率,不比他們更多,也不比他們更少。
南都周刊:在“盧密奇學院三部曲”開篇的《換位》中,你回應(yīng)麥克盧漢、羅蘭?巴特和約翰巴斯的觀點,宣稱圖書已經(jīng)死亡了。如果我們借用《大英博物館在倒塌》中“倒塌”一詞的雙關(guān)語意,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說,如今,圖書大廈已經(jīng)“倒塌”了?
洛奇:你說的我在《換位》中我寫的那句話其實只是書中一個人物的臺詞,并非我本人的觀點。我并不認為圖書已經(jīng)死亡,恰恰相反,我相信,它還會頑強地生存下去。我覺得圖書未來的趨勢是更廉價、更易攜帶,而且,不需要電池。這也許是它和電子讀物比較起來最大的優(yōu)勢。
南都周刊:在一篇博爾赫斯最出名的隨筆《卡夫卡及其先驅(qū)》中,他提出了一個非常特別的觀點,即事實上,每一個作家都在創(chuàng)造他們自己的先驅(qū)。因為有了卡夫卡,所以我們會去關(guān)注芝諾的悖論、韓愈的《獲麟解》、勃朗寧和鄧薩尼勛爵的詩歌,然后去看看卡夫卡對這些先驅(qū)啟示了些什么。你怎么看這么一個近乎悖論的問題?從后現(xiàn)代理論的角度來看,你是否也認為其實是文學史創(chuàng)造了歷史,而不是文學本身創(chuàng)造了歷史?
洛奇:博爾赫斯的這篇隨筆確實是非常了不起。但T.S.艾略特在他的早期文論《傳統(tǒng)與個人天賦》中也說過,每一個開辟了一條新的寫作之路的作家都會改變我們對過去的理解,包括文學史。在柏斯?麥加里格爾荒謬的論文題目:“T.S.艾略特對莎士比亞的影響”中,我也以我自己的方式向博爾赫斯表達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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