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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安慶:在德國逛書店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讀書人最愛呆的地方,一是家里的書房,一是街上的書店。在中國如此,在國外亦然。

  初到德國柏林,既沒有朋友,也沒有熟人,當無聊、寂寞襲來時,只有一件有意義的事可干,那就是:逛書店。

  德國的書店從外表看,與國內的并沒多大的區(qū)別,大的有三幾層,小的也就10來個平米。甚至就“硬件”設施而言,有的簡直遠不如國內的“先進”,但它給人的舒適感,卻是國內的遠不及的。譬如說,在這里,無論你是背著書包,還是拎著袋子,都可以帶進去,沒有人說,你必須先把書包或袋子寄存了,否則不許進。這決不僅是給我們提供了一點方便而已,它給人帶來的是一種被尊重的感覺。說明他們對帶包進來的人是完全放心的,沒有人帶著那種陰暗的心理,把我們設想為潛在的“竊書者”。在我們的所謂“禮儀之邦”,我們何曾享受過這樣的禮遇!所以,對于已經習慣了要進門、先寄包的人而言,領受到這一點點“自由”,內心不僅感受到一種舒坦,而且真的是一種溫暖。另外,德國大一點的書店,一般都有書桌供人使用,你不僅可以舒適地坐在那里漫漫地翻閱,而且可以帶著你的筆記本電腦在那里隨意地“抄書”,把這里當作圖書館,而不一定非要買他的書不可。相比之下,國內的書店就要“小氣”得多,你如果只是在這里抄他的書而不買,營業(yè)員早就要下逐客令了。

  第一次在柏林逛書店帶給我的感覺是最為強烈的。那天原本沒計劃逛書店,只是像往常一樣,在“家”看書看累了,便拿著一個小收音機,邊聽廣播練“聽力”,邊在街上閑逛。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一條與柏林最繁華的“庫達姆”(Kufuerstendamm)大街平行的街道上,這時,一家店子的玻璃櫥窗內擺放著的琳瑯滿目的書,吸引了我的目光,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進去。一問,PHILOSOPHISCHE(哲學的)書在三樓,我連忙找到電梯,很快就到了。好家伙,我朝眼前的書架只掃了一眼,就完全興奮了。從古至今的大哲學家一個個都在這里,不僅有他們的原著,而且有后學的研究著作。像康德、黑格爾這樣的“古典”作家,不僅有供學者引用的標準的“科學院版”(或歷史考證版),而且有供學生上課用的“口袋書”,同時還有其它的一些版本。我一本一本地取來翻閱,又一本一本地放回原地,悠悠的油墨香,很快散發(fā)到身上,侵潤著心田,非常地陶醉。這些在國內想看而又難以看到的書,齊整整地圍在四周,就像異國他鄉(xiāng)的孤單的游子,突然見到了一大幫日夜思念、而又難以想見的親朋好友一樣,激動得讓人直想跳起來,一個個地去擁抱。

  這次,由于身上帶的錢不多,我只買了一本最新版的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Tuebingen2001年第18版)的精裝本。這本書由于發(fā)行量大,價錢便宜,只要42馬克(約相當于20歐元)。海德格其它的書,實際上非常貴,他的全集,每本大概要70多歐元。德國的書價,如果按他們的工資收入,實際上與我們的差不多,一般的新書在二三十歐元之間,厚一點的在四五十。但不同版本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對于同一個作者的同一本著作,讀者可根據自己的用途,選擇不同出版社的不同版本,選擇的余地很大。對于我們這些“囊中羞澀”的學者而言,由于對有些書的版本要求不是很高,所以,除非急用,一般不必非買新書不可,完全可以慢慢地到舊書市場上去搜尋。

  最便宜的舊書,在周末的舊貨市場上可找到一些。由于德國規(guī)定,周末(從星期六中午開始到星期天全天)所有的商店都不準開門營業(yè),所以,一到周末,我或者去教堂聽聽免費的音樂,或者就是去逛舊貨市場。我最喜歡去的有三個:一個在洪堡大學(HU)門口和附近的河邊上;
一個在柏林工大(TU)主樓前的6月17大街靠近動物園(Tiergarten)地鐵站;
一個在4路地鐵(U4)終點站附近的舒恩伯格廣場(Schoenberg Platz)。到這些地方去,就不能抱著特定的目的非要買到什么,只能是閑逛而已,嚴格地說,這不是去“買書”,最多只能說是去“掏書”。得之是幸,未得無憾。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大量的舊書攤上,偶爾也會有一兩本名家名作,像沙海里的金子一樣,對你閃著光,讓你的眼睛為之一亮。我在這些地方,就“掏到”了文德爾班(W.Windelband)《Praeludien——哲學導論文集》、蒂利希(Paul Tilich)的《基督新教—原理及其現(xiàn)實性》、杜蘭特(W.Durant)《人類文化史》中的好幾卷等等好書。偶爾,在這些舊書攤上,也會有一些新思潮的新書,我就買到過法國后現(xiàn)代思想家?频摹吨R考古學》等書,但價錢比舊書貴,比書店的新書要便宜將近一半。

  倘若是帶著目的去買書,又要考慮好的版本和便宜的價錢,那就要去真正意義上的舊書店。柏林的舊書店非常多,生意也很紅火。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諾倫多夫廣場(Nollendorfplatz)附近,那里不僅舊書店集中,而且專業(yè)性比較強,分類也做得比較好,讓我們查找起來比較方便。在這里,我發(fā)現(xiàn)過許多哲學家的全集,有的是全的(如《康德全集》、《馬克斯.舍勒全集》,但也有不全的,像《萊布尼茨書信集》。舊書店的價格有時是讓人看不懂的,德國人不像我們買東西時喜歡像在菜市場那樣討價還價,特別是這些舊書店的老板,有的是很有學養(yǎng)的博士,他們的確對舊書本身的價值非常在行,所以一般不喜歡有人還價。而且,我發(fā)現(xiàn),有的書店把某些版本很好、又有價值的經典,當作“古董”來買。我買尼古拉.哈特曼的《倫理學》,遇到的情況就是這樣。這部書是現(xiàn)象學倫理學的一部經典,我早就想得到它。臺灣的學友林遠澤博士(柏林自由大學)只花了35馬克就曾買到過,一直讓我垂蜒(錯字),但我花了一年的時間留意,也沒有發(fā)現(xiàn)。曾有過一段時間想放棄,準備復印一本算了,但這部著作800多頁,復印的是沒法看的,所以一直為沒有買到此書而黯然神傷。但有一次,林博士打電話告訴我,說在7路地鐵站克萊斯帕克(Kleispark)附近的一家舊書店里有一本,我放下電話,就急匆匆地趕過去了。拿到這本書,簡直愛不釋手。它是柏林Walter de Gruyter & Co.,1962年的第四版,這個版本至今是最好的,所以老板的標價是58歐元。我一算,是林博士買的3.5倍,就試圖根老板還價。但無論我怎么磨嘴皮,老板一點也不讓步。我只得掃興而歸。晚上我還不死心,便上網到舊書網站上去搜索,看在整個德國范圍內有沒有更便宜一點的。結果,讓我嚇了一跳,別的地方只有兩家有這本書,而且價格是135歐元!第二天,我又跑過去,二話沒說,掏出58歐元,像買了一件寶貝一樣。

  實際上像這樣把舊書當“古董”的,后來我碰到的就多了。最離奇的一次,是在魏瑪,參觀完歌德的故居后,我坐在街邊,要了一杯咖啡漫不經心地品著。突然,不遠處,我女兒在喊:“爸爸,這里有一家舊書店,你要不要看?”。我進去溜了一圈,心想,這不愧是歌德、席勒的故鄉(xiāng),基本上都是文學藝術類書籍,沒有什么讓人心動的哲學書。正準備退出來時,卻發(fā)覺在角落處,有一小書架放滿了一套精裝的黑皮書,我以為是宗教類的,取下來一看,竟然是一套《尼采全集》(我數(shù)了一下,好象是28本)。我叫老板來,問多少錢。老板說:“mehr zwanzig tausend EURO”(2萬多歐元)。我以為聽錯了,有問了一遍:“wie bitte?”,回答依然是2萬多。這就是典型的”古董“書。實際上,尼采的書,在德國出版得非常多,一般的出版社不斷地在出,所以,就是新書,也是很便宜的。這說明尼采在德國的普及程度很高。但要與德國人談尼采,有時就要小心點,有時遇到天主教徒,你眉飛色舞地說尼采,會讓他們心中不閱的,因為尼采喊上帝死了,傷了他們的心。我就遇到過一次尷尬。那天參加一個基督教的翻譯會議,在吃飯時,就高興地談起前幾天我買到一套尼采的新書,價錢不貴。旁邊的天主教徒雷立伯博士馬上說,“那都是垃圾、垃圾”!。雷立伯是中國通,他這樣說時,盡管沒有任何惡意,像是開玩笑,但不能說這完全不代表他的信念。

  回國已經兩年了,在德國逛書店的經歷依然歷歷在目。每一次,不管是有意而去,還是隨意閑逛,實際上都是一次浪漫的奇遇。其中的幸福,只有真正的讀書人才能領會得到,因為這構成了我們一種最真實的生活方式。

  

  發(fā)表于《優(yōu)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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