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平:制度的寬容與容納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一晚上在網上讀到兩個有趣的故事,都是美國歷史上的。
一個故事是有關美國的一個自封的皇帝的。了解點美國歷史的人都知道,美國的歷史和現(xiàn)實中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有一樣東西是沒有的,就是皇帝,因為美國從來就沒有實行過帝制,因而也就不可能有所謂的皇帝。然而,1880年1月9日的舊金山主要報紙之一的《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卻在頭版頭條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君王駕崩”,宣布“美國皇帝和墨西哥保護者諾頓一世逝世!
原來,早在1859年9月17日,一個叫做約書亞•諾頓(Joshua A. Norton)的乞丐,走進《舊金山布告》(San Francisco Bulletin)辦公室,遞交了一份一句話的詔書,“在美國絕大多數(shù)公民的強烈要求下,我宣告自己為美國皇帝”。他同時命令美國各州的議員于明年2月1日到舊金山音樂大廳開會,修改現(xiàn)有的法律。下面的署名是“美國皇帝諾頓一世”。美國歷史上的唯一一位“皇帝”,就這樣誕生了。
據(jù)后來有人查證,諾頓于1811年1月17日出生于英國,1820年隨父母移民南非。他的父親在南非經商相當成功,因此在諾頓于1849年在美國西部淘金熱中到舊金山闖天下時,口袋里裝著父親給他的4萬美元巨款當種子資金。開始的時候,生意還做得比較順利,曾經被朋友戲稱為“皇帝”。但諾頓后來在一次生意中經營失敗,一夜之間傾家蕩產。在接下來的三年時間里,諾頓被債主討債,官司纏身,到1858年,已經是身無分文。此后,他失蹤了大約9個月。1859年夏天,他回到了舊金山,身穿一身破舊的歐式海軍元帥服在大街上晃悠,目光分散,看來已經瘋了。他決定讓世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于是發(fā)生了上面的一幕。
一場鬧劇能夠演得有聲有色,必須得有他人的配合。有關的文章介紹說,舊金山的公民們一覺醒來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皇帝的子民,并且愉快地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在當天就有人在街上向諾頓一世行鞠躬屈膝禮。諾頓一世的存在給公眾提供了許多飯后談資,人們津津樂道他的軼事、緋聞。隨著時間的推移,諾頓一世越來越受到舊金山人民的愛戴。作為皇帝,諾頓一世享有一些特權,例如他可以在舊金山最好的餐館免費就餐,這些餐館也以能掛上“美國皇帝指定餐館”的牌子為榮。在他真的需要付錢時,他就發(fā)行“皇家”鈔票,面值大多為50美分這樣小額的鈔票,也有的為5美元、10美元。這些鈔票在舊金山被商店、銀行普遍接受。不過諾頓一世并沒有因此濫印鈔票大發(fā)橫財,在他駕崩之后,人們在皇宮中發(fā)現(xiàn)國庫只剩區(qū)區(qū)數(shù)美元。
諾頓的游戲更玩到了關系到國家命運和前途的事情上。1859年10月12日,他發(fā)布詔書,以腐敗盛行、當今政府不能保護公民生命財產為由,宣布解散美國國會,并再次命令各方代表到舊金山音樂大廳共商國事。當然國會仍然是抗旨在華盛頓開會。在內戰(zhàn)爆發(fā)后,諾頓一世向林肯總統(tǒng)表示他愿意派御林軍援助聯(lián)邦政府,林肯禮貌而又幽默地答復說,將把他及其隊伍作為國家的后備力量。
另一個故事來自《印象》雜志。說的是海螺共和國的獨立和“美國的分裂”。
所謂海螺共和國實際上就是美國的西嶼(Key West),是佛羅里達州的南端的一個小半島。因為地理位置的關系,西嶼常成為加勒比海偷渡客上陸美國的第一站。為了防止偷渡,聯(lián)邦政府于1982年在西嶼通往大陸的公路上設卡盤查。由于該路橋是連接南部小島與美國大陸的唯一陸地通道,邊界巡警的攔路搜查導致了17英里長的大塞車。加上居民們每次通過關卡都要出示身份證明自己不是偷渡客,使他們感覺深受侮辱。在市長丹尼斯•沃德羅(Dennis Wardlow)與佛州當局多次交涉未果的情況下,西嶼的居民憤怒了!凹热凰麄儼盐覀儺斖鈬,我們就當外國人好了!”在這樣的聲音中,大家決定建國獨立,于是就有了所謂的海螺共和國的誕生。
據(jù)說獨立的儀式有聲有色。1982年4月23日,在市區(qū)廣場上,市長沃德羅在市民的簇擁下登上一輛平板卡車,宣布海螺共和國成立,并自任總理。然后立即宣布向美國宣戰(zhàn)。當然了,戰(zhàn)爭是游戲性質的,就是用一條古巴面包敲打人群中一個身著美國海軍制服的男子。1分鐘后,沃德羅總理就自動向該名男子宣布投降,作為戰(zhàn)敗國,他要求美國給予10億美元的經濟援助重建家園。這場鬧劇立刻在美國各大媒體輪番播出,在美國人笑得前仰后合的同時,海螺共和國的目的也達到了,聯(lián)邦政府悄沒聲息的撤除了設在西嶼公路上的關卡。
可海螺人玩得還不過癮,他們要繼續(xù)胡鬧下去。1996年,海螺共和國就遭到美國“入侵”。這當然不是我們很容易想象的那樣是美國要鎮(zhèn)壓海螺共和國的獨立,而是美軍第478營的一次例行海島攻擊演習,只不過地點恰好選在西嶼。得知整整一個營美軍“來襲”的消息后,海螺共和國出動了陸軍(用傳統(tǒng)武器古巴面包投擲美軍)和海軍(乘坐小艇用水槍射擊美軍)進行抵抗,并向五角大樓提出抗議!昂\娝玖睢惫S向478營的穆勒少校宣讀了海螺的交涉條目,最后大聲質問美軍是否同意所有條款并尋求“海螺共和國”許可入島?“是的,正確,”少校答道。全場頓時掌聲雷動,螺號齊鳴,海螺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美軍也順利完成了演習,結局是皆大歡喜。此后,“1995年反美戰(zhàn)爭”的勝利被當作海螺共和國史上最大的事件來紀念,每年國慶時民眾都要模擬這場戰(zhàn)爭,玩水槍戰(zhàn)和扔面包。
這兩個故事當然是最適合茶余飯后來讀的,我們完全可以將其當作奇聞軼事。但過后想一想,還是會引起人思考一些東西。首先,對于一件事情如何去進行理解?如果就事情的表面來看,“稱帝”、“解散國會”、“獨立”、“分裂”、“宣戰(zhàn)”,都是嚴重的不能再嚴重的字眼,就此,將其當作嚴重的政治事件,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這些字眼都是當事者自己明確無誤地宣稱的。而類似的事情,在我們的社會中不是完全沒有發(fā)生過的,在文革的時候,因為緊張喊錯一句口號,因為不小心打破一件“圣物”,由此被打成反革命而飽受折磨的故事,現(xiàn)在人們還經常會回憶起來。而在上述兩個故事中,我們能夠看到的是,人們或社會是用一種輕松的態(tài)度對待了這樣的事情,不就是一個神經可能稍微有些毛病的人的惡作劇嗎?不就是一場用滑稽的鬧劇方式進行的利益抗爭嗎?其次,如果當時的社會用一種相反的方式鄭重其事地處理這個問題,比如給那位“皇帝”判個顛覆政權罪,給海螺共和國判個叛國罪,也許也無不可,也很難說馬上會帶來什么副作用,但我們知道這樣的一個社會會慢慢變成一個沒有幽默感的社會,一個缺乏智慧的社會,甚至會變成一個僵硬的社會。
更值得我們思考的是,一個社會為什么能夠以一種輕松和寬容的方式對待這樣的事情?這需要什么樣的條件?我想最簡單的也是最根本的是一個社會根基的穩(wěn)定以及在此基礎上建立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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