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申寧:由聶紺弩的死所想到的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近日,再次讀到章詒和的文章,依然如清風撲面,但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文章說的是,當年將聶紺弩送進監(jiān)獄的人,那些可恥的告密者,竟然都是聶的好友,其中有一些人也是我多年的敬仰者,如戴浩、向思賡、吳祖光、陳邇冬、鐘敬文、黃苗子、王次青等。他們或是被迫寫交代材料,或是“積極主動配合公安機關”,而且這些告密材料被一級級報上去,最后,羅瑞卿批示:“這個姓聶的王八蛋!在適當時候給他一點厲害嘗嘗! 聶紺弩就這樣,被送進了監(jiān)獄,并且因最終不能理解這一切而離開了這個世界。
聶紺弩的死是平靜的,沒有引起什么震動,但是在他死后多年后解禁的刑事檔案,卻將他的一切告知了世人:送走這位詩人的,不是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機關,而是聶的好友至交。用章詒和的話說:“是他的一些朋友一筆一劃地把他‘寫’進去的!蔽淖x至此,后背發(fā)涼,世人世風是多么的可怕!又有誰能想像得到呢!
其實,告密者自古有之,也是人人都痛恨的,可為什么人們又要去做呢?當年做時“積極主動”,聶紺弩去世后,出賣他的人也寫過懷念文章,“那里面沒有一點歉意!”(章詒和語)。這難道是人心的不測嗎?難道告密者就沒有想過,終有一天這一切會大白于天下嗎?到那時你將何以為人?想來,告密者當時為了盡忠報效,已經(jīng)顧不了那許多了。章詒和對此的解釋是:“人在陰影中呆久了,便成了陰影的一部分,有些東西靠生命和時間,是無法帶走和沖洗干凈的。即使抹去了,想必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以另一種形式與我們不期而遇!
人有秘密、有隱私是極為正常的,原是不愿說與人聽,但對親朋摯友,袒露胸襟,流露一二,表達的是對好友的信任。告密者所傷害的,并非是那些內(nèi)容有何驚世駭俗之處,而是將友朋之間的那種信任和真情戕害殆盡。被告密會使你有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感覺,那感覺會深深地刺痛你的心,使人變得麻木冷酷,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它會使一個正常人陽光般敞開的心靈永久地關閉,因此給這個社會造成太多的隔膜。所以,告密是人最為不恥的行徑,它的卑鄙遠遠超過偷盜與搶劫。
文人,原本是志趣高遠者,是“為天地立心”之人,怎能做如此蠅營狗茍之舉呢?余每思及此,苦不能解,詩人聶紺弩也正是由于不能解而棄世。章詒和將此歸于人心之難測,并不能從根本上說明此事。其實告密之所以風行,一是統(tǒng)治者提倡,二是奴仆們盡忠。前者營造了客觀環(huán)境,后者提供了主觀動機。幾千年的專制統(tǒng)治造就了這種奴性的國民心態(tài),只要有盡忠的機會,人皆趨之。當然,在這趨之的背后,是統(tǒng)治者的倡導和奴仆們相關利益的獲取。于是,人心在這種倡導和獲取中被徹底扭曲了。
封建統(tǒng)治的根基是等級制,專制的實施也靠等級制。任何一個社會,只要建有這種森嚴的等級,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就一定會產(chǎn)生為維護這個等級的意識形態(tài),而在這種意識形態(tài)中,效忠便是其中的最為重要內(nèi)容。范仲淹說:“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種“憂”便是一種潛入心底的效忠,是由下而上的盡忠。由此可知,是等級分出了尊卑,由尊卑產(chǎn)生了盡忠。人們由效忠的思路中走出,個人的兒女情懷和親朋摯友的情感份量便無足道了。由是,告密之所以會被人們所接受,并且欣然為之,便可以理解了。因為這一切已經(jīng)變成道義之舉了,既然為道義之舉,何來歉意之說呢?由是可知,章詒和事后的人心追究似無必要,也不可能有下文。
在等級的社會中,每一個罵別人“王八蛋”的人,最終有一天也會淪為“王八蛋”的。這種體會,只有在絕望跳樓以后,才會于悲慘之中凄冷地感受到。要是人們不想永遠活在地獄中,恐怕只能由這種人心的追索中超拔出來,走向對制度與理念的根本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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