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兜哈拉海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我相信世界上的任何遇見都來自于緣分。人和植物亦是。那是谷雨時節(jié),還差幾天才谷雨。地處北方的赤峰大地才懶漢突然醒來似的打個哈欠,忙了起來;因為昨天還冷風颼颼,今天就暖洋洋了。一切都顯得那么急促,有點讓人猝不及防。農(nóng)民忙,因為播種的季節(jié)快到了。大地忙,一天一變樣——你蹲下身瞅好了,昨天還是去秋遺留的枯草叢,今晨綻出的新綠都寸八高了:借助的是一夜的暖風。新的生命都在地表面比賽。暖風也招來燕子在天空作畫,也招來了一些不是農(nóng)民的城里人,家雀似的落在荒坡、田埂、樹林里。
過去是農(nóng)民挖野菜,不挖不行啊,肚子餓,F(xiàn)在輪到城里人來挖野菜了,鄉(xiāng)下人就撇著嘴角朝城里人笑。背地說些城里人什么,至于說得對不對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我倒不這么看,在做下種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我趕著毛驢整地的時候,我伸長脖子朝地頭的小樹林看,那幾個穿著花花綠綠的城里人,貓腰撅腚是在挖蒲公英、小白蒿(此時還叫茵陳)、車轱轆菜(馬齒莧)無疑了。吃膩了雞鴨魚肉的城里人來找純天然了。也叫什么回歸大自然。但我的心卻沒那么多對他們的善意理解,因為正惴惴不安: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那個秘密吧?
那是幾簇異于蒲公英、小白蒿、車轱轆菜的嫩綠的小生命。我是在去林里趕驢的樹枝間無意發(fā)現(xiàn)它們的。不夸張說我都被嚇了一跳。我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林里怎么會突然有了它們呢?從來沒有過的。林間不是耕地,有人移栽或播種。真是奇了怪了。但事實就在這存在著,由不得你瞎想?磥泶笞匀徽媸巧衿鏌o比,讓人想不到的事多了。它乍出土就顯出與眾不同的樣子:不像草那樣尖細、急躁、招搖,更不像蒲公英、小白蒿、車轱轆菜那樣出土就奴才樣匍匐于地面,它像戰(zhàn)國時期舉向天空的旗幟,讓時下的人在聞到硝煙味的同時聽到了獵獵聲。它叫哈拉海。
百度搜索哈拉海,別名:寬葉蕁麻,小蕁麻。產(chǎn)地:山西、河北、內(nèi)蒙古、東北地區(qū);朝鮮及西伯利亞地區(qū)。天材中藥材網(wǎng)則標注:哈拉海有祛風定驚、消食通便之功效。
我想,人類初食哈拉?隙ㄓ幸徊黄椒策^程,甚至有故事發(fā)生。因為哈拉海一點也不招惹人愛;它也拒絕人類,要不長滿刺干嘛。人類一定是餓急眼了,誤食之,結果發(fā)現(xiàn)是美味。過去人們餓肚皮,哈拉海用于充饑。它跟其他野菜一樣,為延續(xù)人類生存做過不可磨滅的貢獻。今天,人們當然不吃哈拉海也能活了,但人們對它仍然情有獨鐘。這跟人們的良心沒關系,是哈拉海好吃。
現(xiàn)在,在赤峰地區(qū)的餐館里,哈拉海幾乎冬夏都是人們必要的菜。并不用放肉,放少許油鹽配上土豆即可。燉得黏糊糊的,潔白藏于深綠之中,只看一眼,那食欲便急不可待了。
謝天謝地,那些城里人并未發(fā)現(xiàn)。也不是他們眼神不好,是哈拉海太小了,小得也許只有我才能發(fā)現(xiàn)。這可是個了不得的發(fā)現(xiàn)啊。我為這發(fā)現(xiàn)隱隱地心跳了好幾回。我都舍不得把這告訴媳婦,心里就想留著這個小秘密,等將來給她個驚喜。哈拉海不僅能燉土豆,也是疙瘩湯的絕好配菜,勺子往碗里舀時涇渭分明,黏糊糊香氣四溢,端碗放唇邊筷子根本就用不著,稀溜溜疙瘩湯早慣性進肚里了——半碗下去還沒覺出味來。
是。我這樣青睞哈拉海,是我們這里太奇缺了,奇缺得以至于人們閑時,在樹蔭下瞎扯“閑篇兒”打賭:那個什么我要是贏了你就請我吃頓哈拉海疙瘩湯吧!有一次我無意間聽見,我老母親和在門口石墩上的幾位老人也提到了哈拉!钱斎皇窃趹浥f啦。也說不出是訴苦還是在懷念,就聽母親說:那年五月節(jié)剛過,我懷老大都六個月了,還跟著一幫老婆爬四方哈達(二十里外一座大山的名字)。連陰天,那路滑呢。真沒白跑,那陰坡兒哈拉海真多。那時候哪有這種粘膠的手套啊,就狠了狠心,先是疼的,后來麻了——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黑燒火棍(一種兇猛的蛇),那東西一蹦一人來高,把人攆得——丟鞋的,喊媽的,可那肩上的哈拉海袋子誰都舍不得扔……
我陪母親一下就走進了當年。雖然那時我還在母親的肚子里。
但現(xiàn)在我光猴急不行,我眼前的哈拉海還沒長到可采收的程度,剛長到寸把高的葉子嫩嫩的,像向上伸著的無數(shù)個孩子的小手指,都讓我不忍心下手。但我又有惻隱之心,這林間不是我家小菜園,我不采恐怕是給別人留著了。但我終歸還是沒采。早了點。
夜里竟然有一場小雨悄悄落了。早晨媳婦起來做飯,拉窗簾時說了聲下雨了。聲音很輕,夢中的我還是一下就醒來了。我竟如年輕人那樣忽地坐起來,很沖動地想:這雨太及時了。地里剛埋下不久的種子,這回好了。接著我就想到了那幾簇隱藏在林中的哈拉海,這回會氣吹樣的長吧。我決定明天就去采。我的眼前都出現(xiàn)了一大海碗——鼻子不自覺抽了下,竟聞到了香味。
可接著就有兩天有事不在家。
再回來,媳婦問:“咋看你慌慌張張像有多大事似的?”我說:“沒啊!毕眿D笑著說:“你說沒就沒!蔽揖椭m不住了,對她說了哈拉海。媳婦又笑:“懷孕女人才這樣嘴饞呢!蔽蚁雽ο眿D說實情但還是住了嘴。
我慌慌張張奔樹林來了。但我的心里一點都不輕松,眼前滿是哈拉海被別人采了的失望的場景。當快接近時,我竟有點不敢向前邁腿了。像那兒有一窩驚了就會展翅飛起的鳥。啊,當看到哈拉海真的完好無損時,我竟輕輕叫出聲——當我撲上去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忙中出錯,竟忘了帶皮手套。哦,顧不得返回去了,就和當年母親那樣——但我還是把褂子脫下來,三兩下纏在手上,但愿能管用。事實證明我是自欺欺人的,褂子根本就擋不住哈拉海尖利的刺!
回家后,我把手一下就伸進裝滿水的盆里,牙縫擠出嘶嘶聲。媳婦說:“疼吧?”我說:“都疼得麻了,像火燎!毕眿D問:“遭了這么大罪,我咋沒看見哈拉海呢?”我結巴著說:“可惜太少了,咱家人多都不夠吃一頓。就——順路留在老院了!崩显鹤≈业陌謰。媳婦呵呵笑了,說:“其實你那點小算盤我早就知道。這陣那哈拉海該下鍋了吧!毕眿D的笑使我有些繃緊的心弦一下松開了,我爽快地說:“是吧!
相關熱詞搜索:哈拉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