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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未結(jié)的清華投毒案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朱令坐在輪椅上,安靜地望著窗外。   12月的北京,陽光依然燦爛,靜靜地穿過玻璃窗,落在屋里的地板上。窗臺上幾朵紅色的小花恬靜地開著。   朱令一直望著那些光。其實她已經(jīng)看不見那些花兒在冬天開放的樣子了。
  “10年前她常常吵著要看書,”站在身后的母親朱明新把輪椅上的女兒推到屋里有陽光的地方,“后來她明白自己視力已經(jīng)嚴重受損,就再沒聽她提過看書讀報之事了!
  朱令清醒時,朱明新會給她讀古詩,有次讀到“黃云城邊烏欲棲”(李白《烏夜啼》),就調(diào)侃她:“令令,你給李白打個分吧!”她快活地說:“也就四分吧!
  母親忍不住要笑了――她的令令,還是當年那個機靈鬼。
  朱家10年來沒有裝修過,只有必需品?蛷d里的沙發(fā)很舊,扶手上打了兩塊補丁,新舊不一。小小的木質(zhì)茶幾,上面的油漆斑駁陸離。
  房間里朱令的照片早就被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前幾年去世的姥姥、姥爺?shù)恼掌。同時被收起來的,還有考上北大的姐姐吳今的照片――1989年,她在野三坡郊游,失足墜崖身亡。
  有時一睜眼,天亮了,朱明新微微有些恍惚。她曾經(jīng)有兩個聰慧、可愛的女兒,一個上了北大,一個上了清華。一個女兒早逝,未滿20歲。一個女兒還活著,面目遲滯,已經(jīng)不是過去她熟悉的那一個。
  “換上別人,恐怕精神早崩潰了。沒有她媽媽,朱令活不到今天。”朱父多年的老同學、老同事,國家地震局的耿慶國喟然說。
  朱令左手無力地搭在古琴的琴弦上,因為呼吸困難,她費勁地往后仰著脖子。她已經(jīng)不能辨認這10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蹊蹺中毒
  
  清華大學物化2班的朱令,從小躊躇滿志,處處拔尖。她沒料想到,上天只給她21年的幸福生活。
  她的苦難是從1994年11月24日開始。她的21歲生日。為了趕清華“一?二九”的演出排練,她只能與父親在學校附近草草吃了晚飯?墒嵌亲犹鄣锰珔柡α,什么也吃不下。
  12月8日,朱令開始大把大把掉頭發(fā)。
  12月11日夜,北京音樂廳,清華大學民樂隊的專場演出,朱令表演了一曲古琴獨奏《廣陵散》。她父母也在觀眾席中,對于近兩日腹痛加劇帶病參演的女兒,母親十分擔心,“我知道她特別難受”。但為了和同學一起搬道具回學校,朱令只在后臺與媽媽見了一面。
  第二天,讓朱明新意外的是,頭天還不肯回家的女兒,自己一個人回來了,原來她已經(jīng)“疼得受不了了”。
  1995年1月23日,朱令的頭發(fā)徹底掉光了。在同仁醫(yī)院住院觀察一個月,疼痛越來越重,醫(yī)院卻沒有查出任何問題。
  她擔心學校落下的考試和功課,堅決要求出院。環(huán)境系女生張博,曾經(jīng)和朱令一同上過“視聽練耳”課,意外看到朱令“剃了個光頭,戴著頂帽子”,心里嘀咕:“真是特別酷!”
  同班同學,物理化學課代表陳忠周回憶說,“很多同學都覺得她臉色有點蒼白,沒想到她已經(jīng)病得那么嚴重!
  1995年3月9日,朱令第二次出現(xiàn)中毒癥狀,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主任李舜偉高度懷疑為“鉈中毒”,但是沒有進一步化驗。
  病情迅速惡化,朱令人住ICU(重點護理組)病房。由于呼吸不暢,22日被迫接受了氣管切開手術(shù),從手術(shù)室一出來,她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肯定兇手兩次投毒”
  
  即便是10年之后,已經(jīng)是一家軟件公司老總的31歲的貝志城,依然對那一幕耿耿于懷:昔日活潑可愛、多才多藝的漂亮女同學已經(jīng)面目全非,悄無聲息地躺在病床之上,臃腫的身子上插滿管子。死亡的圖像何其令人震驚,那一瞬間,20歲的貝志城“魂飛魄散”。
  朱令究竟得了什么怪病?95年4月10日,北京大學力學系92級學生貝志城利用實驗室網(wǎng)絡(luò),與另一名同學一起,把朱令病癥翻譯成英文,發(fā)到互聯(lián)網(wǎng),緊急求救。
  一周之內(nèi),世界各地的醫(yī)生、專家的回郵多達1500封。貝志城等人還專門設(shè)計了一個讀信軟件,利用關(guān)鍵字對這些信件進行歸類。
  統(tǒng)計結(jié)果是,30%的回復(fù)認為病人是“鉈”中毒。他發(fā)動北大學生翻譯郵件,4月18日,他拿著診斷意見一大早趕到協(xié)和醫(yī)院,希望大夫能夠接納。在ICU病區(qū)門口空等了一天,除了幾個年輕大夫,沒有人愿意看。
  朱令家屬多次得到院方通知,“鉈”中毒的可能已經(jīng)排除。
  剛剛萌芽的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幾乎成就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救人傳奇,假如不是因為醫(yī)學權(quán)威的傲慢。
  4月28日,朱令父母設(shè)法收集了朱令的皮膚、指甲、和從1994年12月朱令第一次發(fā)病時穿的尼龍運動衫上收集到的第一次發(fā)病時脫落的長發(fā),以及血、尿、腦脊髓等供化驗樣品,一起送往北京職業(yè)病防治所陳震陽的實驗室。
  陳震陽確定朱令是鉈中毒,并且體內(nèi)的鉈超過致死量。陳震陽認為,如此大的劑量,不是自殺,就是他殺,而且兇手肯定是兩次投毒。
  當晚,朱令父母立即向清華大學保衛(wèi)部報案。次日晨,朱令父母要求清華大學立即保護現(xiàn)場,查封朱令在學校的物品,進一步化驗。
  5月7日,北京市公安局14處和清華大學派出所受命立案。在此期間,朱令宿舍神秘失竊,卻無錢財損失。朱令喝水的杯子,滾落在某位女同學的床下。取證現(xiàn)場自此被破壞了。
  
  鉈鹽從何處采?
  
  “其實這件事很多地方都可以突破,比如鉈是哪來的,誰可以接觸到這個東西等等。”在記者10年后的查訪中,一位同班同學對此案久拖未結(jié)感到無法理解。
  鉈和鉈鹽是劇毒品,在1993年10月1日開始執(zhí)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安全行業(yè)標準《極毒物品級分類與品名編號》(GA57-93)、《劇毒物品品名表》(GA58-93)中,與氰化物同列A類。據(jù)公安局有關(guān)人士說北京市工作中需要使用鉈和鉈鹽的單位只有二十多家,能接觸到鉈的只有二百多人。
  朱令在神智清醒的時候,曾向協(xié)和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主任李舜偉否認她有在實驗室接觸鉈鹽的傳言。李舜偉對此不敢輕信,特詢問清華大學化學系,請求出具書面證明。1995年3月,學校出示學生接觸化學藥品的清單,肯定朱令并無鉈鹽接觸史。此事被記人病歷。
  這個證明有可能直接影響了醫(yī)療診斷,從而進一步引發(fā)朱明新和協(xié)和醫(yī)院1996年12月對簿公堂一事。
  據(jù)2001年《三聯(lián)生活周刊》報道:1997年10月,北京市醫(yī)療事故鑒定中心作出鑒定,認為協(xié)和醫(yī)院在朱令案中沒有過失,不屬于醫(yī)療事故。1999年4月2日,朱明新敗訴。
  問題由此產(chǎn)生了:清華大學化學系有沒有鉈鹽?朱令又是在哪里中毒的呢?
  1995年起,清華校方一直聲稱,本科生不能接觸鉈鹽。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清華學生提到,“查遍SCI(科學論文索引)數(shù)據(jù)庫和美國化學文摘數(shù)據(jù)庫,整個清華大學發(fā)表的文章中涉及到鉈鹽的,從1992年到2002年只有三篇。其中有一篇是1996年發(fā)表的,從化學類文章的周期來說,其中的工作應(yīng)該是1994年到1995年之間完成的,這個時間正好是朱令被投毒的時間。”
  直到1997年4月9日,當時還在化學系任教的薛方渝教授說:清華大學化學實驗室有鉈鹽,多數(shù)本科生確實不接觸鉈鹽,但朱令同一宿舍的女生因幫老師搞課題,能夠接觸并使用鉈鹽。
  但1997年6月26日,當時的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約見朱令家屬,還重申丁幾點:朱令沒有接觸過鉈鹽;學校毒品管理是按照規(guī)定做的;事發(fā)后及時報案,凡是公安局要求的都做了;朱令宿舍被盜不能簡單說誰有責任。
  1998年8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約見朱令家屬,以下事實才得到確認:經(jīng)朝陽醫(yī)院職業(yè)病研究所化驗鑒定,確定朱令是鉈中毒;查清清華大學鉈鹽的使用情況,確認清華大學實驗室購買過鉈鹽,鉈鹽毒品的使用沒有經(jīng)過嚴格的管理和登記;朱令是在學校內(nèi)中的毒;排除了朱令本人曾使用或接觸過鉈鹽;排除其家屬或親朋接觸過鉈鹽。
  國家教委辦公廳文件,教備廳1997年13號對此事定性:1995年5月,1997年5月,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先后發(fā)生了兩起學生鉈鹽中毒案件。除涉嫌人為作案外,鉈鹽未按劇毒品管理是其重要原因。
  10年后,物化2班的一名同學回憶此事時說:“至少在朱令病因確診后,化學系不應(yīng)該隱瞞分析中心有鉈的事實!
  
  誰是嫌疑人
  
  朱令本人并無鉈鹽接觸史;能接觸鉈鹽,懂得毒品的毒性、毒理;熟人;有競爭關(guān)系;這些都是兇手投毒的作案背景。了解內(nèi)情又有幾十年破案經(jīng)驗的老公安王補推斷:嫌疑人的范圍是很小的。
  鉈是一種緩發(fā)性的劇毒物品,致死量在1克左右,進入人體后有3-7日的潛伏期。1995年2月20日,朱令返校后,除2次周末由家人接送回家住過兩天外,其余時間一直在清華校園內(nèi)。3月2日回家時她已明顯感到身體不適,由此推斷兇手的第二次投毒,應(yīng)在2月27日至3月2日幾天間。
  在校的兩周時間內(nèi),除每日去團委辦公室用電爐熱中藥之外,朱令只去系里上了一次實驗課、一次準備補考的答疑課以及一次物化課的補考,其他時間都是整日躺在宿舍床上,補習因住院缺考的幾門課。
  身體虛弱的朱令,每日早飯是母親帶給她的面包和壯骨粉沖劑,午飯和晚飯都是勉強撐起,買飯菜端回宿舍半躺著吃,口渴時喝的是同宿舍人幫忙打的水。清華大學宿舍管理嚴格,男生不能自由出入。王補因此進一步推斷:“朱令身邊就有兇手!
  “我也深信朱令案中的兇手,應(yīng)該就在我同學當中!蔽锘2班的一名男同學說。
  各種對嫌疑人的猜測最終匯聚到一個人身上,她就是朱令當時的好朋友,同班同學,室友以及民樂隊隊友。她在實驗室里和導師一起做實驗,能夠接觸到鉈鹽。
  這人回憶說,“1997年4月2日,在即將畢業(yè)的前夕,我突然被公安局14處從實驗室?guī)ё哂崋枺跊]有任何證據(jù)的情況下要求我在印有‘犯罪嫌疑人’字樣的紙上簽名。”在審訊了她之后,公安機關(guān)于當年四五月間找她的舍友們了解情況。
  有旁觀者說,“她和朱令關(guān)系親密,客觀上來講更具便利的作案條件和更多的作案時間!
  有些同學對這樣的傳言表示質(zhì)疑:“為什么因為和教授做課題就判定她是唯一能接觸到鉈的人呢?如果她能接觸到,那么我們班其他人同樣也能接觸到!币晃缓退煌趺艿呐瑢W不相信她是投毒人。
  她承認自己能夠接觸到配制好的鉈鹽溶液,但不承認自己是“唯一能夠接觸鉈鹽的學生”。“而且學校說實驗室的‘管理非常嚴格’。但這完全是謊言!”
  據(jù)物化2班同學回憶,“當時在清華大學分析中心下的實驗室,相互之間串門很容易,拿些別的實驗室的藥品也不難。但是多少人能輕易拿到實驗室的鉈鹽,恐怕只有童愛軍、李隆弟實驗室的人才知道了。”
  清華大學化學系的教授李隆弟說,“我和童愛軍老師是同一個實驗室的,那位同學當時是在童老師名下到實驗室做畢業(yè)論文。朱令不在這個實驗室里。同學們是可以隨便進實驗室進行實驗的!
  班里同學普遍認為,“除了投毒人,可能所有的同學都是不知情的,如果憑著一些無端的猜測去指證一個人,這對她(他)其實是很不公平的!
  這位同學表示,自己不能夠“替學校背這么大的黑鍋”。
  
  此案敏感?
  
  10年前,化學系的一位教授透露:“公安局交代,關(guān)于誰接觸等情況不能講!
  10年后,物化2班的同學被驟然問起,笑容消失,言辭稀少此案在當時非常敏感。
  10年前,清華大學派出所所長李慕成對朱令父母說,“有對象!薄吧厦媾鷾屎,開始短兵相接!
  10年后,李慕成已經(jīng)退休,對記者說,“這件事是市公安局十四處刑警隊李樹森主辦的,我們只做協(xié)助工作!
  10年前,清華大學化學系老師傳出消息,擬定的偵破行動,因為等待公安局領(lǐng)導批準再次被延期……
  10年后,處理此事的化學系老師含糊應(yīng)答,案子是學校出面處理的,已經(jīng)說了到此為止。
  曾主要負責這個案件的公安局十四處李樹森,接到記者電話時態(tài)度很和善,“這件事在調(diào)查工作中已有一定結(jié)論,從個人來講,我不愿意回答;從公安民警的紀律來說,我不宜發(fā)表意見。領(lǐng)導要求我怎么向媒體說一些事情,我只有照辦。”由于公安紀律的要求,他表示只能說抱歉,沒辦法開口回答問題,“這件事情很敏感,過去那么長時間了……”
  “這個案子年年有人問,年年沒結(jié)果。”一位已經(jīng)遠赴美國深造的98級清華化學系學生對他的學妹說。
  坊間傳言是,嫌疑人有著特殊的家庭背景。但此觀點道理幾何,尚無人能夠考證。
  10年來,嫌疑人家人從未試圖對這件事的前后做任何辯解。
  直到2005年12月30日,一個注冊為“XX聲明”的ID在天涯發(fā)表《XX的聲明――駁斥朱令鉈中毒案件引發(fā)的謠言》,聲稱“我是清白無辜的。我也是朱令案件的受害人”。她解釋自己在10年內(nèi)沉默的原因是,在案件告破之前,與朱令家人進行理智的溝通是根本不現(xiàn)實的。她認為自己沒有“投毒動機”。
  
  真相何時大白
  
  10年來,朱令的身體狀況并沒有明顯的改善。幾次生命瀕危,雖然都萬幸被搶救過來,但長期的臥床不起,導致她腿部肌肉萎縮,肺也萎縮到了第四根肋骨,只能依靠腰部勉強支撐背部。
  “她過去還比較清醒,最近幾年也有些神智不清了!敝烀餍陆(jīng)常半夜驚醒,習慣性轉(zhuǎn)身看看小床上躺著的朱令。她發(fā)現(xiàn)女兒經(jīng)常整夜睡不著,睜大著眼,呼吸沉重,仰躺著不能翻身。床邊立著氧氣瓶,床頭是一個舊的布娃娃。
  2004年的一天,朱明新在家里突然摔倒,而后昏迷了一個星期。“顱腦血管破了三根,只有開顱,把頭蓋骨拿掉,補一塊巴掌大的鈦合金!贝蠓?qū)λ睦习閰浅兄f,“不是半身不遂,就是癡呆!
  她竟然還是挺了過來,也許是朱令,還牽動著她的心。而她也終于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到了扶不動女兒的年歲。
  2005年的冬天不請自到。朱明新騎著自行車,在北京市公安局信訪局和刑偵總隊之間來回奔走。但接著幾次之后,所有人都開始裝著不認識她。
  “我只希望真相能大白于天下。不然我倒了,女兒無以為托,怎么活?”
  (實習記者胡文峰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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