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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不是“北風”,是“太陽”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本文僅供觀點交流,不代表本站立場)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好!……”2004年7月的一天,位于東京赤坂的一家賓館,容納千人以上的會議廳里人頭攢動,從主席臺上傳來了熱情的致辭。在由浙江省政府和杭州市政府共同舉辦的、旨在招商引資和振興地方旅游觀光事業(yè)的說明會上,兩國合作的重要性被一再強調;
接下來的歡迎晚宴上,在日本人氣了得的“女子十二樂坊”登臺獻藝,其華麗的演奏令觀眾心醉神迷,掌聲不絕。

    

  但是,那種一派“祥和”的氛圍卻令筆者感到有些異樣。因為就在同一時間,在中國重慶出戰(zhàn)亞洲杯的日本選手遭到了中國球迷的狂噓,賽場幾乎被聲援對戰(zhàn)國的觀眾掩埋,日本的拉拉隊被人投擲飲料瓶。日本的報紙上,出現(xiàn)了針對中國的諸如此類的批判:“作為東道主欠缺最低限度的禮儀的國度,究竟有無做奧運主辦國的資格?”然而,這樣的反日聲援卻還是一直持續(xù)到北京的決賽。賽場外,日本國旗被焚燒,大使館的車輛擋風玻璃被投擲的石塊擊碎。

    

  東京的投資、觀光說明會上的“熱烈歡迎”與重慶、北京的反日聲援絕妙地反襯出日中關系的兩面性,這兩個方面各沿著自身的軌道發(fā)展,至今難以交叉。

    

  目前的日中關系被評價為“政冷經(jīng)熱”。因中方抗議小泉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兩國首腦對話中斷3年,被看作是“政冷”的緣由。但是,如果追根溯源的話,早在小泉首相靖國參拜之前,從90年代中后期起,兩國民間感情就已經(jīng)開始大范圍地惡化,與其說“政冷”,不如說是“情冷”的日益深化所致。筆者開頭所說的“異樣”,原因也在此——一種郁悶、沉重的氛圍,密布于表面的“友好”之上。

    

  毋庸諱言,兩國間情感摩擦的最大原因是歷史問題。作為日本人,我們知道,中國的輿論不滿“日本對于過去的歷史還沒有充分道歉”。

    

  對此,日本國內雖然也不乏附和中方主張的聲音,但要說國民感情的主流,則是對謝罪要求感到困惑、反彈(謝罪要謝到何時才行?),一種“厭中”情緒在蔓延。

    

  如果說道歉問題是解決兩國情感摩擦的一把鑰匙的話,那么,為什么兩國間圍繞這個問題竟產(chǎn)生了如此之大的鴻溝?

    

  回顧戰(zhàn)后59年的歷史,兩國間至少有過3次解決問題的機會:第一次是1945年日本戰(zhàn)敗,第二次是1972年日中復交,第三次是1998年江澤民主席訪日。

    

  1945年,日本向包括中國在內的同盟國無條件投降,成為盟軍的被占領國。其后的數(shù)年間,通過遠東軍事法庭主導的對A級戰(zhàn)犯的處刑、放棄戰(zhàn)爭的“和平憲法”的頒布(實際上是占領軍當局出臺的草案,要日本政府接受)等,非軍國主義化得以推進。終戰(zhàn)之初,日本國內馬上就有了“一億總懺悔”的流行語。雖說當時國土荒廢,國民還掙扎于貧困和糧食不足的窘境,但“戰(zhàn)敗國日本作為加害者謝罪乃理所當然”的社會輿論仍然頗為強烈。

    

  然而,時隔不久,東西冷戰(zhàn)激化,中國的國共內戰(zhàn)和朝鮮戰(zhàn)爭勃發(fā),日本不容分說便被收編進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至此,日中被冷戰(zhàn)構造所分隔,雖互為當事者,但卻失去了就戰(zhàn)爭責任問題而對話的機遇,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1972年邦交恢復。

    

  客觀地說,在1972年,就歷史責任問題,包括戰(zhàn)爭賠償?shù)恼n題在內,對于相對于日本,以受害者的“強勢”姿態(tài)出現(xiàn)的中國而言,如果真的認為道歉及賠償不夠充分的話,應該是有中止復交談判的選擇的。但結果卻是,《中日聯(lián)合聲明》以“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國過去由于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造成的重大損害的責任,表示深刻的反省”之措辭而塵埃落定,中國方面放棄了賠償要求。在國際法上,兩國以這種形式解決了戰(zhàn)爭問題,作為替代性補償,日本方面迄今為止已經(jīng)在廣義上向中國的改革開放事業(yè)提供了總額“約7兆日元”(據(jù)日本慶應大學小島朋之教授研究,約合630億美元)的ODA(政府開發(fā)援助)貸款。

    

  1998年,江澤民主席的訪日是在韓國金大中總統(tǒng)訪問日本之后不久。金總統(tǒng)在臨行前,面對日本記者團曾強調說,“希望我此次日本之行,能夠徹底清算過去,使韓日兩國從此不再糾纏(過去的問題),以期共同進入真正理解與合作的21世紀!

    

  日韓之間,也曾有過類似日中的歷史。從1984年全斗煥總統(tǒng)訪問日本以來,雖然盧泰愚、金泳三等韓國領導人,每次訪日言必稱要構筑“面向未來的新韓日關系”,但是,韓國的仇日、反日非但遲遲得不到清算,而且,“謝罪謝到何時”的“厭韓”情緒也日益在日本國內蔓延。不僅如此,歷代政權為了強化其自身的政權基礎,甚至頻頻使用“日本牌”。

    

  然而,“不辭與過去的歷史訣別”的金大中總統(tǒng)的堅強決心最終還是成了日韓間歷史障礙冰釋的契機。其后的日韓關系的好轉,僅透過“世界杯”的成功、韓國對日本大眾文化的解禁及日本的“韓劇熱”等現(xiàn)象也可窺知一二;剡^頭來看,如果彼時,日中兩國領導人之間基于(日本)道歉的對過去的清算能夠實現(xiàn)的話,這個歷史懸案也許就不至于拖到21世紀了。

    

  結果,中方對日本,抱有“對韓國以書面謝罪,對我們卻沒有”的不滿;
日方對中國,則懷著“手里攥著歷史牌,始終把日本當成罪人,直到其經(jīng)濟、政治價值喪失殆盡”的不信任感,雙方越走越遠。

    

  筆者無意否認,橫亙于日中間的歷史問題,其主要責任在日本一方。但如果就對問題的適當處理而言,不能不說中方也應負一定的責任。正是雙方在履行各自責任時應對上的問題,導致了今天有目共睹的艱難狀況。

    

  只需對日中關系的現(xiàn)狀作一番考察便不難看出,讓日本按照中方所希望的形式來道歉,無疑是非常困難的。事實上,無論道歉,還是道謝,都有三個要素:“who”(主體)、“to whom”(對象)和“about what”(理由),即由誰對誰關于什么道歉(謝)的問題。

    

  第一,道歉的主體,F(xiàn)在,過去直接參加過侵略戰(zhàn)爭的老兵,即使未入“鬼籍”,也是80歲以上的耄耋老者(假定其1945年為21歲的青年的話)。據(jù)日本總務省于今年7月的統(tǒng)計,日本80歲以上的男性人數(shù)為188萬,占全國總人口的1.4%。就是說,大約98%的日本人,是既沒有參加過戰(zhàn)爭,也沒有戰(zhàn)爭體驗、不知戰(zhàn)爭為何物的世代。中國人歷來受到關于日本侵略的教育,但對于日本如何從戰(zhàn)后廢墟上高舉和平憲法崛起,對于諸如前些日子剛剛去世的葉綺醫(yī)生那樣的、眾多貢獻于日中友好的人士的感人事跡,進而對于大多數(shù)日本國民希冀和平、決心不再為領土擴張而再次在亞洲使用武力等,恐怕鮮有充分的介紹吧。

    

  其次,道歉的對象。伴隨著世代交替,盡管直接蒙受日軍傷害的人數(shù)在逐年減少,但事實上,依然不乏受到傷害后身心創(chuàng)痛終難平復的受害者。對于他們,確實應按照兩國間此前的條約框架,以官方和民間援助的歷史為基礎,探索一條適當?shù)慕鉀Q問題的道路。但無論如何,此次的重慶、北京的“亞洲杯”賽及去年在發(fā)生西安發(fā)生的“愛國人士”的行動絕不等同于戰(zhàn)爭受害者的訴求。

    

  日中恢復邦交30余年,兩國間人際往來頻仍。30年前,中國人對于我們來說,只是見諸報紙和電視屏幕上的毛澤東、周恩來等國家領導人,或是身穿人民服、腳踏自行車的人群,我們也曾為那些把日本戰(zhàn)爭遺孤養(yǎng)育成人的中國養(yǎng)父母的寬廣胸懷所感動。

    

  現(xiàn)在,在東京這樣的大都會生活的日本人,誰都能感受到身邊中國人的存在。在他們中間,既有友人,也有大學教授,或者偶然經(jīng)過的、喝上一杯的小餐館的店員,可謂形形色色,遺憾的是,也有一些犯罪者。特別是最近,以福岡的殺害一家四口事件為代表的、有中國人參與的搶劫、殺人等兇惡犯罪案例有所增加,使日本針對中國人的“國民感情”日趨惡化。

    

  最后,是道歉的理由。我們認識到,日本過去在亞洲策動侵略戰(zhàn)爭,確是不容否認的歷史事實,絕對不能再次點燃亞洲的戰(zhàn)火。對此,我們有必要在心中盟誓。

    

  但是,這種認識和誓約,與普通日本人也必須謝罪是不同層面的問題。所謂謝罪,是犯了罪的當事者,承認并基于道義上的責任,向當事的另一方低頭,甚至下跪以請求寬恕的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策動者、在戰(zhàn)場上行使殘虐暴力的軍人,已經(jīng)在遠東軍事審判等軍事法庭上,受到了膺懲。除了A級戰(zhàn)犯之外,在B、C級戰(zhàn)犯法庭上,人數(shù)眾多的舊日本軍人被處以包括死刑在內的刑罰。據(jù)日本法務省統(tǒng)計,同盟各國共處決1100人,其中有200名以上是在中國被審判、處決的。作為侵略戰(zhàn)爭的當事者,受到如此制裁,在日本國民當中雖然也存有異見,但審判的正當性,基本上還是獲得了承認。

    

  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會導致“一部分軍國主義者”,甚至是A級戰(zhàn)犯的非罪化。關于這個問題,日本國內已有加藤紘一等眾多的政治家和知識分子倡議,希望盡早建立取代靖國神社的追悼設施。筆者以為,作為小泉首相,不僅要考慮來自中、韓的聲音,對于渴望亞洲安定和平的日本國內的聲音,也有必要以行動作出回答。但是,這種認識依然有別于謝罪問題。

    

  關于中國方面屢屢提及的德國與日本的對比問題,因與筆者此前的論述有所重復,恕不在此贅筆。今年6月,在紀念諾曼底登陸60周年的慶典上,德國總理施羅德的發(fā)言中,一句“我們從納粹主義下被解放出來”告訴我們,那種認為責任在希特勒和納粹的思考方法依然如故。

    

  德國人和德國政府通過對納粹暴虐行徑的批判、對猶太人的哀悼,巧妙地規(guī)避了德國和德國人自身的責任(筆者當然無意贊賞這種做法)。而對我們而言,也沒有生為日本人,便天生與歷史責任相伴的道理。否則的話,“對在日中國人的犯罪,其他的中國人也得負責”的“邏輯”是不是也能成立?問題是一部分軍國主義者和不法外國人的問題,而不是全體日本人和全體中國人的問題,這是兩國必須堅守的理性底線。

    

  中國不是“北風”,是“太陽”。倘若中國能以大國的氣度和胸懷,溫和而理性地同日本相處的話,相信日本人終究會被感動。相反,無論是誰,都難以接受“給我跪下謝罪”式的要求。日中兩國是對等的鄰國、伙伴,并非屬國、朝貢國的關系。不久前,海南省一家酒店的門前,樹立了一尊東條英機下跪的銅像,日本媒體也進行了報道。對此,作為日本人,筆者絲毫沒有受辱之感:畢竟,對于過去的軍國主義者無論怎樣,與我們沒有關系。只是,現(xiàn)代社會的日本人不會,也沒有必要采取那種態(tài)度。

    

  筆者在以前的文章中曾經(jīng)闡述過,作為戰(zhàn)后出生的世代,我們有必要在心中發(fā)誓:一定要把過去的歷史當作深刻的教訓,絕不讓歷史的過失重演。但是,對于超乎這之上的、更進一步的表態(tài)則愛莫能助(一些自己希望有進一步表示的老兵另當別論)。這既是戰(zhàn)敗后經(jīng)歷了59年和平發(fā)展的日本的國民感情之所在,也是為兩國關系的現(xiàn)狀所決定了的。至于中國國內愈演愈烈的反日情緒,當由中國政府和國民權衡利害得失,該當如何是中國自身的問題。

    

  更為重要的是,如何克制、克服由相互不信任、互厭所引發(fā)的惡性循環(huán)。解決的關鍵,是將目前這種對對方的態(tài)度來一個180度的“腦筋急轉彎”:你討厭我,我也討厭你;
你若喜歡我的話,我也會變得喜歡你。即是說,相互承認對方作為東亞重要國家的對等身份,盡可能地尊重對方,并與其合作。

    

  說起來簡單,對民族感情的拂拭絕非易事。但是,如果從現(xiàn)在起,兩國不去挑戰(zhàn)這項難題,謀求解決問題的方案,在領土、能源和臺海問題等危險要素尚未消失的情況下,倘因所謂“民族感情”,矛盾進一步加劇、激化的話,20世紀所犯下的錯誤就難免會有重演的危險。拋卻憎惡和不信任,在更大的程度上接近基于相互信賴和尊重的日中關系,是一項極其艱巨的工程。無論前面有什么,也不能回避這個考驗。只有通過這種努力,雙方的情感才有可能進一步靠近,化解過去歷史障礙的政治、歷史智慧才有可能眷顧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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