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方:我所認識的少年子尤
發(fā)布時間:2020-05-28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教育是一頭“怪獸”,無時不在吞噬著童年的天性和純真;
另一方面,大眾娛樂又將他們拖入感官刺激的“雜耍場”,把他們變成“思想豆芽”與“沙發(fā)土豆”。穿行于“牢獄”與“雜耍場”之間,文化批評家波茲曼預(yù)言的“童年的消逝”與“娛樂致死”的嚴酷圖景正成為少年們無法逾越的藩籬。波茲曼的“危言聳聽”,必然激起“少數(shù)人”的奮力突圍。
乳燕掠過,一念觸發(fā),子尤該16歲了,在這個溫暖的季節(jié)里,“說他”與“他說”的第二本書《你好,男生子尤》出版了。他自己很輕松、也很釋然,令牽掛他的人們反而有些不自在,因為在去年的這個日子,子尤出版了他自己選定篇目的編年作品集《誰的青春有我狂》,雖然由家人編印的年選本已經(jīng)連續(xù)印行7年了,但交由出版社刊行還是第一本,回頭看看,書出得有些樸素,從編排到裝幀,從海報到新書座談會、懇談會,一切都顯得克制、審慎,盡量不閃爍什么“花頭”,為的是不必過多煩擾子尤寧靜的養(yǎng)病生活,也是尊重孩子的天性和柳紅媽媽的意愿,讓子尤平實地面對新書出版和新書可能引出的心緒忐忑,冷觀媒體溫度的驟升爆熱,回避塵囂的“裹挾”,以及熱心人“刻意”的“穿靴戴帽”,但是,仍然招徠公眾熱讀的目光。子尤的讀者不限于同齡人,還有許多中齡、大齡、甚至老齡朋友,其中也夾雜一些不善的物議,面對這一切,病中的子尤表現(xiàn)如“天使”般恬淡、安靜,他默默地承受,喃喃地細語、呆呆地思索著大步前行,令關(guān)愛他的人們心中涌動著感佩和幸喜。這一年里,子尤的“節(jié)目”挺豐富的,李敖在匆忙的“神州文化行”中特地安排時間與他短暫見面,CCTV、鳳凰衛(wèi)視等各大媒體相繼訪問他,還新開了博客,與同學(xué)少年在網(wǎng)路中“精神擁抱”,也“精神肉搏”,更重要的是他完全遵從自己的興趣與理智讀了一大堆的雜書,寫了一大摞的讀書筆記,這一切都是思緒狂放的子尤十分想做,也樂于、急于去做的事情。他這一年的生活就像小溪流一樣自由歡暢的流淌。
子尤,這個名字的拼音擊在電腦鍵盤上,首先跳出來的是“自由”,不過,這個詞好像不屬于今天的孩子,一是大眾媒體關(guān)于“自由”的言論太莊嚴,都與“制度”、“主義”、“思潮”沾邊,二是小鳥一般自由自在的生活與教育也遠離著孩子們。對于他們來說,教育是一頭“怪獸”,無時不在吞噬著童年的天性和純真,大綱、知識點、考試日復(fù)一日的“圍剿”讓孩子們心力憔悴,學(xué)校教育正成為童年的精神“牢獄”。另一方面,大眾娛樂又將他們拖入感官刺激的“雜耍場”,超女、網(wǎng)游、動漫、MP3、電視肥皂劇把他們變成被時髦概念、時尚服飾裝扮的“思想豆芽”與“沙發(fā)土豆”。穿行于“牢獄”與“雜耍場”之間,文化批評家波茲曼預(yù)言的“童年的消逝”與“娛樂致死”的嚴酷圖景正像快速顯影池中的相片,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逼真,仿佛就在午后的某一刻。
波茲曼的“危言聳聽”,激起“少數(shù)人”去奮力突圍,但是,決意突圍與成功突圍不是一回事,因為“包圍圈”實在太嚴實,突圍的山路也實在太崎嶇,他們需要突破的不僅只是學(xué)校教育的“牢籠”(以及家庭教育的“同謀”與“幫兇”),還有世俗生活的“雜耍場”,他們不僅僅需要慷慨激昂的批判,還需要身體力行的建設(shè),因為,對于精神“拔節(jié)”的少年來說,無約束的身心“自由”固然重要,但紅塵綠煙中精神獨立與心志自在更顯得稀缺。君不見,早些年以“穿著棉襖去洗澡”等犀利言辭批評應(yīng)試教育的狂飆作家在個體沖破校園牢籠之后,便迅速成為娛樂“雜耍場”里的新寵,可以估計,得意于賽場飆車時“極速”感受與新作“暢銷”的商業(yè)成功的“他”暫時還不會有再次“突圍”的愿望和沖動。不過,拒絕波茲曼老頭的烏鴉恬噪,人民群眾有渴望娛樂與豢養(yǎng)、追逐娛樂偶像的自由,倒也大可不必為之上火、擲氣。
子尤,他誠然是一位“天使”,他得意上帝送了他一件“禮物”(腫瘤),他用它編織成一扇與上帝對話的“天窗”,自覺而不是無奈地塑造了一個“向死而生”的人生姿態(tài)。從而為生命卸下了沉重的“枷鎖”,不必理會,更不必追逐于“未來”的功名利祿(好大學(xué)、好工作、好前程、“黃金屋”、“顏如玉”),在今天,學(xué)校、家長、社會就是用絢爛“未來”的期許誘惑、壓迫、奴役當下的學(xué)童,逼迫他們犧牲本色的天性、快樂,去甘愿接受“非人的教育”(教育的本質(zhì)應(yīng)該是人性與智力的自由發(fā)展)。于是,一面是“牢籠”般殘酷的角斗、應(yīng)試“進取”,一面是“雜耍場”上盡情的娛樂、肆意的逃避,惟獨沒有自由閱讀、自由思考、自由寫作的空間。這是一架搖曳于兩個極端之間、相互激蕩的畸形的“秋千”,是一鍋永遠也煮不熟的“夾生飯”。面對這一切,“天使”子尤是幸運的,他“幸運”地因“病”出“局”了,再無須為未來的功利和前程放棄今天的自由與率真,他是當今中學(xué)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一些既跳出“牢籠”,也作別“雜耍場”的人,他的身心真實地游走在那片沒有圍欄的精神牧場上。讀他的文字,聽他的對話,許多成年人都覺得詫異、驚奇,甚至不快、不安,16歲的少年怎么會有如此寬闊的精神世界與如此銳利的思想機鋒,懷疑他天才般的早慧日后不再,成為又一個千古傷感的“仲永”。其實,子尤的思想成長全然不是狂風(fēng)驟作之后的短促“陣雨”,而是“塞翁失馬”式的“因禍得!保欠鸺宜X悟的“舍-得”路徑。三年前那場罕至的大病,幫助他躲避了校園應(yīng)試“鐵律”的壓迫與扭曲(在病前,他常常以他特有的幽默與機智調(diào)侃、諷刺當下校園里的“奴化”規(guī)則);
病榻上的自由閱讀、快意寫作讓他超越他的同齡人,成為他生命歷程中思想行軍的“快速道”。他給了上帝一個真實的“悖論”——身體很纖弱,精神很強壯;
活動半徑很小,思想半徑很寬;
現(xiàn)實中接觸到的人與事不多,他心靈中“遭遇”的精神風(fēng)暴與精神事件不少。他也給中國教育一個難堪的“悖論”,對于莘莘學(xué)童來說,“未來”的期許越美妙,壓迫越強烈,“現(xiàn)實”的學(xué)習(xí)生活就越枯萎,越被動,學(xué)校、家長對孩子的管束、奴化越多,越野蠻,他們的精神世界就越荒蕪、越喪失生機。作為反彈,他們就越反感讀書、做功課,就越熱衷于“雜耍場”,迷失于過度娛樂化。相反,管束越少,越寬容,學(xué)生就越機靈,學(xué)習(xí)越輕松,成長越快。子尤也是一個富有諷刺意義的榜樣,一位半臥在病榻上自由讀寫的中學(xué)生完全可以成為思想、藝術(shù)皆有相當水準,文章意境、文字神韻俱佳的少年作家,而我們學(xué)校教育的勞碌都造就了學(xué)生何等的思考力、審美力、寫作力呢?此外,上帝也給我們這些大人們一個昭告,理智與良知、睿識與兼容并非只是成年人的生命年輪,而與少年無緣。
子尤:1990年生于北京,年僅十六歲。“四歲聽故事,五歲說相聲,六歲看卓別林電影,七歲試文筆,八歲轉(zhuǎn)向?qū)懽,小說、散文、隨筆、現(xiàn)代詩、古體詩、雜文,無一不涉”,13歲時突然被發(fā)現(xiàn)身患癌癥,經(jīng)歷“一次手術(shù)、兩次胸穿、三次骨穿、四次化療、五次轉(zhuǎn)院、六次病危……”掙扎在生死邊緣,成書《誰的青春有我狂》,被全國上百家媒體報道,成為2005年的一個文化現(xiàn)象。
《你好,男生子尤》,夏雪編,少年兒童出版社即出,定價15.00元(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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