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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光:改革要讓最大多數人利益共享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時間:2007年4月3日、 2007年4月6日

  地點:社科院劉國光辦公室

  

  緣由

  

  【桁林】本次活動是由院團委組織的,指派我來訪談并整理您的材料,通過一問一答的對話方式,介紹有關您的成長經歷、學術成就、治學經驗等方面內容,既展現社科院專家學者的風采,也為后生提供豐富多彩的人生經驗。在如何做學問、如何選擇人生道路,值得晚輩借鑒的地方很多。尤其是以學習為樂、不以學習為苦,我們從中很受教益。

  這項活動自然有它的社會意義,我希望能把此項工作做好,盡可能地讓年輕人從您的人生經驗中得到啟示。現在我初步擬了一個提綱,想和您商量一下。此項任務下達的時間很緊,但我仍希望能在輕松愉快的談話氣氛中完成,在不增添您精神負擔的情況下努力做好此項工作。

  【劉老】你們自己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你們的事情。我不是英雄人物,沒有什么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這些年做了一些事情,都是應該做的,可寫可不寫。我現在年紀大了,該休息休息了。

  

  少遇世變

  

  【桁林】我們是寫給那些平凡的人看的,你的那些看似平凡的經歷,對于那些在求學道路上苦苦尋覓的莘莘學子來說,更有咀嚼回味的價值,我們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寶貴經驗。

  【劉老】那好吧,你看你有些什么問題。

  【桁林】您少年入川的經歷,我們一直很好奇。對一些細節(jié)敘述,出入比較大, 我們也想借此機會澄清一些事實,留下寶貴的資料。

  記得1999年7月我陪您老去成都、重慶,回到闊別已久的母校。那個學校在合川縣(今合川市)濮巖寺內。寺院有些年代了,環(huán)境很幽靜,古木攀巖,是個讀書的好地方。您是怎么入的四川?

  【劉老】1937年, 日本借宛平之事發(fā)難, 大舉入侵中國。我時年14歲,正在南京江寧中學上初三。11月日本軍從上海打到南京,消息傳來,人心惶恐,人們爭相逃離。形勢是非常嚴峻的, 父親匆忙來學校接我回家,讓我和堂姐跟著母親逃難。于是我們三人乘洋輪,沿江而上, 至漢口轉乘小船最后到達長沙,投奔湖南大學任教的姨父和干爹處。

父親是外國公司的職員,不能馬上走,只能隨公司而動。那時的國民政府是一路西遷,很快地,漢口也保不住了,又遷往四川。一年后,廣州失守,大半個中國淪陷。舉國西遷,狼狽不堪,是國家的不幸,更是人民的災難。

  

  四處輾轉

  

  【劉老】12月底,父親因公事終于來到了漢口。我們母子倆得到這個口信,又從長沙返回漢口,一家人團聚。這個時候,國民政府正往西遷,四川儼然成了大后方。人口和大批輜重物資都往四川方向疏散,很多人都選擇重慶,漢口已經不是久留之地了。父母把我托給了姨媽(是后繼的姨媽),繼續(xù)沿江而上,去姨父的老家重慶。這樣,我就跟著姨媽在1938年初到了重慶。我在漢口與父母告別,從此再也沒有見母親一面。沒有想到這是最后一面。以后就開始了獨立的生活。父母則于1938年4月經由京漢鐵路到廣州、香港,最后回到上海南京。后來戰(zhàn)局相對穩(wěn)定,日本人已經控制了華東,上海則成了孤島。

  

  少年入川

  

  【桁林】俗話說少不入川。您不但入了,還在那里奠定了堅實的學業(yè)基礎,最后從大山里走出,從此以后意氣奮發(fā),一路坦蕩,實現了您的學者人生的夢想,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呢?

  【劉老】母親有一個朋友在重慶,我先是住到他們家,后來入學就住校了。

  國民政府的教育部在逃亡的沿路上設有淪陷區(qū)流亡學生登記處,專門收留淪陷區(qū)來的學生。在漢口、宜昌、重慶等地先后都設有這樣的機構,將一些失學、失散的學生登記在冊。很多流亡學生知道后都前去登記了。我是到了重慶之后才去登記的,全國各地來的學生都有。我在重慶碰到了很多熟同學,我們都在重慶會師。

這么多學生,不教育不行,后來就組織我們這些學生入校教育。

  我由于登記得比較晚,到了四、五月間才到江北縣四川中學報到,后來四川中學改為國立二中。那時重慶經常受敵機的轟炸。我們在江北縣文星場補了兩三個月初中的課程,高中就遷到合川縣去了。從1938年中一直到1941年7月,我在合川前后共三年時間。1941年高中畢業(yè)后,我考到西南聯(lián)大,去昆明上學去了。

  我的母親去世時才四十幾歲,年紀很輕,那時我只有二十二、三的樣子,已經在昆明上大學了。家里一直瞞著我,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后父親才來信告訴我。

  我們那時上學靠助學貸款,最后也沒有還。許多學生有其他的接濟,我的堂兄也在重慶,靠他接濟我一點,后來靠當家教、當中學老師,有一點收入,那時的生活很苦。

  

  大學回憶

  

  【桁林】西南聯(lián)大是中國教育史上的奇跡,在那種艱苦的條件下,培養(yǎng)了很多人才,是很值得大書特書的現象。

  【劉老】西南聯(lián)大是1938年開始的,由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合成,1939年由湖南遷到了昆明。國內第一個翻譯凱恩斯《貨幣通論》的徐毓枬是很好的老師,教我們高級經濟學,陳岱孫是西南聯(lián)大的系主任,教我們《經濟學概論》和《財政學》,清華復校以后是清華的經濟系主任。

  西南聯(lián)大到1946年算是正式結束,我正趕上最后一年畢業(yè)。于是,我們搭乘西南聯(lián)大的復員車回家。

八年沒有回家鄉(xiāng),學業(yè)又剛完成,自然是回家心切。當時正值戰(zhàn)爭剛剛結束,社會很不安定。從昆明到湖南,一路上是崇山峻嶺,一卡車、一卡車的學生從后方往東運,途中很不安全。我們在卡車上打出巨幅標語,上書“流亡學生還鄉(xiāng)、江湖好漢留情”,所幸一路沒有出什么意外。走了一個多星期,終于到達長沙。再從長沙坐火車到武漢。在武漢,我們搭乘國際救濟總署的難民船,在船上做服務員,最后回到南京,回家了。

  八年、回家,回想起來真不簡單。

  

  師生情誼

  

  【劉老】大學畢業(yè)后,我本想去清華當助教,但名額有限沒去成。我的老師徐毓枬建議我先考研究生。我五、六月回到南京,七、八月就到上?记迦A研究生了。徐毓枬是上海人,當時還留在上海,我去找他,以后就做了他的研究生。就這樣,我來到北平(那時的北京叫北平)。當時內戰(zhàn)形勢空前緊張,我們只有沿海路到達北平。這時的北平、天津都是一座座孤城,周圍都是解放區(qū),犬牙交錯。我在北平只做了兩個月的研究生,徐毓枬指導我念書。后來我就到天津南開大學去當助教了。什么原因呢?

  南開的教務長陳序經有一次來北京,他也是西南聯(lián)大的老師,主動要人,他說戰(zhàn)后南開缺教員,需要人,問我愿不愿去。這正是我所求的職業(yè)。于是,我找徐毓枬商量,征求他的意見。他說,你去吧,在這里做研究生也是看書,而只能解決你的吃飯問題,你到那里也可以看書,還有工資。他同意我去。就這樣,我于同年12月到南開經濟系做助教,一直到1948年。當助教,雖然錢少,但比窮學生要好些。

  【桁林】您是怎么離開南開、又到了南京中央研究院的呢?

  【劉老】從南開到中央研究院是陳岱老介紹的,陳岱老寫了推薦信。我因為家庭的原因,調回了南京,在中央研究院社會研究所任助理員。后來新中國成立,選拔去蘇聯(lián)留學,也是陳岱老、南漢宸面試的。

陳岱老前面說了,是西南聯(lián)大經濟系的主任,后來清華大學復校以后,又是清華的經濟系主任。

南漢宸時任第一任人民銀行行長。

  

  新中國第一批留蘇生

  

  【桁林】您趕上了新中國選派第一批留蘇學生,您對那段經歷有什么印象?聽說您學習非常用功。

  【劉老】當時,中國要派一批同志出國留學到蘇聯(lián)。中國科學院通知我,到北京來考試,考試地點設在北大。經過了考試和政治審查、制裝后,于1951年10月到了莫斯科。第一批就派出了一百多個人,各種專業(yè)都有。錢信中是衛(wèi)生部部長,他帶隊,也去做留學生。中國科學院派了四位同志,有學數學、物理的,學經濟的就我一人。我是新中國派到蘇聯(lián)學習經濟學的第一個人。當然, 馮玉祥的女婿羅元錚早在1948年就在列寧格勒學習經濟學,他應該算是第一個。但他不是我們國家正式派出去的,是因馮玉祥黑海失事而留下來的。我算是我們政府第一次派出去的。以后就多了,第二批、第三批等,后面還有多個。

  我在莫斯科經濟學院當研究生,先是補習俄文、補經濟學的課,看指定的書,看研究報告,很少上課,主要是自學,寫研究論文,參加計劃經濟教研室的活動。研究工作主要是在列寧圖書館,離我們住處相距幾站地,每天一清早啃幾片包,就到圖書館一天。整天都在圖書館里頭,那里寫東西也很方便,那幾年都是這么過去的。也參加學校的活動、中國留學生的活動,其他時間都在搞研究;旧隙荚谀箍,偶爾到列寧格勒去一下,還有就是夏天到休養(yǎng)院、療養(yǎng)院。大規(guī)模旅行只有一次,即1954年夏天由蘇聯(lián)共青團組織的中國留學生到伏爾加河考察,有半個月時間,沿著伏爾加河一直到達斯大林格勒和里海的港口。

  

  創(chuàng)作的第一次井噴現象

  

  【桁林】您回國后到六十年代初寫出了許多很有份量的論文,受到同行矚目。這主要是在蘇聯(lián)學習積累的發(fā)揮,還是跟著孫冶方搞調研的結果?

  【劉老】都有關系。我當然受到蘇聯(lián)所學知識的影響,那段時間著重研究馬克思主義再生產理論,但它又不是空的理論,而是以中國為背景,針對“大躍進”過激、比例失調等時弊,從正面來總結,實際上是針對時弊。但是,表現形式完全是理論化的,不涉及具體。當時也不好講現實,而是用理論形式表現出來,如速度因素、速度和比例關系,固定資產投資和折舊關系,簡單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積累和消費的關系,這些都是現實生活中暴露出來的問題。為什么要研究簡單再生產?本來簡單再生產不需要研究,但那個時候拼設備,連簡單再生產都不能維持。

從學術氛圍來講,也有這樣的條件。我回國之后大概有三年時間主要協(xié)助蘇聯(lián)專家畢爾曼,調查我國工業(yè)流動資金、貨幣流通等方面問題。1958年初,孫冶方來經濟所,他鼓勵我們搞研究。一方面他是很欣賞我,另一方面,我也很配合他。他剛從統(tǒng)計局調到經濟所來,當時統(tǒng)計局請了一個蘇聯(lián)統(tǒng)計專家索波里來中國講學,講的正好是我所學的國民經濟平衡。孫冶方就要我作為這個系列講座的翻譯和講材整理機構組的負責人。索波里不單是講平衡表,而且講理論,講商品生產和價值規(guī)律,涉及到了整個再生產的規(guī)律,這些內容正好是我熟悉的。結果,孫冶方很有興趣,我也很有興趣,相互之間是很默契的。我正好是研究這個領域,恐怕是最契合的人。1958年下半年,我們成立了國民經濟綜合平衡研究組,楊堅白是組長,我和董輔礽是副組長。國家統(tǒng)計局也建立了相應的平衡處。我們一起到河南調查糧食實際產量、消費和投資失衡狀況,當時認為是消費轉化為積累出了問題,題目就是孫冶方出的,他提出了許多現實問題。1961年,平衡組還在楊堅白的帶領下赴遼寧,(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調查“大躍進”以來農輕重比例失調問題,促使我們思考重大的經濟理論問題。1960年下放河北昌黎農村勞動了大半年之后,我被抽調回來參加孫冶方組織的《社會主義經濟論》寫作,1960年有兩個月集中在中央黨校、1961年有兩個月集中在香山飯店。主要成員有我、董輔礽、孫尚清、何建章、桂世鏞、趙效民。另外,張聞天、駱耕漠、李立三有時也會來參加討論。

  我在那段時期寫了大量的文章,有人形容我是“井噴”,第一次井噴就是那段時期。實際上是研究現實問題,卻是以理論形式出現。好像是純理論,實際上它不是純理論,很有現實針對性。后來,東歐、日本、印度、英國有人專門研究我的再生產理論思想,把這些東西當作經濟增長的模型,重新表述并畫了很多圖表。

  1981年在承德還寫過有關馬克思的生產勞動理論問題研究。人民出版社還專門把這些內容編成一個小冊子。這件事情,我事先并不知道,也沒有征求過我的意見,后來才看到的。

  【桁林】這就是中國的哈羅德—多馬模型?上Ш髞碇袛嗔,沒有繼續(xù)研究下去,否則影響會很大的。還有,您在八十年代初介紹馬克思再生產理論的單行本發(fā)行也很廣,被許多地方當作學習《資本論》第二卷的學習輔導材料。教材寫得通俗易懂,不像別的教材那么呆板僵化。

  

  廟小王八多

  

  【劉老】這些研究工作到了1964年實際上都干不成了。政治運動一開始,這些研究都結束了。開始整孫冶方、整楊堅白。從楊堅白1963年的那篇《論生產價格》一文開始,那篇文章是他和何建章寫的。當時的《紅旗》雜志組織批判這篇文章,認為是修正主義的謬論。批判不單指著楊堅白,矛頭還指向了孫冶方,因為孫冶方支持楊堅白。

  【桁林】楊老曾有過這樣的敘述:“1964的批孫戰(zhàn)役,第一炮是瞄準我打響的。記得是在6月下旬的一次座談會上,針對我的生產價格文章,以傾盆大雨般的炮火來了個突然襲擊。座談會行將結束時,孫冶方聲言:‘生產價格的禍首是我孫冶方,下次會我發(fā)言,請大家批我! 冶方固然有為我開脫之意,不過他心理明白,明白人也都看得出,假如僅僅為了批判楊堅白,何必這樣大動干戈。這本來就是個‘引蛇出動’之計,果然,孫冶方赤膊上陣了!

  【劉老】以后就成了“張孫反黨集團”,張是指張聞天,孫就是孫冶方。1964年開始批判,說孫冶方是修正主義。到了1965年,康生派來了由70多個人組成的“四清”工作隊,浩浩蕩蕩開進經濟所,來整這個“反黨集團”。

明著批孫冶方,目的是要揪張聞天這個總后臺, 我們也不能幸免。當然,不說我們是“反黨集團”,而是把我們這些與孫冶方有牽連的人說成是“一伙人”,也受政治審查。后來的一些名家如孫尚清、桂世鏞、董輔礽、何建章都在里頭,都是“反黨”的那“一伙人”。1965年就是整這些人。這樣搞了一年多,下半年下放到了房山周口店繼續(xù)參加農村“四清”。1966年就來“文化大革命”了,我們又回來搞運動, 孫冶方、張聞天挨整,我們也跟著陪斗。但是,我們這些次要分子不久就落實了政策,而孫冶方被揪入獄。

從1964-1975年一直是搞運動、進干校勞動,研究工作沒有做。我們解放出來不久,全體研究人員都被發(fā)配到河南信陽“五七”干校勞動,我在食堂、豆腐坊、豬場都干過。楊絳的《干校日記》寫的就是那里的情況。我那時是養(yǎng)豬場場長,最多時養(yǎng)過二百多頭豬。我們養(yǎng)的都是很好的丹麥豬,豬場養(yǎng)的豬全部賣給外貿,多半是出口,我們自己要吃肉時則要從外貿手上買中國豬。拉回來的豬要走幾十里地,用自行車馱著整頭豬推回來,農村的土路又不好走,很不容易。原來是幾頭小豬,越養(yǎng)越多,豬多了勞神得很。養(yǎng)豬的飼料就不得了,要卡車運、大鍋煮,很多人在我那里幫忙,想起來這些事情,我很懷念。修豬圈也不大容易,豬要經常拱豬圈,拱開了之后四處跑,又把它們找回來。豬屎豬尿都得收拾,不分白天黑夜。很辛苦。

  

  借調計委

  

  【劉老】這段時期是運動不斷,一直忙到1973年。周總理說回來再搞運動吧,這樣整個學部都回到了北京,又搞了兩年政治運動。

  但是,到了1975年,我們就慢慢恢復工作了。主要是參加計委的工作,那是于光遠的功勞。要是沒有于光遠,我們也不會這么早搞研究。當別人還在參加政治運動時,我們先走一步,到了計委經濟研究所,這是一番新天地,而科學院的人還在那里搞運動受罪呢。

當時,于光遠在國家計劃委員會成立了一個經濟研究所,他任所長,把薛暮橋、許滌新都弄了去,還到中國科學院選取學術上的中堅骨干,他選了我們“幾員大將”,都是孫冶方“一伙人”里頭的人員,如孫尚清、何建章、董輔礽、 桂世鏞和我,都被他吸納進去了。這樣,就把我們這批“黑幫”借調過去。

  到了計委之后,中斷了八年之久的研究工作慢慢就恢復過來了。這段時期,我主要是參加計委綜合局和研究室的調研,搞了大量的調研,如到華東數省、中南數省調研,到羅馬尼亞、南斯拉夫考察。一直到了1979年,許滌新任所長,孫冶方復出,我才回到經濟所。

  

  我國計量經濟學的創(chuàng)始情況

  

  【桁林】在經濟所的環(huán)境下,對您的思想、學業(yè)觸動比較大的都有哪些人?

  【劉老】最重要的影響恐怕是孫冶方。他是1958年到經濟所,先是代理所長,后來當所長,第一件事情就是索波里,第二件事情是在經濟所設三個組,其中一個就是國民經濟平衡組(也就是現在的宏觀經濟研究室),讓我們來籌備,楊堅白也從計委世界經濟研究所調來做組長,我做副組長,董輔礽也做副組長。以后,我在孫冶方身邊做學術秘書,也是平衡組的副組長,許多事情都有接觸,還跟他一道出國。1958年12月跟隨孫冶方到布拉格,參加在捷克斯洛伐克召開的世界社會主義國家經濟研究所學術協(xié)作會議。1959年1-2月,我繼續(xù)陪同孫冶方訪問蘇聯(lián),這也是一段比較重要的歷史。我起草了長篇的《訪蘇報告》,比較系統(tǒng)地介紹了蘇聯(lián)理論經濟學和數量經濟學的發(fā)展情況。我國計量經濟學的起步是從這時開始的。孫冶方回來之后組建了數量經濟小組,其中有烏家培、張守一等人。后來數量經濟小組發(fā)展擴大成為了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所。改革開放以后,在八十年代初,美國克萊因帶了一個經濟學家代表團來中國,在頤和園辦數量經濟學習班,我那時管這件事情。這些教授很辛苦,夏天很熱,用電扇吹,我至今記得他們。我們創(chuàng)立計量經濟這門學科,改革開放以前主要吸收了蘇聯(lián)的經驗,改革開放以后吸收了美國的經驗。這些我都參與了,推動我國開展數量經濟研究和數量經濟學科的發(fā)展。當然,以后由于工作的原因自己沒有搞了。

  

  值得懷念的人和事

  

  【劉老】巫寶三對我也有影響。那時是在解放之初,解放軍剛剛占領南京城,那時我還很年輕,他教我如何搞調查研究, 從南京城市手工業(yè)調查開始, 怎么樣調查,怎么樣寫調查報告,那段時間他對我?guī)椭艽。他是國內少有的研究國民收入的專家,他知道我出國的事,建議我學國民經濟平衡表。蘇聯(lián)計劃經濟最重要的手段是國民經濟平衡表,最重要的理論方法是國民經濟平衡,是巫寶三指導我選擇這個專業(yè)。

  第三個是楊堅白同志。他是我的同事,他擅長調查研究,多次到遼寧、山西調查研究,跟計委合作的調查研究,都是他帶領我們,使我們更好地熟悉地方及全國的國民經濟構造和運行狀況,這樣對我們研究也很有幫助。

  

  以指導性計劃為主

  

  【桁林】你六十年代的主要經歷與成就,其脈絡我們大致上弄清楚了。改革開放以后,您的主要學術觀點、學術成就,有些我們清楚,還有一些則不甚了然,特別是對其背后所發(fā)生的故事,知道的更少。您能否也簡單地談一談?

  【劉老】1978年我寫了《用經濟辦法管理經濟》一文,文章是寫在三中全會之后、六中全會之前。當時改革之風已經吹起來了, 三中全會談到了經濟體制改革,改革風潮已經有了,雖然劉少奇還沒有平反,但是, 用行政辦法還是用經濟辦法,這個問題可以公開討論了。過去六十年代,劉少奇提過這個觀點,孫冶方更是一貫地提。三中全會提出過去體制太死,要搞活一點,因此很自然地得出這個結論來了,我不過是推動了一下子。1979年,在無錫召開了一次全國性的商品經濟和價值規(guī)律研討會,我們提交了《論社會主義中計劃與市場的關系》這篇論文, 與趙人偉合寫的,后來登在社科院《未定稿》上,報送到時任總書記的胡耀邦那里,他看到后很重視,認為這是 “標兵文章”。

標兵文章這個詞是他的發(fā)明。經過這樣的宣傳,文章的觀點就傳播得更廣了。

  【桁林】耀邦同志的批示是這樣的:這是一篇研究新問題的文章,也是一篇標兵文章。在更多理論工作者還沒有下最大決心,作最大努力轉到這條軌跡上的時候,我們必須大力提高這種理論研究風氣。

  

  堅持市場取向的改革方向

  

  【劉老】這篇文章提出社會主義經濟運行機制不是單一的計劃調節(jié),可以實行計劃和市場相結合?梢詫ΜF行經濟體制進行根本性變革,摒棄斯大林的集權主義經濟模式,走計劃和市場相結合的道路。計劃應是指導性的,主要調節(jié)宏觀層次,市場主要調節(jié)微觀層次。這個觀點為后來理論界確立“國家調節(jié)市場,市引導企業(yè)”作了最初的探索。

  該文在大西洋經濟學年會上受到關注,認為學術上有重要意義,與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米德的論文一同全文發(fā)表在當年的大西洋經濟評論上。

  1982年9月,《人民日報》刊登了我的一篇文章《堅持體制改革的基本方向》,提出減少指令性計劃,擴充指導性計劃!度嗣袢請蟆穼iT發(fā)表評論員文章,紅旗雜志也發(fā)表署名的批判文章,掀起對我批判。事實勝于雄辯,后來的事實此文的觀點是正確的。但是,提出計劃體制下要以指導性計劃為主,當時確實是一個顛覆性的結論。

  當然,認識是隨著改革的逐漸深入而不斷深化的,F在有人爭市場經濟的發(fā)明權,有人是天才,早在1956年他就在提倡市場經濟了,那是吹牛。提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第一人是鄧小平,不是別人。我們不過是在這個總的指導思想下做了一些工作。1985年深圳建立特區(qū)后我們建議“要更多地發(fā)揮市場調節(jié)的作用。”1988年海南建省之前,我們搞的海南規(guī)劃文本中正式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些理念與構想,最后得到了推廣運用。

  

  關于兩個根本性轉變重要思想的演變過程

  

  【劉老】兩個轉變思想,我是比較早地提出來了。1983年10月,《再論買方市場》發(fā)表于《人民日報》,首次提出改革 首要任務就是解決短缺問題,向買方市場過渡。這一方面是對蘇聯(lián)式計劃經濟的反思,包括對大躍進的反思,另一方面,也是對東歐國家的現實和理論的關注,我們訪問了東歐幾個國家,考察了它們的體制改革。先是看別人的,試探著改,后來看著自己的改;
出現了許多問題難題,推著我們改。1983年10月在青島寫成“有中國特色的經濟體制和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的研究”。1984年 12月,以此文為后記的《論經濟改革與經濟調整》一書出版。

【桁林】關于體制改革和發(fā)展戰(zhàn)略,這是您的經濟思想里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提出了很多新問題,闡述了許多新理論,包含了很多政策建議。(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過去國外有些學者就是從您的這樣一些觀點中去解讀中央文件,分析中央意圖的。

  【劉老】1985年11月, 《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我的那篇《試論我國經濟的雙重模式轉換》 ,該文第一次系統(tǒng)提出了改革的對象,從理論上揭示出經濟體制模式與經濟發(fā)展增長模式的雙重轉換問題。1987年7月,我主持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和模式研究》一書出版,這本書反響很大。

這本書被評為“影響新中國經濟建設的十本經濟學著作”之一。

  第一重是體制轉換,后來演繹成了從傳統(tǒng)的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轉變,第二重是增長模式轉換,就是指由粗放型增長方式向集約型增長方式轉變,這是馬克思再生產理論中早就明確提出了的東西,到了十四屆五中全會都成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兩個根本性轉變”了。

  

  老驥伏櫪

  

  【桁林】從1984年開始,在差不多二十年的時間里,您先后參與了多屆中央全會有關文件和政府報告的起草或咨詢。在這二十多年里,中央提出了一系列重大理論創(chuàng)新,如有計劃的商品經濟、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等,其中也有您的一份辛勞。據說1992年6月間,十四大還未開時,江澤民還專門跟您探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種提法。中央很重視您的意見和建議,或者說,中央對您所代表的社科院的意見非常尊重。2005年8月,主管宣傳工作的中央領導同志對您有這樣一段評價,“劉國光同志是一位有影響,有貢獻的經濟學家,一貫堅持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從改革開放以來,發(fā)表了許多文章,參與過許多決策研討,作出了重要貢獻!碑斎,您也曾提出過一些尖銳要害的觀點。您提出這些觀點,也是負責任的,完全是一個真正有的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肺腑之言,拋開了個人恩怨得失。

  

  關于反通貨膨脹的重要思想

  

  【劉老】1988年,我在十三屆二中全會上有個發(fā)言,要“正視通貨膨脹問題”,觸犯了一些人的利益,說了一些人不那么愛聽的話。有人反對,當時的主要決策者也主張“闖關”,就是闖通貨膨脹之關,我是堅決反對的。我的有些言論傳到社會上,曾有人寄信恐嚇我,揚言要“用花生米”結束我的生命。但是,也有很多人支持我,比如這次發(fā)言得到了薛暮橋、戎子和(曾任財政部副部長)等人來信鼓勵我,認為我的觀點是對的。胡啟立參加我們小組的討論,他注意到了我的這個發(fā)言。后來到了英國牛津大學,又寫了另一篇《再論通貨膨脹》,也是寫得很準確的。事實證明,不正視通貨膨脹會惹大禍。個人的利益事小,國家利益事大。在關注發(fā)展的同時,必須更保證經濟穩(wěn)定健康良性循環(huán)。

  實際上,從1984年發(fā)現過熱苗頭時起,我們提出了“為改革創(chuàng)造相對寬松環(huán)境”的政策主張,在我們周圍逐漸形成了“寬松學派”,形成了有自己特色的“穩(wěn)中求進”改革思路,在1987年探討中期改革思路時,到底是以所有制改革為主、還是以價格改革為主的討論是很激烈的,我們主張雙向的、二者并重的綜合改革的道路,兩個方面都不能偏頗,要折中。我們的方案是正確的。同時也有力地批駁了“通貨膨脹有益論”。針對當時的實際情況,我們提出整頓(經濟秩序)治理(通貨膨脹)、有選擇地深化改革的主張。

  【桁林】中期改革指的是1988-1995年。當時正值通貨膨脹高峰期,1988年7、8月份,出現了搶購風潮,9月份不得不實行治(理)、整(頓)、改(革)。這就從正反兩個方面證明了您的主張是正確的。

  

  關于 “軟著陸”

  

  【劉老】過熱就是不顧客觀條件一味追求數量規(guī)模,求大求快。這樣就會超越經濟承受能力引起嚴重的通貨膨脹。經濟過熱就得剎車,甚至要采取硬著陸的辦法,這樣剎得過快過猛,造成大起大落。這種經歷太多了,改革開放之前后都經歷了好多次。后來采取一系列加強和改善宏觀調控的措施,采取適度從緊的政策,逐步將增長率、物價引導到合理的區(qū)間,實現軟著陸。后來,“適度從緊”作為一項重要的中長期宏觀調控政策寫入了黨的決議。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在社科院歷次宏觀經濟形勢分析會上多次強調要采取“穩(wěn)中求進”的改革思路。我對“軟著陸”的評價是很高的,它符合中國國情,是比較成功的調控方向,今后我們要更多地采取預先防范、前瞻性的微調措施,避免大起大落。

  

  關于中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

  

  【劉老】中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是我的一個重要觀點,也是我對于宏觀經濟的最近一次考慮。通過總結治理通貨膨脹、通貨緊縮成功經驗,最后得出中性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這個結論。這是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中央一直到現在仍然采取“雙穩(wěn)健”的中性政策,沒有大的改變。

  

  其他方面

  

  【劉老】其他方面的問題,包括國有企業(yè)改革、金融改革、對外開放、區(qū)域發(fā)展和協(xié)調、環(huán)境自然生態(tài)等等,我都有興趣,都寫過一些東西。較少涉及的是農村問題,研究得不夠,這是一大缺陷。但是每個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方面方面問題都顧到。

  我對于企業(yè)改革研究的最后一篇文章見于2002年在加拿大的演講,之后沒有再寫,我在注意觀察、思考,有一些不同的看法。關于中小企業(yè)改革,股份合作制我是贊成的,是勞動和資本的合作,應該保持大體的平衡,不能搞成經營者持大股,否則性質就完全改變了,整個趨勢也就變了,最后就會被賣掉,被賤價吞食。這樣我們的地方國營企業(yè)就差不多全完了。這不是我所贊成的。關于產權改革,應在所有制基本不變前提下,經營權、使用權具有實現方式的改變,不能全盤私有化。那也是錯誤的做法,不能一賣了之。

  

  八十歲以后的事兒

  

  【桁林】談到您的思想,不能不涉及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兒。2005年以后,您開辟了一個新的研究天地。有人說您反對改革、反對市場經濟。

  【劉老】有些事情,很可笑。說我反對改革, 說我反對市場經濟,莫名其妙,我根本不會介意,一笑了之。

  我反對的不是社會主義的改革,反對的不是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我只不過反對他們那種改法罷了。他們的心思,明白的很,就是要搞私有化、完全市場化、新自由主義、“民主社會主義”的那一套。

  我也沒有開辟什么新的研究天地,批判“自由化”的改革觀,鄧小平早就提出來了。

  【桁林】您會不會有壓力?您的觀點得罪了許多人,觸犯了一些人的利益,引起一些人不快,引起一些人反感。

  【劉老】我沒有壓力。

中央沒有說我反對改革, 群眾也不說我反改革。許多人都贊同我的觀點。反對我的人數不是很多,但在主流媒體上 很有力量。得罪的那些人,有些是我的好朋友,過去一起共過事、合作過 ,個人之間的關系都很好,沒有個人恩怨,觀點不同,在所難免。人各有志嘛。社會多元化、利益層次分化,有傾向性也是不可避免的。我也不是有意要得罪他們,我是在講一些實話,有些事情看到了不能不說,我講的都是事實。得罪一些人、觸犯一些人的利益,也是難免的。

  

  書齋里的風波

  

  【桁林】有人講,您八十歲之后弄出那么大的動靜來,攪起那么大的一個社會風潮,是否有意識進行的?

  【劉老】我還是很平靜的一個人,從來沒有想到要拋頭露面,挑起什么論戰(zhàn),F在反復提及的兩篇宣言式的短文 《八十心跡 》、八十三歲時的《獲獎答辭》 ,都是我告退之前的感想、感受 ,兩篇非常短的文章卻引起了巨大反響,非但沒退反而更進一步了 。2005年的《獲獎答辭》讓一些人意外,引起某些人的不快。某某人第一個表示不滿意,他那一派的人都不滿意,說我反對改革,反對市場經濟。我反對他們不要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我反對他們歪曲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后來教育部社科研究中心有個年輕同志來訪談,我談了八、九個問題,談得比較開,這些看法都是很自然地談出來的,這就是《關于經濟學教學和研究問題》的一篇文章 ,引起了更大的風波。我的這些觀點,中央還是肯定的,認為這些觀點很重要,需要研究一下。他們都不相信,說根本沒有這回事,還派人到天津宣布沒有這回事。還真是有這么一回事。我沒有想到會讓某些人不滿、不快,也沒有想到會引起如此大的風波。

  這件事情在網上流傳很廣,而且越傳越廣。我不希望這樣,但我不反對。這種情況不受我的意志影響,但這樣傳播出去,我不反對。本來這個問題就應該讓大家討論。

網上有大量好的文章,有兩個有心人編了一本《劉旋風》,收錄了小部分,后來又有人搞了一個補錄。

編《劉旋風》的一位編輯叫劉貽清,最近因為去郵局寄包裹時突發(fā)腦溢血死亡,我很懷念他。我本不認識他,他編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才來告訴我,感覺到我們國家真的需要討論這個問題。他不但編了這一本,還編了《郎旋風》。郎(咸平)了解中國的實際情況不如大陸經濟學者,但郎抓住了要害問題,如私有化、MBO。對郎旋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多數人都站在他一邊,反對者是三緘其口,最后也只有少數幾個人站出來反對。同樣地,他們編這本書,也不是為了支持我,而是要支持正確的意見,支持正確的改革方向,不能走私有化、自由化的方向,我們就是反對私有化、自由化。

  這種現象不在于我有多大能耐,而是問題本身牽動人心,馬克思主義邊緣化、新自由主義泛濫,涉及到我們要不要馬克思主義,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很疑惑。當然,西方經濟學是需要,問題在于它要成為我們的主流,要取代馬克思主義。我的這個材料報到中央,領導同志作了批示,認為很重要,2005年8月在給宣傳口幾位領導的批示中寫道 “很多觀點值得我們高度重視”。

  這件事情在網上傳開以后,結果捅出了一個大簍子。是問題本身牽動大家思考,有很多人關心,在尋找答案,因而才會掀起風波。

  

  要更加重視公平問題

  

  【桁林】有人講, 劉國光不要效率第一,要公平、不要改革。

  【劉老】這也算是我的一條罪狀。我的文章《把效率優(yōu)先放到該講的地方去》,你看了沒有?觀點與五中全會一致。

  我說的那些話是在五中會會之前,這是特別引起爭論的東西。

“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初次分配講效率,再分配講公平”,五中全會原稿有此類的話。四中全會沒有這些,但五中全會又回來了。我的觀點是,效率不是不重要,但要擺到其他地方去講,不應在分配上講誰先誰后。這篇文章寄給了胡錦濤,胡將它批給了曾培炎,培炎同志主抓五中全會文件的起草。不能說五中全會文件吸收了我的意見,但最后發(fā)表的正式文件證明我的觀點也是同中央一致的。

  以前寫的東西,爭論主要是理論,從《答辭》開始的一系列觀點,如“進一步重視公平”,“把效率優(yōu)先放在該放的地方去”,“反思改革不等于反改革”受到了批判,就不光是理論問題了。

  

  堅持社會主義方向

  

【劉老】有關部門的領導同志認真審閱了我在獲獎以后的所有文章,認為都符合中央精神、堅持十一屆三中會的路線、大原則大方向與中央一致,不存在反改革。(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這種判讀對我支持很大。在《答辭》中,我認為現在講市場經濟相對多了一些, 講社會主義相對少了一些;
計劃講得少了,馬克思主義講得少了些。我們講市場經濟,要符合社會主義方向,不符合社會主義方向,一個字都不應該講。符合社會主義方向,講得越多越好,包括市場經濟!洞疝o》所講的情況,一點都沒有錯。一些人反對我,他們所主張的,說穿了就是要徹底地私有化、自由化,不要政府調控, 不要政府干預,政府功能要最小化,做個打更人,為市場經濟創(chuàng)造良好的環(huán)境就行了,扭曲社會主義方向。我就反對這個。

  

  要用階級分析的方法

  

  【劉老】不能簡單地講改革,一定要是社會主義的改革 ,不能少講社會主義,更不能不講社會主義 。

我在《答辭》上定的基調是正確的,一點都沒有錯 。

堅持改革,要看堅持什么樣的改革,改到資本主義那不叫改革。反對改革當然不好,但改到最后沒有了社會主義,更不好 。

那些人說我們反對改革。事實上,我們不是反對改革,而是反對反社會主義的改革。

鄧小平講,反對改革是少數,贊成改革的占百分之九十九。改革使大多數人生活得更好,為什么不支持改革呢? 當然會擁護改革。

即使有人反對,也是在某一點做法上反對,沒有總體反對改革的,大家都贊成改革,F在有人把講社會主義的人都說成是反對改革,把反對改革的帽子到處亂扣, 把群眾推向改革的對立面,目的無非是害怕大家說真話。

  我想,大家都是想中國好,除了極少數別有用心的人之外,只要是炎黃子孫都希望中國好。這一點絲毫不用懷疑。那么,我們之間的差異在哪里呢?

  很顯然,我們之間不在意氣之爭,而是有不同階級立場,F在不講階級矛盾、階級斗爭了,但是不能丟了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方法。每個人講話都有立場,是站在財富的立場、資本的立場,還是站在勞動的立場?界線劃得很清楚。不用階級分析的方法,很難分清楚,用了階級分析方法,就會看得一清二楚。現在有人在社會主義上做文章,混淆視聽。說社會主義有一百六十多種理解,那么,中國走哪條社會主義呢? 說民主社會主義也是社會主義, 北歐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我們要走伯恩斯坦的社會主義。說這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而我們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走錯了,應向北歐學習,大肆宣傳,爭論得很激烈,批判得也很厲害。豈不知,伯恩斯坦是馬克思主義的叛徒,連這點基本事實都否定了。

  主張和平、走改良主義道路,這一點馬克思主義也不完全否定,但不能犧牲工人階級的利益,不能犧牲公眾利益。福利搞得好并不等同于社會主義,也不會自動步入社會主義。西方有些國家的福利搞得不錯,它們吸收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好的經驗,緩和資本主義矛盾,這是成功的。但是,他們主張私有制,要求勞動與資本分開,用施予福利的辦法,走的仍然是資本主義道路。這些國家的社會根本矛盾依然存在,貧者愈貧、富者愈貧現象不會改變。時直今日,美國財富還在集中,這不是我們的正道。說社會主義沒有經驗可循,是否就要皈依到歐洲道路?

  我們與時俱進、與時代要求相符合,但有一些基本原理是不能動、不能變的,變了就不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的本質內容,我們仍然要堅持。《共產黨宣言》歸根到底是要消滅私有制的。當然,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要承認私有制,可能還要承認上百年,即便如此,它也仍然是一定時期,最終還是要消滅私有制。我們現在可以不談消滅私有制,但是從學理上要能講得通,私有制不是社會主義,資本主義私有制是要剝削勞動。現在容許私有制,但一定要以公有制為主體。民主社會主義就不談這些本質。

  我們講的社會主義是鄧小平的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體、共同富裕這兩條,缺了哪一條都不是社會主義, 馬克思的社會主義也是這個社會主義。馬克思要消滅私有制,但中國目前辦不到,我們需要有私有經濟,但不能以此代替公有制,更不能全是雇傭勞動。如果公有制主體沒有了,按勞分配沒有了,都按要素分配、按資本分配,那么,農民工只能是三、五百元的市場價格,中國的勞動力又多,就會被壓到市場價值以下,甚至不能保證勞動力簡單再生產的需要,許多事情都是這樣發(fā)生了。國家富強了,變成了資本主義,財富讓少數人享受,大多數人得不到利益,這不是我們奮斗的理想。

  

  所有制比分配更重要

  

  【劉老】理論上的斗爭,其實是實際演變過程的反映, 我們都生活在這個過程中。利益多元化、人們的思想觀念多元化,但主旋律應該是社會主義,這個主旋律一定要堅持,不然就失去了方向。如果走到資本主義化,兩極分化上去,那我們改革就失敗了。這話是鄧小平說的,如果改革的結果是兩極分化,那我們的改革就失敗了。是否出現了兩極分化?要有個大判斷。

  鄧小平有兩個大局觀,一個是先富和共富,另一個是東部先發(fā)展,最后東部拉西部。讓一部分先富,一定的時候必須要回過頭來解決“共富”問題。鄧小平思想許多地方都強調這一點。什么時候解決合適?鄧小平說達到小康水平的時候就要解決。這就是說,二十世紀末基本實現小康就應該解決了。

現在快到2008年了,過了這個階段已經很久了,該是扭轉乾坤的時候了。不能等到兩極分化很嚴重了才來解決,那時候為時目晚。雖然我們現在不是很富,但已經有能力解決共同富裕問題,財政上也有了一些能力,F在有這樣的力量、有這樣的能力逐步解決貧富差距。當然,“共富”不可能一下子解決,但要逐步解決。如果不把這一層意思提出來,恐怕是不行了,F在中央很重視教育、醫(yī)療、住房、縮小城鄉(xiāng)差距、提高農民收入等,一步步地都在著手去做,但所有制還沒有提到議事日程。

  抓民生、抓分配固然重要,財產關系更加重要,所有制是決定因素,還得要抓所有制。美國的薩繆爾森也承認,除了教育、智慧等主觀因素之外,財產是最主要的因素。資本越多回報得越多,越是私有化其兩極分化越嚴重,這是客觀事實,憑借勞動、智慧不足以解決大部分人的生活富裕問題。現在已到了解決共同富裕的時候了。強調社會主義就在這個地方,這是個大問題。堅持公有制為主體比分配問題更重要,所有制是根本問題。

  

  經濟學要為大多數人謀福利

  

  【桁林】您為什么要做這些看著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劉老】經濟學是利益之學,但是,經濟學要為大多數人謀利益,決不能只為了少數人謀利益而損失了公眾利益。

很多人似乎很怕得罪這些少數人。其實少數人如果是明白人,也懂得社會穩(wěn)定對他們的身家財富是一個安全保障。所以,即使為了他們的利益,也要強調公共利益,強調保護大多數人的利益。過去說改革是為了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這是不全面的,也遠遠不夠,解放生產力歸根到底是為了人。涉及國民經濟大政方針的問題,必須要從人民的立場出發(fā),從大多數人的利益出發(fā),堅持真理。

只要對國家的前途有利、對人民有益,就應該堅持下去。

  

  做人要有操守

  

  經濟學家可以為企業(yè)利益說話,但說得要有道理。不能為人涂脂抹粉、弄虛作假,混淆視聽,損害了公眾利益。即便這類事情沒有暴露出來,也是可恥的。做學者、做人都要有起碼的操守,否則為人所不齒。對于無良學者,該處理的不處理,姑息遷就,就會嚴重敗壞社會風氣。

  經濟學不要炒作,包括媒體也不要炒作。我很同意《文心雕龍》研究專家王元化講過的話,不能把炒作之風帶到學術界中來。不能像炒股票一樣,把某個人的學術水平人為地炒高,名氣炒大,這是虛假的、站不住腳的;
也不能把某些理論利用“小圈子”不斷地炒作,造成虛假的學術熱點。這些在學術上都是不好的風氣。

  

  對年輕人的寄語

  

  【桁林】您對年輕學子有何寄語?

  【劉老】踏踏實實,勤勤懇懇;
讀書、調查、思考。

  * * * * * * * *

  最后,非常感謝劉老,今天提供了很多很好的線索,幫助我們澄清了一些是非,使我們了解到更多的實情,這是彌足珍貴的歷史資料。

  

 。2007年4月3-7日桁林博士根據訪談材料整理)

  

  個人情況簡要介紹:

  桁林,中國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經濟學博士。1997年至2005年期間在經濟所工作,2005年到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工作,研究室主任。主要研究成果有專著《跨越新經濟鴻溝》、《中國凱恩斯主義》及近百篇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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