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了海關總署署長牟新生回顧“廈門遠華走私案”的專題節(jié)目。談到七年前轟動一時的走私大案，主持人用了“觸目驚心”、“驚心動魄”等形容詞。不過，真正讓我感到驚心動魄的，其實并不是賴昌星聞訊帶了三千萬進京活動這樣的細節(jié)，也不是走私集團放言要將中央派來的老公安“擺平”這樣的威脅，而是牟先生在節(jié)目最后一部分告訴觀眾的事情。

　　牟先生說，“當真相漸漸浮出水面的時候，一些在海關工作了幾十年的老人，找到我，跟我說了一番心里話�！边@番話“在我的心里掀起了波瀾”。為什么呢？因為這番話給這位遠華案查辦總指揮指出了兩條路：“一條是把案件徹查到底，挖出所有的案中人；
而另一條路則是接受海關老人的勸告，手下留情�！蹦敲矗�后來到底是走的哪條路呢？

　　仔細聽電視訪談里牟新生透露的細節(jié)，牟新生說到了一個給他談“心里話”的老人。這個老人說：“我覺得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發(fā)生這種情況，是不是中央可以采取網開一面的辦法，不一定都這么翻騰，這得多大的精力啊，再一個效果怎么樣也很難說�！�

　　最后的處理結果，可以套一句以前的話：教育為主，懲罰為輔。別看南方六大海關關長兩個死刑，一個死緩，兩個無期，一個15年，反腐力度舉世矚目，其實很多涉案者是“教育為主”了。牟新生顯然想告訴觀眾這一歷史性的處理決定，他后來還出版了兩本書回顧此案。

　　如今，這是已經過去七八年的陳年舊案，我絲毫不懷疑當初牟新生面對兩條道路“考驗智慧的難題”，作出這個“出乎不少人預料的抉擇”的時候，有“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具體考慮�？墒�，在經歷過海關“沿海沿邊的這十多個大官在前些年可以說沒有一個干凈的”這樣一種現象以后，要記取歷史教訓，防止未來的腐敗，僅僅把干部的教育搞得“有聲有色”是不夠的，必須找到制度上的癥結，在修補和改善制度方面下一番工夫。

　　在制度層面上，有幾個明擺著的“為什么”，牟新生沒有告訴電視觀眾。

　　第一個問題是，誰最終拍板“網開一面的辦法”，誰有權作出這個決定？

　　這個問題，就是制度內“權力配置”問題，也是憲政和法治最重要的問題。在有憲政和法治的國家，權力配置的根本依據是憲法。體制內的每一個官員，上至總統議長大法官，下至警察門衛(wèi)辦事員，手里有什么權，誰給你這個權，你怎么用這個權，誰有權擼掉你這個權，都有法律的依據。遠華走私案是一起刑事大案，對此案的處理，照理已經超出了海關總署和公安部的權力范圍，應是檢察機構的職責；
而對此案的判決，則是法院的職責。海關、公安、檢察、法院，職權分明，既不可以聯手，也不可以越位。遠華案最后“網開一面”的辦法，是誰家做的決定？

　　第二個問題是，在有合法權力的前提下，這個決定是按照什么程序作出的？

　　權力配置不僅回答權力的歸屬，也回答權力運行的規(guī)則。權力結構內任何人做事情都要按照一定的程序，所謂“正當程序”原則是法治的根本原則之一。對遠華走私案這樣一個大案作出處理決定，不論是誰有這個權，都不可以一拍腦袋計上心來，也不可以沉思良久就斟酌出一個權宜之計，你必須看法律給了你什么樣的途徑，規(guī)定了什么程序性的約束。最初提出這個“網開一面辦法”的老人是誰，他的理由是什么，這一建議經過了哪些部門哪些人的討論和批準，根據又是什么？這些是任何一個法治國家的官員對自己的決定都必須回答的問題，這是人治和法治的區(qū)分所在。

　　第三個問題是，遠華走私案的調查，有沒有發(fā)現制度上的問題，這些問題是什么，此案的處理又對這些問題作出了怎樣的修補和改善。牟新生說，處理以后“那些犯錯誤的同志很激動”，“我說你們應該感謝黨中央，但是必須得下定決心不能再干壞事了，必須總結教訓，立地成佛，要不然法律不會饒恕的，這樣做的結果是很不錯的，因為教育了大多數�！笨蛇@樣做是不夠的。遠華走私案的出現，不是干部教育不夠的問題，而是權力配置和運作失去制約的制度性問題。以后防止海關官員監(jiān)守自盜參與走私之類犯罪活動，也不是加強教育就夠的問題，必須在制度上找到癥結，對癥下藥，立法修補。

　　在遠華走私案過去七年之后，對這些問題的答案，民眾一無所知。不管你做了什么決定，你只有回答了上面的問題，這決定才有合法性和正當性，才經得起質疑，才能在歷史上站住腳。請把這些問題的答案告訴民眾，民眾有權知道。民眾知道了，才可能信任政府。否則，不管殺了多少，關了多少，你怎么讓底層民眾不懷疑，最終不過是當官的在處理自己內部的事情，沒老百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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