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世聯(lián):地獄之門的勇氣——三部有關納粹的文藝作品閱讀筆記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馬丁·路德說過,地獄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對死亡的體驗。20世紀的納粹監(jiān)獄或集中營就是無數(shù)人走向死亡或體驗死亡的地獄。死是可怕的,死于強權或暴政更是可怕,但被納粹關押、囚禁的人仍然可以擁有某種力量而使自己免于無邊的害怕和畏懼。事實上,作為對野蠻的對抗,文明的成果之一,就是不斷發(fā)現(xiàn)種種力量使人在死亡、類似于死亡或接近于死亡的境況中,依然活得像正常人一樣。
1、政治犯:主義的力量
在國難方殷的20世紀30年代,川中女杰胡蘭畦的紀實小說《在德國女牢中》以其對德國法西斯監(jiān)獄的真實敘述而風靡一時,半年之中連印四次,短期內即有英、俄、德、西四種文本問世。據(jù)新四軍的鐵腕人物項英說,延安還曾把它作為教材。
胡蘭畦是1949年以前中國政治生活中的活躍人物,她的早期經歷由其友人秦德君告訴茅盾,成為小說《虹》中梅女士的原型。1929年胡到德國留學后,因從事反日活動于1932年冬被捕!暗聡巍薄 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地方!等待煩惱、受辱、憤怒是囚犯們的揮之不去的心情,她們眼中常!氨虐l(fā)出比太陽光還強烈的憤懣的光芒”。但盡管如此,小說卻是以其簡潔明快的節(jié)奏渲染出一種昂揚樂觀的調子,仿佛胡不是被關押,而是去參加一次革命者的聚會,“我雖被囚禁在牢中,‘光明’卻沒有忘記我!币姂T了本世紀種種酷刑的讀者,也許會對它不可思議。
獄中的生活待遇不差。在柏林警察總局時,牢房的空間雖小,但非常干凈;
押到女牢后,早餐較差,中午一頓卻總有一菜一湯。“總之,在這里可以把加了油鹽的洋山芋吃個飽,有時還有煮水果。晚餐的面包上總加上牛乳餅或者咸魚,有時還有煮雞蛋。至于飲料,如果不是牛奶可可,就是糖茶。”此外還有獄外同志不時送來的牛油、面包、香腸、蘋果等等。由于胡主動要求打掃囚室,她獲得更大的活動自由,可以欣賞窗外美景,可以讀到多種報刊。獄中囚犯都是政治犯,有大體相同的革命立場。胡第一次出來散步,囚犯們就用眼、用手向她表示熱情的理解,堅強、沉靜、活潑、關愛,正是這些囚犯們的精神狀態(tài),胡常常被“感動得受不住了,忘記了一切憂愁,飄飄然好像飛在天空中一樣!彼齻兘涣鞫窢幗涷,爭取散步時間,練體操,學英語,比較中西文明,討論世界局勢!昂退齻冊谝黄穑瑫r間就像閃電般,一閃就過去了!
甚至獄中的看守,除了完成自己的職責外,一般也不對囚犯們有附加的虐待,還經常滿足囚犯們的合理要求。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女看守還和胡成了朋友,幫助胡做了不少事,有一次女看守忍著不吃,卻把面包和咖啡送給胡。
嚴格地說,1932年德國司法系統(tǒng)的“納粹化”還沒有完成,“德國女牢”還屬于魏瑪共和國“文明”司法系統(tǒng),所以“本書中描寫的獄中情景,比之后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發(fā)生在德國法西斯集中營里的那些駭人聽聞、滅絕人性的事情,其野蠻程度是有著天壤之別的。”盡管胡批判資本主義,但她畢竟享有民主體制下囚犯的權利,“比抗日的同胞安全,比東三省民眾的生活舒服”,以至于最后“很不愿出去”。
監(jiān)獄也是令人留戀的—— 這當然需要理由。無論如何,沒有任何人包括革命者愿意蹲大獄,哪怕是再“文明”的監(jiān)獄。胡與她的難友們不是受虐狂,不是幻想家,她們的樂觀信念是高度理性的產物,她們有一套“主義”也即革命信念的支撐。胡清楚地知道,這是階級斗爭的具體形態(tài)之一!霸谝粋革命者看來,這是沒有什么可奇怪的,而且認為這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是階級斗爭尖銳時的應有現(xiàn)象。資本主義發(fā)展到以法西斯的手段來統(tǒng)治的時候,什么卑鄙無恥的手段也都會弄出來的!奔热皇恰氨厝弧敝,當然也就臨之不驚,處之不懼。革命就要有犧牲,坐牢是革命者的命運。“如果要我做一個真的人,我只有很堅強地把一切的困難都擔負起來。好吧,我就借德國的牢獄來鍛煉鍛煉自己!”
按照當時的馬克思主義觀點,法西斯是資本主義的最后階段,無產階級將在這個階段把資本主義送入墳墓。從而,法西斯可以拘禁革命者的身體,卻阻擋不了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方向,更無法消除革命者在精神上、心理上的巨大優(yōu)越感!拔矣X得不幸的決不是我們而應該是沒落的資本主義!彼齻儤O度藐視關押她們的敵人,把監(jiān)獄當戰(zhàn)場。德國革命領袖蔡特金逝世后,她們在獄中舉行了聲勢頗壯的悼念活動。胡甚至感到監(jiān)獄里有比大街上更多的自由:“要不是在監(jiān)牢里,又有誰能在街市上舉起拳頭,向可愛的女革命家致敬?誰能在街頭市上集合許多人為她游行,為她唱國際歌,并為她逝世發(fā)出吊唁和電報?”
社會壓迫、政治迫害之類古已有之,從中國的屈原到西方的但丁,權力與利益之爭令無數(shù)的優(yōu)秀分子不堪其苦。19世紀以降,一些“先知”發(fā)明了種種意識形態(tài),把種種權力與利益之爭解釋為不同社會集團及其社會理想之爭。意識形態(tài)的功能是推廣某種信念及行動綱領,動員并組織對抗性集體以改造社會。對個體來說,意識形態(tài)是使蕓蕓眾生成為某一主義的追隨者,把個體的不幸遭遇及其獲救的希望與一個超驗的集體聯(lián)系起來,使個人獲得全體的信念和力量,即使在地獄中也能看到天堂。一個沒有“主義”武裝的囚犯會覺得“德國女牢”是難以忍受的,但有信念的政治犯和革命者的心坎里卻“像秋天的白云,不斷地飛出斗爭的激情!”因為有“主義”,20世紀的監(jiān)獄才一再回蕩著氣壯山河的旋律:真實的如夏明翰“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
想象的如《紅燈記》中的李玉和“愿把這牢底來坐穿”。
。、音樂家:藝術的力量
陀斯妥耶夫斯基在《獄中手記》里生動地敘述過死刑犯們的一次戲劇演出,讓讀者永遠記下了那些卑微可恨的罪犯們,是如何通過藝術可愛起來的故事。一般認為,納粹德國留下三部文藝作品:安妮·弗蘭克的《日記》、赫伯特·齊佩爾的《達豪之歌》和伊利·威斯爾的小說,它們都屬于獄中名作。
慕尼黑附近的山城達豪,19世紀因聚集了一批藝術家而著名,20世紀因納粹在此建立第一個集中營而聞名。1938年5月,納粹把奧地利作曲家齊佩爾關進達豪,也就把音樂送進了達豪。
音樂家就是音樂家,哪怕是在骯臟愚昧的包圍中。第二天晚上,在一份得可憐的晚飯之后,齊佩爾與另一個囚犯開始背誦詩歌,那是《浮士德》的第一幕:“請相信我,千百年來……”囚犯們渾濁的眼睛開始發(fā)光了。這些被剃去了頭發(fā)、剝奪了一切權利包括姓名的人,已經或即將在殘暴、饑餓、恐怖、羞辱之中,在焦慮、苦悶、單調、疲勞之中失去了記憶和想象,他們不再知道“我是誰”。齊佩爾想為他們做點什么,在遇到營中的幾位音樂家,也得知可以搞到一兩把小提琴和吉他之后,他萌生了搞音樂會的念頭。7月初,“齊佩爾樂隊”湊集了14位持有各種特制的、五花八門的樂器的演奏員,在星期天下午,在一個為集中營的擴大而修建的、尚可使用的、可以容納20到30人的廁所里開始了。“沒有人講話,在短暫的音樂會過程中,他們在一種心領神會、彼此默契的氣氛中坐著,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同
樣也有振奮、激動和對某些有價值的東西的重新肯定,以及某種自由的感受。至少這里有一處納粹沒有完全控制住的呼吸空間。這種努力的嚴肅性重新喚起了人的尊嚴感,一種沒有淪為納粹企圖把他們踐踏成渣滓的自豪感!币魳凡粌H使人忘掉痛苦,而且能使人對其無遮蔽的、赤裸裸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樣的———有更清楚的認識。
“達豪音樂會”一直持續(xù)到9月底。音樂會需要作品,齊佩爾志愿在勞動12小后再去打掃廁所,這里燈光明亮,可以獨自寫作到深夜。9月初,齊佩爾與他過去的朋友、作家索耶弗在回集中營的路上討論音樂時,偶然看到集中營大門上的標語:勞動創(chuàng)造自由。齊佩爾對索耶弗說:這能寫一首好歌。幾天以后,索耶弗寫出了《達豪之歌》,齊佩爾為它譜了曲。9月中旬,達豪的所有囚犯都會唱這首歌了。
《達豪之歌》共五段,每段兩節(jié),第一節(jié)是對現(xiàn)實情景的描繪,第二節(jié)是不斷重復的副歌。比如第一段:
充滿了死亡,高壓線
在我們的天地周圍繞上了一圈鎖鏈。
無情的天空降下了炎炎之火、
刺骨的冰雪和大雨滂沱。
當我們默默地去做苦工
幾千人行進在破曉的曙光中。
生的欲望、我們的女人、我們的城鎮(zhèn)
離我們那么遙遠朦朧。
與主歌悲沉的控訴不同,副歌則充滿希望和信念:“但是我們都懂得了達豪的訓箴/變得堅硬如同石頭一般/達豪的兄弟,保持仁愛/達豪的兄弟,做一個男子漢/盡力勞動,達豪的兄弟/通向自由的惟有勞動!
勞動創(chuàng)造自由,歌德的《威廉·麥斯特》、席勒的《大鐘歌》、黑格爾的《精神現(xiàn)象學》都一再表達過這一真理。但在“沒有一只鳥兒飛翔棲息”、只想把人變成動物的集中營,“勞動”只能是通向死亡而不是自由。然而,如果《達豪之歌》因此就把勞動等同于死亡,那就從心理上徹底毀滅了囚犯們的生命意義,齊佩爾只能把這一事實接受下來,并以此為起點,把達豪兄弟從遺忘和麻木的苦役中喚醒,顛覆納粹借勞動摧殘囚犯的企圖:勞動是被迫的,但我們在勞動中創(chuàng)造著自由。這就是音樂對生活的改寫,通過這一改寫,《達豪之歌》保持、維護了囚犯們的生命意識,即使是通向死亡之路,囚犯也可以保持人的尊嚴。這是對野蠻人的反抗和對真正人的贊美!霸谙L乩粘霈F(xiàn)與興起之前,齊佩爾把藝術視為人追求希望的最高表達形式,代表著一種對他很愿意與之溝通相聯(lián)的過去的繼續(xù)。希特勒上臺之后,他又把藝術視為不光是最高理想的表達形式,而且是抗議對人的精神加以凌辱的現(xiàn)實手段。然而在達豪,他懂得了藝術不僅僅是重要的理想或政治義憤的表達方式,藝術是真正生命存在的基礎。沒有藝術,人的精神將會枯萎死亡!
1938年9月下旬,齊佩爾被轉移到布痕瓦爾德,那是歌德長期生活過的美麗地方,但他不再可能進行集中營音樂會了。由于此時納粹對猶太人的政策還沒有發(fā)展到“最后解決”的階段,所以齊佩爾可以于1939年2月被家人營救。此后,他把《達豪之歌》帶到菲律賓和美國,戰(zhàn)后又帶到奧地利。
。、小人物:死亡的力量
“德國女牢”是一般的監(jiān)獄,初期達豪對猶太人也還限于非人道的虐待,它們原則上都不通向死亡。1940年6月,波蘭青年維斯拉夫·基拉爾因從事抵抗活動被捕入剛剛建好的奧斯威辛集中營,直到1945年。他的獄中生涯與奧斯威辛相始終。
納粹的猶太人政策此時已經演變到種族滅絕階段,在奧斯威辛,每天、每夜、每小時都在殺人,開始在廚房后的砂坑里少量處決,接著是在11號囚舍集體屠殺;
最后是在專門設計出來的比克瑙毒氣室大規(guī)模屠殺。5年之中,約400萬生命隨著焚尸場連續(xù)不盡、香得刺鼻的濃煙而飛升。死亡鍛煉著活人的神經。基拉爾和另一個運尸工弄了一些土豆拿到停尸房,“我們坐在‘棺材’上圍著火爐,煎土豆餅。油餅的香味刺激著鼻子,沖淡了噴在尸體上的氯氣惡臭味。我們極其信任這些尸體,相信它絕不找我們的麻煩。我時而吹吹口琴,時而唱唱歌。這里籠罩著一種和諧的氣氛。”一個華沙來的“年輕貌美妖媚多情”的女管理員萬達迷上了基拉爾,他們在一個空的棚屋緊緊擁抱,剛想往鋪板上一倒之時,卻看到“有個臨死的女人,正張大渾濁的眼睛看著我。這一雙眼珠確確實實已鼓出了眼眶,碩大無比,充滿了驚恐,從她肺部發(fā)出一陣陣嚕嚕的響聲,這女人快死了。”
奧斯威辛的囚犯分為兩類,一類被立即送入毒氣室和焚尸爐,另一類被挑選出來為這架殺人機器服務,包括運尸工、護理員、領工員、文書、囚舍長等“上層囚犯”。基拉爾幸運地長期充當后一種角色,他的生命總是和死亡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處理尸體,他先在把尸體從禁閉室拖出來的第一組,但禁閉室陰森可怕,死尸形象猙獰,而且“尸體沉重的頭撞擊在樓梯上,已經變軟的四肢不時勾住樓梯和門檻,這給工作增加了一定的難度!彼覚C會溜進負責為尸體脫衣服的另一組,卻又發(fā)現(xiàn)“從已經軟綿綿的而且膨脹起來的尸體上扒下衣服并不比運尸輕松,只是空氣新鮮一點,涼爽一點罷了”。不是拖尸體就是剝尸體上的衣服,這就是他能做的選擇。
研究大屠殺的學者一直奇怪:人們怎么可以對飛濺在他們衣服上的孩子們的腦漿無動于衷?人們怎么能對一位母親不要殺她的孩子的苦苦哀求置之不理?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主要是直接殺人的黨衛(wèi)隊,就基拉爾這樣的殺人輔助者來說,回答起來并不難:你有動于衷又能怎樣?奧斯威辛的存在以及這些小人物的活著,就是以殺人為目的。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屠殺和死亡,已經使死的性質發(fā)生了變化:它不再是意外的不幸和極限的來臨,而是一個日,F(xiàn)象和基本事實。如果說文明社會的規(guī)范和理想、意識與情感,都是基于生的價值和活的存在而有意義的話,(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那么在奧斯威辛,“反正都是焚尸場”,一切人性人道,包括恐怖感、羞恥感甚至殘忍、冷漠等等已經失去了主體與對象。黨衛(wèi)隊以殺人為使命,但“上層囚犯”也以他人的死來維護自己的生,而我們卻很難說他們是精神變態(tài)或生性殘忍。
比如,基拉爾被關進窄小的禁閉室,里面已經有了三個囚犯,“他們三個擠在這個小空間還算湊合,可現(xiàn)在我又偏偏被安排到這里,這只能怨天尤人了!現(xiàn)在只有一條出路,但愿那個瀕臨死亡的囚犯盡快咽氣,那我們就剩下三個人了,這樣起碼可以換換站立的姿勢,動動手腳,伸伸胳膊!庇械那羯衢L故意弄死囚犯,并把尸體藏起來以避開運尸工,為的是把死人當活人多領一份食物。這些“殘忍”的行徑不難得到辯護:反正是死,早死晚死、我弄死他弄死又有多大差別?“上層囚犯”們都很清楚,停止焚燒之日就是他們死亡之時,所以他們潛在地都希望不斷有猶太人運來使他們有工作可干。而且雖然被殺者的財物主要為黨衛(wèi)隊所有,“上層囚犯”也能從中得到零頭!斑M毒氣室的人越多,值錢的東西流到營里也就越多。和老百姓,甚至和黨衛(wèi)隊員有聯(lián)系的囚犯伺機將這些東西換成食品,后來更多地換成酒!被瓲栍幸淮斡靡黄烤婆c同樣身份的人做交易,對方“取出連著幾顆金牙的頜骨,放在我的膝上,抱歉地說:‘現(xiàn)在困難了,沒有新囚犯運來了。’”甚至營里的普通囚犯們也因此受益:黨衛(wèi)隊的貪婪可以給他們制造喘息的機會,他們的生命也許可以延長幾天哪怕是幾小時,而那些新來的囚犯帶來的食品垃圾也會使廚房供應的湯稍許濃一些。
死亡是有力量的,它可以摧毀正常人擁有的理性和情感,使正常狀態(tài)下的觀念模式和行為規(guī)范失效;
使人麻木自動,不以死亡為意,不以生命為念。更重要的是,在奧斯威辛,殺人到了這樣的量:死亡已構成一種生活環(huán)境;
甚至到了這樣的性質:殺人成為另一些人活著的前提。到了這個時候,活人就可以無視死亡:死亡不再可怕,死亡不再是一個問題。從而死亡世界中的活人反倒與正常人差不多,他們其實并不特別冷漠或殘忍,他們仍然是人;瓲栆呀浄e累了一套在死亡世界中“生活”的藝術,通過“黑市交易”搞到煙、酒、食品和日用品,他經常和他的朋友、他的同事喝酒取樂。“焚尸爐在冒煙也罷,在填滿被煤氣毒死的人的溝坑中,人的油脂在火焰中咝咝作響也罷,這都毫無關系!敝匾氖撬梢愿愕饺、禽、火腿、各式香腸和燒酒,“席間的氣氛好像我們根本就不是身陷囹圄的人。酒酣飯飽,增加了大家的樂觀情緒!笨鞓、偷情、走私、酗酒、爭斗、拉幫結派、吹牛拍馬等正常社會中的行為,也都出現(xiàn)在集中營的“上層囚犯”之間,他們之間甚至也有善惡之分、好壞之別。在他們眼中,世界的美妙并不因死亡而失色;瓲柸ヒ巴獍徇\尸體時,竟能夠欣賞美:“空地上孤零零地長著一棵樹,尸體就放在樹陰下。柳樹葉在輕輕地歌唱,云雀在天空中哼著小曲。花蝴蝶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飛舞,青翠欲滴的小草發(fā)出令人心醉的芳香”——“這里的一切是多么美啊,我完全陶醉了!”
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在死亡面前,人可以靠很多東西活著,比如主義,比如音樂,而普遍的死亡,工作性地殺人,也使人在死亡面前獲得力量:因為生命既已輕如鴻毛,因為死亡如此隨意。在這個意義上,納粹顛覆了生命的全部尊嚴和文明的基本價值,它使一些人在死亡的世界中也有滋有味地活著,而我們卻不能以常態(tài)中的道德否定他們。
參考資料:
胡蘭畦:《在德國女牢中》,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保羅·弗·卡明斯著,常濤等譯:《赫伯特·齊佩爾傳》,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2年版。
維斯拉夫·基拉爾:《世界的肛門———奧斯維辛五年》,中譯本改名為《死亡的回憶———奧斯維辛五年》,李平、裘明仁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版。
原載《南方周末》2001年9月13日,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