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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光:簡單的事實,叵測的心懷,可怕的義憤

發(fā)布時間:2020-06-19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一

  

  生活在當代,有一種特別的痛苦。信息太發(fā)達,有些事情不想看、不想聽,但是辦不到。有些一目了然的真相被人躲貓貓,看不下去。鄧玉嬌案就是如此。

  這個案子簡單明了,但凡熟悉中國國情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是非善惡,一清二楚。我不知道巴東警方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揣著明白裝糊涂。

  鄧貴大、黃德智何許人也?巴東縣野三關鎮(zhèn)招商辦的基層干部而已,官兒不大,權力不小。鄧黃之流除了任勞任怨為黨工作,也忘乎所以吃喝嫖賭,外資也引,內需也拉,兩不耽誤。想必在某些官場這也是常有的事,大事辦得好,小節(jié)不計較,沒有什么大不了。否則就很難理解他們同事之間竟然毫不避諱,竟好意思三五成群趾高氣揚集體買春。所以,他們還有另一個身份,在本案中,這幾位官人的正式身份應該是嫖客才對——將吃喝嫖賭與日常工作緊密結合的職業(yè)化嫖客、有暴力傾向的非常規(guī)嫖客。結果,嫖而不成,變了強奸,正如有些盜賊,偷而不成,變成搶劫。

  案發(fā)那一天本是周末,鄧、黃諸小吏卻忙于工作,沒有時間陪老婆孩子一起休息。為了營造良好的投資環(huán)境,他們替當地重點項目福誠鐵礦擺平了一樁土地糾紛(所謂“突發(fā)性群體性事件”是也)。失地農民作鳥獸散,富商礦主感激不盡,免不了要投桃報李,有所表示。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于是接受吃請,大快朵頤。酒足飯飽之后,鄧貴大、黃德智們淫興勃發(fā),集體決定去嫖娼。這是本案的第一個要點。

  很顯然,夢幻城是官員們常去的地方!疤厥夥⻊铡币擦T,“異性洗浴服務”也罷,這兩個妓界專業(yè)術語警方原不該采用,直接翻譯成大白話就好。其實沒什么差別,含義清晰,毫不隱晦,警方不至于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何必假扮天真,冒充童男子,好象對本鎮(zhèn)官情嫖情一無所知似的,實在是弱智而且無聊。

  鄧玉嬌何許人也?幼年喪父的農家女子、普通公民、打工妹而已,夢幻城的服務員。這夢幻城雖是色情泛濫之地,其日常業(yè)務卻又分為兩大部分,所謂“水療區(qū)”是“特殊服務”——真抓實干的那種,而KTV等等,則或多或少仍屬于正常娛樂。因此,夢幻城的女性服務員也就有兩種類別、兩種身份,一種是賣淫女子,另一種是良家婦女。很不幸,鄧玉嬌陷污泥而不染,屬于后者。這是本案的第二個要點。

  賣淫嫖娼是非法交易,不過,神州大地早已遍地開花。各地警方似乎也只能睜眼閉眼,毫無辦法,更有明里掃黃、暗里護黃的,此中貓膩國人盡知,且不說了。雖然非法,但娼業(yè)畢竟是行之久遠的古老行當,有既定的行規(guī),有默守的契約,也不是可以隨便亂來的。要買賣公平,你情我愿,價格公道,誠實守信,符合市場經濟的一般法則,否則,這個行業(yè)也做不下去。強買強賣總歸是不可以的,哪怕你是官員也不行,強買等同于強奸,強賣無異于搶劫。

  然而,三位有著干部身份的嫖客卻試圖不講規(guī)矩,遭到拒絕之后仍不死心,借酒裝瘋,仗勢欺人,耍橫動粗,用人民幣打人(真有創(chuàng)意。,欲逼良為娼,強暴民女。所謂“按倒”也罷,“推坐”也罷,這兩個非專業(yè)術語警方原本也不該采用,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差別。意思都是一樣的: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本官堅決要買,諒你不能不賣。這是本案的第三個要點。

  警方堅稱“沒有發(fā)生強奸”,這話很難理解。以暴力攻擊拒絕賣淫的良家女子,難道不叫強奸倒是民事糾紛不成?強迫婦女提供特殊服務,總不至于是招商引資的正常公務吧?好在強奸未遂,但未遂卻不是鄧貴大、黃德智們的良心發(fā)現,而是水果刀的功勞。

  鄧玉嬌身陷重圍,脫身不得,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項選擇:一是向有權有錢的強橫嫖客認錯賠罪,忍辱負重,被迫順從,從此淪落為風塵女子。這樣的話,事情也就湮沒無聞了。二是誓死不從,或咬舌、撞墻、跳樓,以自我犧牲而全名節(jié),這樣的事情人們聽得多,也快麻木了;
或奮起自衛(wèi),以制服淫賊而保性命。這樣的事情,還真的很少見。很慶幸,鄧玉嬌選擇了第二項之第二款。好樣的!

  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故事,場景、人物、臺詞、道具,都似曾相識(只有人民幣打臉屬于原創(chuàng))。中國是一個文明古國,古往今來不乏烈女抗暴的事跡,古今故事,其實也都差不多。時間雖然流駛,對號入座亦無不可。簡單的故事不需要復雜的解釋,抑郁癥、安眠藥之類,當與本案無關。法律盡管模糊,但正義是鮮明的;
官場或有渾濁,但民心與天意卻是清澈的。

  

  二

  

  鄧玉嬌案成了沸沸揚揚的公共事件,多少讓當地警方與黨委、政府有些措手不及。以中國之大,類似的事件定必不止湖北有,定必不止這一起,大多湮沒無聞了。我是從不相信“正義必勝”、“ 邪不壓正”這套鬼話的。湮沒了的正義,大概也就永遠湮沒了,若為正義而糾纏不休,人們沒法正常生活。以此而論,鄧玉嬌其實很幸運。一夜成名,有輿論、網民一邊倒的聲援,她的命運必定比同樣遭遇的湮沒無聞者強出很多。

  一個官員死了,死于平民女子之手,盡管死的不是地方,死得不太光彩,純屬自作自受,然而,官吏總要比平民厲害,歷來如此,不容否認。我們已經看到,有些人很“講政治”,正千方百計要給鄧玉嬌安上“故意殺人”的罪名。不過,迫于輿情,這些人也很“講大局”,同時也在千方百計找臺階下,為重罪輕判預作鋪墊。這不難理解:重于定罪,以安官心,鄧貴大之類的官員想必不在少數;
輕于懲罰,以順民意,同情鄧玉嬌的群眾實在是絕大多數。和諧之道,左右為難,用心良苦啊。

  有人把鄧玉嬌與楊佳相提并論,就案件本身,這種類比是不妥當的。但案外的官民動向,確有諸多相似之處。我只提一點,警方對楊母與鄧母的處置就異曲同工,簡直有現存的套路。在案件敏感時間,楊母曾經“失蹤”,而現在,警方卻成了沉默著的鄧母(和鄧爺爺)的代言人。我沒有說這不正常。是的,這并非不正常,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何況鄧母本是本鎮(zhèn)派出所的廚娘。比起北京來的律師,比起遠在天邊的網民,鄧母更了解警方的實力和威力,或許,她也更相信“法律”、“正義”和“真理”掌握在有實力有威力的那一邊。

  這是奇怪的格局。不相干的網民、輿論一廂情愿將鄧玉嬌封為烈女、女俠,她的親屬卻寧肯接受官方的“殺人”定性。網民們應該理解,鄧家及其親朋好友還得在當地生活,免不了還要與官場打交道,鄧貴大死了,人脈還在,關系還有,而且張貴大、李貴大也還在,官官相護的硬道理是不能不顧的。冤家路窄,官場高深,官家已經死了人,怎能讓人白死呢!

  

  三

  

  我有一個小小的發(fā)現,愿意呈現給有關當局,以作善意的提醒。

  在湖北襄樊、湖南湘潭、四川大竹、浙江瑞安、貴州翁安諸地,曾經發(fā)生過同一個版本的“群體性事件”(發(fā)生在街道上或網絡上)。事件大致是這樣的:有一名青春美貌的妙齡女子(打工妹、或女教師、或女學生)忽然死去,坊間、網上或手機短信中傳出可怕的消息,該女子是被某局長、某書記或某官家闊少輪奸或奸殺而死。消息不論真假,立刻引發(fā)義憤,但警方漫不經心,粗暴對待,草草結案,敷衍了事。于是民意洶涌,萬眾聲討,甚至人潮匯聚,燒樓砸車。有一個縣級政府一度被群眾攻陷了。

  我的發(fā)現就是:當淫官(或衙內)、少女、性暴力、死亡等四個因素在某事件中同時出現,只要這事件得到有效的傳播,十之八九會成為爆炸性的突發(fā)公共事件(遠比城管打死攤販、警察虐死嫌犯更具沖擊力)。不僅如此,它往往還會立刻觸發(fā)廣泛的群眾動員機制,激起廣大“無直接利害關系”者的極大義憤,并極有可能迅速釀成大規(guī)模的“突發(fā)性群體性事件”。(注:此種情緒似乎還具有某種“普適性”,比如,駐外軍隊很少因為系統的錯誤軍事行動而受到駐在國的群眾抗議,卻往往會因某樁孤立的奸殺少女案引起軒然大波。1946年,剛剛幫助中國人民取得抗日戰(zhàn)爭勝利的美軍就因為一樁撲朔迷離的“強奸北大學生沈崇案”而聲名狼藉,從此成為中國人民的死敵。)群眾的義憤是可怕的,希望我國“群體性事件”的研究者、處理者們能針對我這一發(fā)現有更加深入的鉆研,以便有朝一日,真正做到將不穩(wěn)定因素“扼殺在搖籃之中”、“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

  話再說回來。鄧玉嬌案與所舉案例有所不同,本案死去的是淫官,活下來的是烈女,這一結果使人們久違的正義感略有慰藉。我的問題是:假如鄧案最終的司法結局是死者間接向生者復仇,在客觀上,這便是制度性地剝奪了弱女反抗淫官的權利,若如此,善良的人們又將作何感想呢?人們的義憤將如何排泄呢?

  因為有這個小小的發(fā)現,我必須提出兩項建設性的意見。我對我國大小官員們的建議是:當今世道,做官找小姐、包二奶早已易如反掌,既如此,就請高抬貴手放過良家婦女,在濫用權力之余,為了和諧社會,千萬不要再濫用你們的下半身。

  我對鄧案辦案機關的勸告是:事情已經鬧大,億萬雙眼睛正盯著你們,請拋開私心雜念,擺脫官場羈絆,暫且忘卻鄧玉嬌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平民女子(如果她是省長部長的女兒,會如何呢?),“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爭取把鄧案辦成對得起歷史、對得起良心、對得起黨中央、對得起國務院、不懼怕輿論拷問、經得住民意檢驗的“鐵案”吧。

  2009-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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