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杉磯存在了一個多世紀的“古老的”唐人街――以及那里年復一年經(jīng)營著的店鋪、那里維系了一個多世紀的傳統(tǒng)――正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興的唐人街。逐步的改變發(fā)生在10余年前，現(xiàn)在進入了加速期。改變帶來了畫廊、藝術工作室、演繹著東方時尚的時裝店，還有高檔公寓、購物中心、銀行，它們直指城市的天際線。
　　
　　
　　起源
　　
　　在美國各大城市，都有華人聚居的社區(qū)，被稱之為唐人街，或稱華埠、中國城。洛杉磯的唐人街是僅次于舊金山的華裔聚集地區(qū)，最早出現(xiàn)的時候大概在19世紀90年代。在靠近橙縣的附近，還有一個專門埋葬早期華人的墓園，從墓碑上看，他們都是來自廣東一帶。
　　在洛杉磯唐人街和市政府辦公樓交界的地方，有一座二層的紅樓，這座建于1890年的磚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展示洛杉磯華裔移民歷史的“華美博物館”。這座樓房最初是由法裔人士所建，不久后由中華會館、龍岡公所、同源會租下，成為早期華人集中活動的所在地，樓內還有一些前店后家的藥鋪、雜貨鋪等華人店鋪。一百多年前，洛杉磯華人社區(qū)就是從這里長大、發(fā)展起來的。
　　
　　在洛杉磯，人們感受著兩個唐人街的迥然不同――一個正在崛起，另一個開始沒落。
　　近些年，特別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熱鬧了1個多世紀的洛杉磯唐人街開始沒落了。白天里，在唐人街的“重慶路”上，褪色的紅燈籠在一排中國古董和小飾品店門前搖晃，顯示著那里曾經(jīng)的繁華。
　　但是近來，隨著一些老店被拆，另一個新的唐人街出現(xiàn)在洛杉磯的市中心。一座現(xiàn)代美術館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它被嶄新的紅燈籠照耀著，填補著被拆除的老店鋪的空白。這里常常展出抽象繪畫和各地的風情圖片展，或前衛(wèi)、或高雅，吸引著衣著時髦的居民、手拿啤酒的游客，當然，還有追逐時尚的年輕人。
　　逐步的改變在10多年前開始，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了加速期。隨之而來的是多功能建筑、高檔公寓，直指城市的天際線。
　　近年來，那個擁有美術館、畫廊、工作室，以及隨時展示現(xiàn)代亞洲流行趨勢的小服裝店的“新唐人街”，已經(jīng)在美國的不少城市初具規(guī)模，并不斷擴大。那里是“風尚”元素更多、“傳統(tǒng)”意味更少的華人社區(qū)，那里可以說是多種文化的混合體――是由美國文化與第二代、第三代華人文化共同構建的，折射出一派獨有的風景。
　　
　　故事1
　　邁克爾?韓和他的玉器店
　　
　　狀況的改變帶來了文化沖突。守舊的“老華人”開始抱怨“新華人”的行為；一些老華人開的商店開始考慮是該變得現(xiàn)實些還是該守住自己的傳統(tǒng)。老華人們也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被排擠出了唐人街的“主流”。
　　
　　懷念“曾經(jīng)的繁榮”
　　“他們是北極，我們是南極�！边~克爾?韓說。韓開的珠寶玉器商店在“重慶路”上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整整30年，他是當?shù)氐湫偷摹袄先A人”。
　　“沒辦法，北極和南極是湊不在一起的，他們的顧客都在買更時髦的東西，鼻環(huán)什么的，哪里買什么耳環(huán)啊！我的玉器真的過時了嗎？有時人們進來了，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為了找衛(wèi)生間。哎，我不生氣，時代不同了！”
　　雖然早已加入了美國國籍，韓卻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上個世紀60年代才到的美國。同那個年代赴美的中國人一樣，他一開始就選擇洛杉磯的唐人街落腳。他由衷地懷念上世紀70年代，那是一個“繁榮”的時代。
　　“那時玉器在這里真的很時髦，我通常是忙得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表n感慨地說。如今，韓還保持著每個圣誕向500來個老顧客寄出圣誕卡的習慣，30年從不間斷，不過，許多老顧客有好幾年沒光顧了。
　　
　　廣東話不再一統(tǒng)天下
　　韓的玉器店位于一座粉紅色建筑的第一層，玻璃柜臺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玉器和黃金首飾，項鏈、耳環(huán)、手鐲什么的。他很少坐在柜臺里面呆著，現(xiàn)如今，除了周末，難得有生意。韓的玉器店后面有個小院子，生意清淡的時候，他就和幾個老朋友玩上幾圈麻將，稀里嘩啦的麻將聲伴隨著地地道道的廣東話，勾勒出一幅“舊式”的圖景。
　　在洛杉磯的唐人街里，70歲以上的老人大多講廣東話，這幾乎是百年來的慣例。
　　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東亞語言文化系任教的周鴻翔教授說，加州是華人最早集聚的地方，實際上也是廣東人、香港人最早來到的地方。來自香港的周教授說，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在美國最早設立了東亞語言文化系，其中的中國語言專業(yè)當時教的卻是廣東話。直到今天，該大學還有一門廣東話專業(yè)。
　　不過到了今天，洛杉磯唐人街的華商們已經(jīng)不再固守廣東話了，也開始使用普通話。在唐人街銀行前經(jīng)營一家小工藝首飾鋪面的袁太太來自廣東，除了廣東話之外，原來從不講“北方話”，現(xiàn)在她覺得不行了。
　　“10年以前，來這里的客人都是廣東人、香港人或者是東南亞華人，他們都說廣東話，交談起來十分方便。但是現(xiàn)在很多人都是從內地過來，從東北到上海，什么地方的都有，他們聽不懂廣東話，我如果只用廣東話來做生意的話，很多生意都會跑掉，而且現(xiàn)在內地其他地方的人來這里做生意的越來越多，為了維持下去，我必須要學會講普通話�！彼�說。
　　與此同時，普通話也通過電影光盤、華人電視滲透到更多的家庭。不少華文報紙也入鄉(xiāng)隨俗，逐漸摒棄文章中的廣東俚語和豎排繁體字，代之更好懂的標準普通話，以吸引更多讀者。
　　
　　故事2
　　亞力克斯?陳和他的古玩店
　　
　　上世紀90年代末，生意清淡的“老店”店主們絕望地轉租他們的店面，于是那些“新店”的主人們就前來“冒險”了。低廉的租金滋養(yǎng)著更多的“藝術”與“流行”。
　　
　　老店易主、新店加盟
　　在“重慶路”上，還有很多像邁克爾?韓這樣的華人，他們經(jīng)銷藝術品、家具、陶瓷、珠寶。但是到了20世紀末，有些店鋪衰落了，有些易主了，只剩下一些較知名的、新興的店，如“玉樹禮品店”、“方氏東方藝術品”等。
　　上世紀90年代末，生意清淡的“老店”店主們絕望地轉租他們的店面，于是那些“新店”的主人們就前來“冒險”了。低廉的租金滋養(yǎng)著更多的“藝術”與“流行”。今天，“重慶路”上已經(jīng)有了10多家畫廊和藝術沙龍，它們演繹著令人津津樂道的現(xiàn)代藝術。
　　
　　新老華人的沖突
　　開始的時候，老華商們對畫廊的到來很是樂觀，希望它們的出現(xiàn)能帶來更多的客源。但是，隨后他們就失望地發(fā)現(xiàn)，新鄰居非但不能帶來穩(wěn)定的客源，而且還帶來了不小的沖擊。
　　唐人街，作為華人移民的一個起點，支撐著它的是綿延不絕的家族生意、代代相傳的店鋪，以及移植到海外的文化和傳統(tǒng)。如今，大部分華商的子女獲得了高等教育，對繼承父輩的店面沒有什么興趣。邁克爾?韓就是個例子，他的兒子是一名機器人工程師、女兒是一名教師。
　　美國的“中國城”，是老一代華人心靈上的“避難所”，改變或多或少地擾亂了“避難所”的寧靜。“老華人”與“新華人”之間的沖突在去年達到高潮。當時一個畫廊舉辦了裸體繪畫展，按“老華人”的說法是“內容相當淫穢”。他們大為不滿，最后，畫廊老板答應把畫廊玻璃換成毛玻璃，并把里面的光線變暗才算平息。
　　
　　努力接受新鮮事
　　在沖突面前，不少華商則試圖去改變。
　　“這是什么東西？！”亞力克斯?陳用手指點著一份報紙說。56歲的陳是一個古玩店的老板，報上報道的是“重慶路”上的一個展覽，其中一件展品居然是個蒸氣浴盆。
　　“怎么這么怪！”陳的妻子隨聲附和著。夫妻倆坐在店里，四周都是琥珀色的中式家具和青花瓷器�！拔夷翘煸谂赃叺牡昀锟吹揭粋�手工木雕花，標價2萬美元！好貴啊！”她對丈夫說道，“不就是掛在墻壁上的裝飾嗎，能有什么用？要不我們也試著進些那樣的貨？”
　　
　　感到緊張
　　幾天后，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美術老師羅杰?赫爾曼閑逛的時候來到了亞力克斯?陳的古玩店。
　　“現(xiàn)在沒什么人買古玩了吧？”赫爾曼問陳。
　　近來，赫爾曼開始收集中國陶瓷，但它們已經(jīng)很難在新唐人街找到。
　　“那邊的畫廊真的很多�。　焙諣柭�感慨道。
　　“它們都會長期在這兒開下去嗎？”陳50歲的妻子問。
　　“我想是的�！眮碜院諣柭�的答案相當肯定。
　　亞力克斯?陳和他的妻子有足夠的理由感到緊張。他們的店面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的兩倍，但是當附近畫廊、工作室什么的越來越多、越來越紅火之后，租金提高了，他們自然難以承受。
　　“我很幸運，還有一些老客戶，但我們還是在掙扎�！标愓驹诠衽_后面說。他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記錄下了他10年前同前縣長肯南?韓握手的瞬間。
　　
　　故事3
　　羅杰?洪與中央廣場
　　
　　
　　“我認為，如果這里變得越來越時尚，那些遠離了唐人街的華人后裔們將來還會回到這里的�！蹦旮涣�強的羅杰?洪說，“唐人街不應為了固守自己的傳統(tǒng)和特色而拒絕改變。”
　　如果有一個地方可以同時看到唐人街的滅亡和興起，那就是中央廣場。中央廣場建于1938年，它那被霓虹燈裝點著的大門、寶塔、彎曲的屋頂瓦片，一直是明信片上曝光最多的風景。
　　穿過中央廣場，有家總是顧客盈門的越南餐館，它在附近的“藝術家”們中間很有名。那里有最近發(fā)起“唐人街小姐”選美比賽的“紫衣時裝店”，有出售鬼飾品及玩具的“魔力王裝飾品店”。
　　
　　越來越時尚
　　對于大多數(shù)生活在美國的華人來說，唐人街是他們最初創(chuàng)業(yè)和落腳的地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移民，尤其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新移民的觀念逐漸與老移民產生了差距，有些在唐人街生活了很長時間的華人紛紛搬離。不少人表示，他們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生活在唐人街，更不希望他們被拒絕在主流社會之外。
　　然而羅杰?洪卻作出了另外一個選擇。從去年起，他在中央廣場附近開了自己的店，他花了很多精力在唐人街制造“新鮮血液”。
　　“我認為，如果這里變得越來越時尚，那些遠離了唐人街的華裔的后代們將來還會回到這里的。”年富力強的羅杰?洪說，“唐人街不應為了固守自己的傳統(tǒng)和特色而拒絕改變�！�
　　
　　弱勢群體的聚居區(qū)？
　　紐約市研究亞裔美國人問題的權威性非營利組織亞美聯(lián)盟（Asian American Federation）曾在3年前公布了《曼哈頓唐人街居住調查》報告。這項調查發(fā)現(xiàn)，居住在唐人街的人口教育水平落后、生活水準低、人口老齡化。
　　亞美聯(lián)盟說，這份報告并不能反映在美華人的全景，多數(shù)事業(yè)成功華人并不居住在唐人街。但是，在美國不少城市曾經(jīng)生意興隆的“老唐人街”，而今的確顧客稀少、日益冷落，商業(yè)協(xié)會更是無法吸引年輕會員的加入。
　　然而，羅杰?洪的家已深深扎根于唐人街，他的父親是知名移民律師洪勇春（音譯），中國第一位在加利福尼亞州通過律師資格考試的華人，也是當?shù)厝A人群體的中堅分子。
　　“唐人街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地方弱勢群體的聚居區(qū)了，從這個意義上講，已經(jīng)不需要唐人街的存在�！绷_杰?洪說。
　　
　　故事4
　　理查德?劉和他的“領域”
　　
　　也許在中央廣場最時髦的商店是“領域”（Realm），一個經(jīng)營家居用品的商店，它完全不同于其他的小店，從陳設到商品無不顯得既流行又昂貴，并且還體現(xiàn)著現(xiàn)代亞洲的風格元素。
　　
　　改變唐人街形象
　　雖然散落在美國各地的老唐人街，以其街獨具特色的中文招牌、香味四溢的精美佳肴，以及高聲叫賣的市場文化，曾一度吸引著各國游客前往，但日益嚴重的臟、亂、差現(xiàn)象以及污水橫流、怪味撲鼻的環(huán)境，也在逐漸使它們成為或者正在成為美國市民和各國游客側目及掩鼻的對象。
　　“領域”的主人理查德?劉是一位華裔建筑師。劉認為“領域”代表了唐人街未來的樣子。
　　“長期以來，唐人街給人們的印象就是骯臟、廉價、擁擠，”劉說，“我們要擺脫這個印象。當美國人去北京和上海的時候，會感覺到那里發(fā)生了多么大的變化，到處是新型的建筑、琳瑯滿目的商品，同樣的變化也應該發(fā)生在這里的唐人街。”
　　
　　感受著變化
　　理查德?劉今年49歲，畢業(yè)于南加州大學，4年前來到中央廣場附近的一座大樓里上班，當時中央廣場的樣貌才剛剛開始改變，于是他成為“改變”的又一個推動者。
　　作為年輕一代移民，劉希望改變唐人街的形象，他希望那里不再到處是廉價的商品和死氣沉沉的氣氛。
　　劉敏銳地察覺到一些“老華人”們的抱怨和擔心，但他也欣喜地看到，他的店鋪和其他類似的新店一起，帶來了新鮮的亞洲文化與時尚。
　　“我們要挽救老唐人街的頹勢，我們需要人們來這里尋找新的、不同的東西。”
　　
　　行業(yè)轉型
　　華人移民先驅一百多年前來到美國時，大多是孑然一身。二次大戰(zhàn)前，唐人街的華人大都經(jīng)營洗衣店、餐館、雜貨店、低檔首飾古玩店等。進入上世紀60年代，華人的職業(yè)領域有了新的擴展。除傳統(tǒng)的洗衣業(yè)萎縮外，餐館業(yè)、制衣店業(yè)和雜貨店業(yè)成為美國華人社會的三大經(jīng)濟支柱。
　　近年來，華人經(jīng)濟正在經(jīng)歷一個歷史性的轉變，從傳統(tǒng)行業(yè)向新興行業(yè)發(fā)展。銀行業(yè)、地產業(yè)和高檔珠寶業(yè)逐漸興起。1981年紐約市的華資銀行只有3家，1987年增加到32家；加利福尼亞的華資銀行增加到70多家。到了上世紀80年代，華人在機械、土木、電子、化工、電機、工業(yè)咨詢等領域大顯身手。
　　
　　尾聲
　　
　　新的東西的的確確產生了，如今在周末的夜晚，唐人街狹窄的馬路上，擠滿了來自各個種族的年輕人。
　　洛杉磯看到了改變。侯爾不動產公司副總裁凱特?巴特魯正在醞釀這個街區(qū)的發(fā)展規(guī)劃，她說：“唐人街總以最完美的方式保存著它的‘神秘’�！�
　　最近的一個周六，中央廣場的牌樓前，一對美國情侶舉行了婚禮。新婚夫婦都不是華裔，這在洛杉磯還是第一次。唐人街的老人們注視著出席婚禮的人群、聽著流行的音樂，眼中閃出異樣的光彩。
　　（7月30日《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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