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方文化交流史上,常有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發(fā)生,錯位、誤讀乃至歪打正著,都不可避免,給后人留下許多似是而非的迷團。張大千會見畢加索,便是其中之一。 　　張大千與畢加索,一個是中國古典繪畫的繼承者,頂尖級臨摹高手,一個是西方現(xiàn)代美術(shù)的領(lǐng)軍人物,藝術(shù)創(chuàng)新狂,兩者可謂風馬牛不相及。然而,由于特殊的機緣,兩位藝術(shù)家曾經(jīng)會晤,留下了引人入勝的花絮。
　　據(jù)張大千晚年的自擺龍門陣,他會見畢加索,起因是《大公報》上一篇以畢加索的口氣罵他是“資本主義裝飾品”的文章,而他的習慣是,凡是捧他的文章他可以不看,凡是罵他的文章他倒要仔細看,看人家罵得對不對,于是萌生了見一見畢加索的念頭。然而,實際的原因并不是那么簡單,圈內(nèi)人知道,張大千是一個擅長炒作的畫家,能在中國畫壇弄出那么大的名氣,除了藝術(shù)天才,還與他喜好結(jié)交達官名流有很大關(guān)系。
　　1956年夏,在陳西瀅(時任臺灣當局駐巴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首任常駐代表”)的舉薦下,張大千在巴黎東方博物館舉辦《張大千臨摹敦煌石窟壁畫展覽》,在法國盧浮宮藝術(shù)博物館舉辦《張大千近作展》。為吸引觀眾眼球,主辦方將畫展安排在盧浮宮東畫廊,同時在西畫廊舉辦“野獸派”藝術(shù)大師馬蒂斯的遺作展,此舉客觀上將張大千與馬蒂斯置于東西繪畫雙星并列的位置。或許是這個背景,使得張大千自信滿滿地會見畢加索。
　　張大千對西方繪畫素無研究,對西方現(xiàn)代藝術(shù)更是不甚了了,然而他不像徐悲鴻視西方現(xiàn)代繪畫若洪水猛獸而不遺余力地抨擊,張大千以“萬物皆備于我”的心態(tài)對待,一切復雜的問題便迎刃而解。張大千有一段著名的畫論:“在我想象中,作畫根本無中西之分,初學時如此,到最后達到最高境界也是如此。雖可能有點不同的地方,那是地域的風俗習慣以及工具的不同,在畫面上才起了分別。”貌似公允的背后,其實還是根深蒂固的“中華主義”。
　　令張大千頗為得意的是,他是在沒有任何人引見的情況下,自報家門,得到畢加索這位法國畫壇泰斗級人物的接待的。作為后人,我們有必要補充,之所以如此,齊白石起了關(guān)鍵性的作用。就在他們會面的兩個月前,畢加索從另一位中國畫家張仃那里得到一份禮物――一套木版水印的《齊白石畫冊》,便對中國畫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之后一直都在臨摹。這一細節(jié)可以從張大千的自述中得到證實:落座甫定,畢加索就捧出五大本學習中國畫的習作,全是學齊白石的,請他指正。我們不妨想象:沉迷于齊白石繪畫的畢加索,遇有齊白石的同胞藝術(shù)家遠道來訪,豈有拒絕的理由?從這個角度看,張大千順利地拜會畢加索,首先應(yīng)當歸功于齊白石,而且正是齊白石的鋪墊,才使這次會見碰撞出石破天驚的火花。聽完張大千關(guān)于中國畫筆墨之道的介紹,畢加索開門見山,毫不客氣地問:“我最不懂的,就是你們中國人何以要跑到巴黎來學藝術(shù)?”接著又說:“不要說法國巴黎沒有藝術(shù),整個的西方,白種人都沒有藝術(shù)!”繼而他進一步發(fā)揮道:“真的!這個世界上談到藝術(shù),第一是你們中國人有藝術(shù),其次是日本的藝術(shù),當然,日本的藝術(shù)又是源自你們中國,第三是非洲的黑種人有藝術(shù),除此而外,白種人根本無藝術(shù)!”――這些話后來在中國藝術(shù)界廣為流傳,影響深遠,發(fā)揮了復雜的作用。
　　張大千的自述中還有一個細節(jié):畢加索陪同張大千夫婦參觀自己的古堡莊園時,一位畫商在一旁恭候,帶著幾幅要求鑒別真?zhèn)蔚漠吋铀髯髌?畢加索隨手遞給張大千,請他代為鑒定,張大千辨認一番,立即分出真?zhèn)?令畢加索大為高興,更令畫商驚異不已。這個故事令人懷疑,因為張大千對畢加索的作品素無研究,對他的立體主義變形更是不得要領(lǐng)。這種判斷可以從主客授受《西班牙牧神像》得到印證。此畫變形劇烈,方形人頭,大嘴嘻開,眼睛一大一小,鼻子歪在一邊,滿頭蝌蚪似的須發(fā)。張大千這樣講述授受這幅畫的過程:“我們看畢加索的畫冊,翻到這幅畫時,我當時無以名之,只覺得是鬼臉殼子,足見畫得很怪,我太太忍不住要問:‘這張畫是啥子喲?’畢加索說:‘畫的是西班牙牧神。’否則我也不知道是西班牙牧神。外國人總是比較尊重女士們,他見我太太發(fā)問,總以為她對這幅畫感興趣,畢加索反問了一句,‘畫得好不好?’我太太當然只有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結(jié)果嘛,他認為我們最欣賞這幅畫,就把這幅畫送給我們了。我太太還懊悔呢,她說早知道這樣,我該挑一看來順眼的再表示興趣……”可見,張大千根本不懂畢加索的變形藝術(shù),既然不懂,又怎么鑒定?
　　張大千與畢加索并無真緣,他們的交往后來不了了之。如果說張仃會見畢加索成為中西繪畫交流史上的一樁風流韻事,那么,張大千會見畢加索就只是一個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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