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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江良:一個會飛的孩子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1

  

  烏狗看到黃毛手心發(fā)亮的“冰塊”時,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東西,但他確定那東西肯定很好吃,他從胖墩和大嘴巴咀嚼時的神情里,得出了這個鐵定的結論。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冰塊”,暗地里不斷地咽著口水,尋思著如何接近黃毛,以致于同樣享受到那美味。

  這時,黃毛正在給胖墩和大嘴巴講述他昨夜的夢境。他說,在那個夢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過村前的小河時,竟然沒有走那座獨木橋,而直接在河面上飄了過去,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飄到對岸小路上后,沒有飄落下來,而是越飄越高飛起來,一直飛到了幼兒園。

  烏狗隱隱約約地聽到這個夢后,心頭滋生了一個接近黃毛的法子。于是,他鼓起勇氣朝他們湊近去,神秘兮兮地向他們宣稱:“你說在夢里能飛,我不在夢里也能飛呢!”他這樣說的時候,揚起雙臂作了幾個飛的姿態(tài),以向他們佐證自己真的飛過。

  烏狗的突然出現(xiàn),讓他們不由地吃了一驚。要是以往,他們很快會把他打開?蛇@次,他們沒有。因為烏狗告訴他們說自己會飛時,他們感到了無與倫比的震驚,這種程度遠遠超過黃毛的夢境本身。他們不僅不趕開他,黃毛還破天荒地給了他一塊“冰塊”。

  但很快,胖墩對烏狗能飛表示了懷疑,他瞅著烏狗將信將疑地問:“你真的會飛?”

  烏狗幸福地含著那塊“冰塊”,口齒不清地說:“騙你是,是,狗!

  “你本來就是狗嘛。烏狗不是狗是什么?”大嘴巴也不相信起來,忍不住插嘴道,“你說會飛,那你現(xiàn)在就給我們飛一下看看!

  烏狗就一下子愣住了,含在嘴里的“冰塊”停止了轉動。

  黃毛覺得大嘴巴的主意不錯,趕緊附和:“烏狗,你說會飛,現(xiàn)在就飛呀!

  烏狗的臉上便掠過了一絲驚慌,但很快他鎮(zhèn)定了下來,斯條慢理地對他們說:“這幾天我感冒了,不能飛,等我感冒好了,就飛給你們看!

  他們見烏狗確實在流鼻涕,一時間不好再說什么。烏狗嘴里的“冰塊”,重新飛快地轉動。

  過了會兒,胖墩又懷疑起來,一臉不屑地說:“烏狗,你肯定是騙人!你是想騙黃毛的冰糖吃!我可從沒聽說人會飛的!

  “我真的會飛!睘豕穲猿种f,“我都飛過很多次了!

  “你說你飛過很多次,我們怎么沒見過?” 大嘴巴質疑道。

  烏狗連忙辯解說:“我是夜里,你們睡覺的時候飛的!睘榱俗C明他真的飛過,他向他們描繪了飛時的情景。末了,還補充道:“有一次,我飛呀飛呀的,飛得實在太遠了,就飛到了月亮上,那里可住著很多人呢!

  烏狗描繪的情景實在太迷人了,他們暫時不再懷疑他說的真實性。但最后他們沒忘了跟他敲定:等他感冒好了之后,一定得飛給我們看。

  

  2

  

  烏狗說自己會飛的消息,當天下午就在村里傳開了。這只是孩子們之間的把戲,大人們聽了當風吹過?稍谌宓男『斨校秽从谌酉铝艘活w炸彈。以大塊頭為首的孩子們,就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探討著這一消息的真?zhèn)涡浴?/p>

  大塊頭問:“烏狗說他會飛?”

  “是這樣說的!”大嘴巴明確道。

  胖墩也跟著作證:“他是這樣說的,不信你問黃毛!

  黃毛一向跟大塊頭不和,所以不參與討論,孤立地站在一邊,不走攏去,也不走開。大塊頭的目光就越過圍著的人群,遠遠地橫了黃毛一眼問:“他真的說自己會飛?”

  黃毛不亢不卑地說:“不知道!”

  大塊頭就沒轍了。他雖然比黃毛高一頭,但從來不欺負黃毛。這倒不是他想吃黃毛的零食。黃毛爹是駕駛員,成天在城里跑,家里零食不斷。而大塊頭爹是大隊長,常有人去拍馬屁,零食也少不了。他主要想聽黃毛講故事。在講故事方面,黃毛是一把好手,這得益于黃毛爹的“道聽途說”。

  大塊頭就領著他的那幫人去找烏狗,胖墩和大嘴巴屁顛屁顛的也跟著去了。胖墩和大嘴巴這兩個“叛徒”,大塊頭不在時總聚在黃毛身邊,可大塊頭一出現(xiàn)就成了他的人。他們都怕大塊頭,怕惹他生氣了,讓自己的父母滾蛋。胖墩爹是會計,大嘴巴娘是出納,都歸大塊頭爹管。大塊頭一不高興,就愛沖著他們吼:“我讓我爹叫你爹(娘)滾蛋!”

  黃毛沒尾隨著他們而去,但并不等于不去,只是遠遠地跟在他們后面。如果說那幫人好像是大塊頭的尾巴,那黃毛更像是一個盯梢的。

  村里的大人們都下田干活去了,整個村莊靜悄悄的,只有幾只雞跑來跑去的。烏狗家在村的尾巴尖上,后門緊傍著一片竹山,自從烏狗爹去坐牢后,每天夜里他家后門口總鬧鬼。

  大塊頭一馬當先地來到烏狗家門前時,他爹正挺著肚子從烏狗家里出來,他一手不緊不慢地扣著中山裝的鈕扣,一手不斷地捋著腦門上油亮的頭發(fā)。他猛地看見跟前出現(xiàn)了一幫人,不禁打了個趔趄。等他看清是大塊頭他們,就一下子站穩(wěn)了身子。

  “你來干什么?你!”大隊長將驚恐轉化成了怒氣,一古腦兒地撒到了兒子身上,在他頭頂上狠摔了幾個“栗鑿”。

  大塊頭連忙用雙手護住頭,囁嚅著說:“我來找烏狗!彼赖蛩,是因為在烏狗家門前撞見了他,要是在別的地方撞見,爹是斷然不會打他的。

  “烏狗不在!”大隊長罵罵咧咧地走了,依然是一手不緊不慢地扣著中山裝的鈕扣,一手不斷地捋著腦門上油亮的頭發(fā)。

  這時,黃毛也跟到了,他站在人群的外圍,觀望著大隊長打大塊頭的場面,同時也意外地瞅見:披頭散發(fā)的烏狗娘,在門縫閃了一下,倏地消失在里面了。

  

  3

  

  大塊頭他們是在竹山上找到烏狗的,當時烏狗正一個人蹲在那里造一座墳。竹山上滿地都是黃泥,要多少就可以拿多少,這給烏狗造墳創(chuàng)造了條件。沒人跟自己玩的烏狗,最大的喜好就是造墳了,他已造了不下十座墳。那些墳像雞窩一樣大小,整齊地豎立在那里,陣勢很是壯觀。

  由于烏狗的這一癖好,村里的大人都討厭他,覺得他是一個不吉利的人。他娘為此打過他幾頓,可他就是死不改悔,一有空就上竹山造墳。不知是誰說他“狗改不了吃屎”后,村里人見他長得黑不溜秋的,干脆就不再叫他姓名,而一律改稱他為“烏狗”。

  現(xiàn)在烏狗的墳正造到一半頭上,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禁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他抬頭一看是大塊頭來了,渾身不由地打起抖來。烏狗最害怕大塊頭了,他身上的傷痕,大半是他留下的。他想站起身逃跑,可又不忍丟下那座墳。就在猶豫不決間,大塊頭到了自己跟前。

  大塊頭受他娘的影響,對烏狗娘倆充滿仇恨,便時不時欺負烏狗,這次剛挨過爹的“栗鑿”,更讓他怒火中燒,便二話不說踢翻了烏狗的墳。他學他爹的姿勢,雙手叉著腰,俯視著腳跟的烏狗,盛氣凌人地問:“你這個婊子生的,你說你會飛?”

  大塊頭叫烏狗婊子生的,是從他娘那里聽來的,他娘一說到烏狗的娘,就一副不共戴天的樣子,總是左一聲“婊子”,右一聲“婊子”的,叫烏狗也從來不叫“烏狗”,而叫“那個婊子生的!”

  烏狗心疼著被毀的墳,窩在那里不吱聲。他想這狗日的大塊頭,我的墳快造好了,你就把它給踹了。如果你不踹它,現(xiàn)在差不多造好了。他這樣想著,越發(fā)不想吱聲了。

  大塊頭的火更大了,踹了他一腳,厲聲命令:“你還不說!”與此同時,瞟了眼旁邊的人。那些人領會了他的意思,便齊聲吆喝:“還不快說!”

  “我,我,……”烏狗開始膽怯了,吞吞吐吐著。

  旁邊的大嘴巴急了。說烏狗會飛是他報告大塊頭的,現(xiàn)在他怕烏狗否認會飛,那樣自己就慘了,肯定惹大塊頭生氣。所以,他不斷地督促烏狗道:“快說你會飛!快說!”

  胖墩因為當時也在場,幫腔著大嘴巴催促:“烏狗,你還不快說自己會飛?!”

  烏狗抗不住了,遲疑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我真的會飛!爆F(xiàn)在他不能否認自己不會飛了,那樣胖墩和大嘴巴就會揭發(fā)他,說他是騙黃毛的冰糖吃。那以后,他就是騙子了。

  這下,大塊頭就來勁了,他拽住烏狗的衣領,想把他從地上提起來,要他當著他們的面,飛一下給他們看看。烏狗掙扎著不肯起來。

  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黃毛插了一句嘴:“他現(xiàn)在感冒還沒好,得等他感冒好了才會飛!秉S毛之所以站出來,并不是想護著烏狗,只是趁機奚落一下大塊頭,竟然不知道“飛要等感冒好了”這個道理。

  大塊頭認同了黃毛的話,沖著烏狗說:“那等你感冒好了飛給我們看。要是飛不了,可饒不了你!”

  

  4

  

  因為烏狗說自己會飛,在本村所有孩子中間,他頓時成了最受關注的人。沒說自己會飛前的烏狗,他們都將他當成“狗屎”,幾乎沒有一個人去理會他?涩F(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他們總是時不時地逮住他,充滿期望地問:“烏狗,你什么時候飛給我們看呀?”

  烏狗就不斷地吸著鼻涕,并大口地喘著粗氣,回答著那些要他飛的人:“我感冒還沒好呢,要飛也得等我感冒好了呀,你們現(xiàn)在要我飛,我都飛不起來的!彪S后,又補充說:“你們看我,現(xiàn)在走都走不動,怎么能飛呢?”

  他們覺得烏狗說得挺有理的,也就不再糾纏烏狗了,但他們每天期待他感冒好起來,以讓他們親眼目睹烏狗飛。他們想象著烏狗飛時的場景,那肯定精彩無比!八w的時候是不是像鳥一樣呢?”他們還對這個問題一度爭論不休。

  也因為烏狗說自己會飛,他們開始對他友善起來。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中沒一個人欺負過他。他們不再排斥他,開始允許他一道玩。他們中的任何人,分家里帶來的零食時,也總會毫不遲疑地分給他一份,使烏狗無不享受到了集體的溫暖。

  那段時間里,烏狗不再去竹山上造墳了,他覺得比起跟伙伴們在一起,造墳原來是那么索然無味!他甚至幾乎忘記了造墳。娘意識到了烏狗的改變,深感蹊蹺:烏狗怎么就放棄了那個陋習呢?

  當然,那些孩子有時也會懷疑烏狗說的真實性,畢竟他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會飛,也沒能在烏狗身上看出他能飛的跡象。為了證實他到底會不會飛?或者說有沒有會飛的可能性,有一次他們擁推著烏狗,特地去找村里的“大學生”。

  “大學生”其實不是大學生,但他是村里書讀得最多的人,平時總戴著一副黑框的大眼鏡,全村的人都喊他“大學生”。那個時候高考取消了,他就留在隊里干農(nóng)活。他們找上門去的時候,他正窩在家里背“A”、“B”、“C”,這讓他們越發(fā)覺得他知識淵博了。

  他們將烏狗推到“大學生”跟前,告訴他烏狗說自己會飛,并問他世界上真有會飛的人嗎?面對他們的問題,“大學生”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他動了動嘴巴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沒有輕易說出口。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仔細地瞧了一眼面前的烏狗。

  烏狗的眼神里煥出了一種企盼,“大學生”的目光跟他對接之后,就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將意味著什么。于是,他就低下頭沉思起來,良久他抬起頭正視著他們,果斷地往上推了一下眼鏡,肯定地予以了回答:“世界上存在能飛的人,也許烏狗就是這樣的人!

  “大學生”這樣說的時候,烏狗的心頭充滿了感激。那一刻,“大學生”在他的心目里,一躍而成了除娘以外最好的人。

  

  5

  

  由于“大學生”的一捶定音,孩子們對烏狗會飛深信不疑,烏狗的地位在他們中間,一級一級地快速上升,短時間跟他們“平起平座”了。村里的每一個孩子,都不再叫他“賊骨頭的兒子”、“牢監(jiān)坯的兒子”,或者“婊子生的”,有的甚至重新叫他真名。

  烏狗重溫了爹未去坐牢前的歲月。然而,他清楚這份幸福的獲得,依賴于自己認為的能飛。所以,他總是擔心自己的感冒,在某一天突然好轉了。為了讓那份幸福變得長久一些,他開始在夜里不蓋被子。這可真是一個好辦法!他的感冒不僅未曾好轉,相反愈加嚴重了。

  這使村里的那些孩子大傷腦筋。他們已曾無數(shù)次假想過烏狗飛的情景,但那個醉心的時刻總是遲遲不肯來臨。他們清楚這歸過于烏狗的感冒。于是,如何治愈烏狗的感冒,擺上了他們的議事日程。

  就在大塊頭他們討論來討論去,討論不出什么結果時,黃毛在旁邊看不下去了,暗想:這幫人真夠笨的,這么簡單的事還討論個不停。鼻孔里就哼了幾下氣。

  大塊頭見狀,說:“你哼什么哼?你有辦法?”

  黃毛冷言冷語道:“這有什么難的,叫他吃藥唄!”

  此言既出,贊聲一片。

  烏狗沒料到這一招,頓時驚恐失措。但他很快鎮(zhèn)靜了下來,尋找拒絕配合的借口:“我家里窮,買不起藥!

  此話一出,孩子們無言以對。他們確認烏狗說的是實情,自從他爹去坐牢之后,他的家境便一落千丈。不要說買藥,就是買菜,也成了一種奢侈的行為。他們每餐下飯的,就是清一色的白菜湯。

  但孩子們并非因此而罷休,為了如愿以償?shù)赜^賞到飛的奇觀,他們紛紛伸出了慷慨之手,積極地行動起來從家里偷藥。他們偷來了各種各樣的藥,有感冒藥、避孕藥、老鼠藥等等。

  烏狗還是不吃。他不是怕給吃死了,而是怕感冒給治好了。到了那個時候,“飛”便無法逃避了。他害怕那一天的到來?伤麄儓詻Q不依,要求他一定得吃。他們不能讓他的感冒,再這樣長久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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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狗拗不過他們,但又不能暴露隱情,再次找了個借口:“我不吃,這里的藥有不能吃的,我吃死了怎么辦?我吃死了還怎么飛呀!

  大塊頭想想也是,就派大兵拿著這些藥,去鄭麻子那里跑一躺,問他一下哪種是感冒藥。鄭麻子是大兵的爹,村里的赤足醫(yī)生。大兵不敢去,怕自己爹罵,因他也偷了爹的藥。大塊頭就派大腳板去。

  鄭麻子一見有這么多藥,不由地嚇了一跳,禁不住問:“這些藥是哪里來的?”大腳板支吾著不肯說,只是問他哪種是感冒藥。鄭麻子二話沒說,就將那些藥給沒收了。后來,還將情況反映給了大人們。

  烏狗見大腳板急沖沖地返回來,心頭頓時七上八下的,他想這次是逃不過去了?上氩坏降氖,大腳板哭喪著臉說:“那些藥全給鄭麻子沒收了!睘豕仿犃,不禁松了口氣。而其他人則黯然失色,開始詛咒起鄭麻子來,包括鄭麻子的兒子大兵。

  

  6

  

  由于偷藥事件的泄密,大人們加強了防范,藥是不可能搞到了。烏狗正竊竊自喜時,感冒卻不知覺地好了。到底什么時候好的,這個連他自己都沒覺察。

  首先發(fā)現(xiàn)烏狗感冒好了的是大嘴巴,他見烏狗鼻孔里少了兩支涕柱,欣喜地跳將起來,他高聲叫著:“烏狗的感冒好了!烏狗的感冒好了!”一路飛奔地朝大塊頭家跑去。

  烏狗眼見著大嘴巴飛奔而去,心頭宛如掛上了個秤砣,一下子顯得無比沉重。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眼睛一眨就要過完了,忍不住傷心起來。他蹲在地上,開始低聲抽泣。

  村里的孩子聞訊,都向烏狗家涌來了。他們聚集到烏狗跟前時,見烏狗正蹲在地上哭,不禁面面相覷,搞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事。

  黃毛關切地問:“烏狗,你怎么了?”

  烏狗不吱聲,仍在抽泣。

  胖墩說:“烏狗,大嘴巴說你感冒好了,現(xiàn)在不會肚子痛了吧?”

  胖墩的一番話,無意中提醒了烏狗。烏狗哭得更厲害了,他一邊哭一邊說:“我感冒是好了,本來想飛給你們看的,可現(xiàn)在肚子痛得厲害呢!”

  話音一落,在場的所有孩子,臉上頓顯失望之色。他們想,白跑了一趟,白跑了一趟。然后,紛紛散開來,準備回家吃飯去。此刻正是午飯時間,他們都是擱下飯碗趕來的。

  正在這時,大塊頭趕到了,他家在村口,離烏狗家最遠,趕來的時間長些。他氣喘吁吁地來到烏狗跟前,忙不迭地問:“烏狗,你感冒好了?你感冒真的好了?”

  尾隨著他的大嘴巴也到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稱功:“烏狗感冒好了,是我第一個看出來的,你看他沒流鼻涕了。”

  大塊頭就蹲下身去,去盯視烏狗的臉。烏狗將臉往下埋,大塊頭把住他的臉?粗粗,他高興地跳起來:“烏狗的感冒真的好了!烏狗的感冒真的好了呀!”

  黃毛見他欣喜如狂的樣子,忍不住給他潑冷水:“感冒好了又能怎么樣?”

  “那我們可以看他飛了呀!”大塊頭說。

  “飛個屁!” 大兵憤憤不平地說,“他現(xiàn)在肚子痛了!”

  大塊頭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伤是不甘心,重新蹲下身去,頭對烏狗的頭問:“肚子痛也不能飛?”

  烏狗嗚咽著說:“你看我都痛得站不起來了,還怎么飛呀!

  大塊頭就頹廢地站起來,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其他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只有黃毛還留在烏狗旁邊,他等其他的人都走光了,悄悄地詢問烏狗:“烏狗,你是不是在說謊?”

  “我沒有!睘豕窊P起淚水婆娑的臉。

  “你在說謊!秉S毛肯定地說,“我問過我爹了,他說沒有會飛的人!

  烏狗一下子沒詞了,蹲在地上發(fā)愣。

  黃毛又說:“我爹說,沒有會飛的人,但要我不要跟外人說你不會飛!

  烏狗感到很奇怪,不知道黃毛爹為什么這樣做。

  這時,黃毛又說:“他還告訴我,你爹沒偷隊里的番薯,不是賊骨頭,大隊長才是賊骨頭。叫我以后不準欺負你!

  烏狗更奇怪了,禁不住問:“你爹怎么說我爹不是賊骨頭,大隊長才是賊骨頭?”

  黃毛皺著眉頭說:“這個他沒說。他只是要我不許在外面亂說!

  

  7

  

  感冒已經(jīng)好轉了,肚子也不能總痛下去。烏狗為了避免跟其他孩子見面,使自己的謊言不被揭穿,只得跟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他不再跟其他孩子玩在一起,而是重新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一個人躲到家后面的竹山上,默默而用心地繼續(xù)造墳。

  只有到了這個時候,烏狗才驀然發(fā)現(xiàn),像他這樣的孩子,只有造墳是最舒心的,不用怕其他孩子的糾纏,無須隱瞞他們什么,自己想怎么造就怎么造,想造幾座就造幾座。只是有個遺憾:他再也分不到那些零食了。這對他來說,略微顯得有些殘酷。

  烏狗是重新去造墳了,但孩子們未曾忘記他的飛。他們依舊抱著有增無減的熱情,時刻準備著欣賞烏狗飛的奇觀?勺屗麄兩罡幸馔獾氖,烏狗好像一下子失蹤了。這讓他們心里很不舒服,烏狗怎么還沒飛就不見了呢?于是,他們分組四處尋找烏狗。

  大嘴巴一組找到烏狗的時候,烏狗已經(jīng)造好了八座墳,他正準備動手造第九座。胖墩驚詫地叫道:“烏狗,你怎么又在造墳了?我們還等著看你的飛呢!

  烏狗聽到他們的聲音,再也沒有心思造墳了,窩在原地暗暗地叫苦,他想我都不去跟他們玩了,他們怎么還要找上來呀,F(xiàn)在,如果他們要他飛,他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正在烏狗感到為難的時候,烏狗娘操著一把掃把趕來了。那幫孩子上竹山之前,她還不知道烏狗又造墳去了。見這幫孩子結伴上山,她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朝山上眺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烏狗又在造墳了。

  要是以往,她隨他去造好了。特別是大隊長上門的時候,她還巴不得他去竹山上造墳呢,省得在家里礙手礙腳的。有時他賴著不走,她還打發(fā)他走。再怎么不吉利,總比沒錢餓死好吧。

  可這段日子,大隊長好久沒上門了,家里都快揭不開窩,她的心情糟得一塌糊涂,F(xiàn)在看到烏狗又在造墳,氣就不由得打到一處來。

  她趕到烏狗跟前時,烏狗一直窩著沒發(fā)現(xiàn)。旁邊的人不斷提醒他:“烏狗,你娘來打你了!烏狗,你娘來打你了!”

  烏狗看見娘來打了,不僅一點也不感到害怕,相反暗暗地感到欣慰,他想這下可好了,我可以跟娘回家去,他們不能逼我去飛了。

  娘朝著烏狗的背打了幾掃把,伸手拎著他的耳朵回家去。一路上邊打邊罵,好像老公坐牢,自己家里窮,都是烏狗造墳造的。

  烏狗他們走到半路,大塊頭他們也尋來了。他們見烏狗側著頭用腳尖踮著,從自己的身邊一溜兒地過去,便立馬閃到一邊瞧熱鬧。

  這時,大嘴巴趕到大塊頭跟前,向他報告有關情況。他壓低聲音說,烏狗又在造墳了。他娘正打他呢。

  大塊頭問:“他有沒有說飛給我們看?”

  大嘴巴答:“沒。我們問他,他不出聲!

  黃毛在一旁聽著,保持著沉默。

  大塊頭說:“我們明天就叫他飛!”

  

  8

  

  這是秋高氣爽的一天。烏狗將自己關在屋里,通過窗望著晴朗的天,暗想這樣的日子,去造墳該多好呀。因為這樣的天氣,竹山上的泥巴不很粘,很適合于用來造墳。如果換了雨天,那就萬萬不能了,會搞得上下一身臟?墒,烏狗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次機會,他擔心自己去竹山造墳,那幫孩子又會尋上來,要求他飛給他們看,那樣他就沒有退路了。

  烏狗正望著天浮想翩翩,門突然被急迫地敲響了。他猜想是那幫孩子來了,趕連翻身跳下了凳子,縮在屋角里屏住氣息!盀豕,是你在里面嗎?快開門呀!”是娘的聲音,烏狗這才松了口氣,連聲應著起身去開門。

  “你今天怎么在家里?”娘一見面就問。

  烏狗說,我想在家里玩。

  娘就催促道:“等會兒大隊長有事要來,你到外面去玩!

  “我不想到外面去玩!睘豕氛f。

  娘蹊蹺地問:“你今天不去造墳了?”

  “你昨天不是還打了我?”

  娘就捋了一下他頭上的幾根黃發(fā),極其溫和地說:“今天娘準許你去。娘不打你!

  “可我今天不想去!睘豕饭虉(zhí)地說。

  娘就來氣了,正要發(fā)火,想了想忍住了,好言好語地勸慰烏狗:“寶貝,聽娘的話,等一下大隊長走了,娘給你去買糖吃!

  烏狗一聽說有糖吃,一下子來勁了,他猛地抬起頭,仰視著娘的眼睛說:“我要兩顆!”

  “就兩顆!”娘滿口答應。

  烏狗就聽話地走出了門。

  剛走出門,大隊長就到了,他一腳跨進去,順手關死了門。烏狗隱約聽到娘說:“這段時間你干嘛去了?”“上次來你這里,讓大塊頭撞見了,告訴了我婆娘,她管得緊呢!薄凹依镔I醬油的錢都沒了。”“等一下給!薄盀豕匪氖隆薄斑@個不是我一人說了算的,得集體研究!薄啊

  烏狗出門沒幾步,大塊頭氣勢洶洶的迎面來了,后面跟著一大幫孩子。烏狗一見,意識到大勢不妙,返身拔腿就往竹山跑。

  大塊頭見狀,率領著那幫孩子緊緊追趕。這次大塊頭是有備而來的。出門前,他娘聽說烏狗又在造墳了,聯(lián)想起兒子曾說去找烏狗什么的。當時她只顧生老公和婊子的氣了,沒細問大塊頭去找烏狗干嘛,F(xiàn)在,她得重新盤問:“你上次說去找那個婊子生的撞見你爹的,你去找婊子生的干什么?是不是一起去造墳了?”

  “我才不去造墳呢!”大塊頭一口否定。

  娘松了口氣,又問:“那你去找那個婊子生的干什么?”

  “他說他會飛!贝髩K頭回答道,“我們是去看他飛的!

  “怎么?會飛?”娘一臉迷惑。

  “嗯。他自己說的!贝髩K頭說,“他說他會飛,我們還分東西給他吃呢!

  娘就撇了撇嘴,鄙夷地說:“只有你們這些呆子才信,他是在騙你們的東西吃呢!

  大塊頭聽罷,不由地怒氣沖天。他二話不說,走出了門,召集攏了那幫孩子,就浩浩蕩蕩朝烏狗家趕來了,他得讓烏狗給他們飛一次看看。這次一定得飛,不飛不行。

  

  9

  

  烏狗在竹山腳下給大腳板追上了,大腳板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其他的孩子也一齊趕到了,他們蜂涌而上將他按到在地。這時,大塊頭發(fā)話了:“把他押起來,押到饅頭山去!迸侄蘸痛笞彀途妥愿鎶^勇行動起來,將烏狗的雙手反背押著他朝饅頭山走去,其他孩子一路尾隨著。

  饅頭山在離村莊半里遠的地方,那座山是村附近最高的山丘,整座山光禿禿的像一個饅頭,所以很早以前村里人給取名為“饅頭山”。如今,那個“饅頭”讓石礦隊打炮打掉了半個,只剩下半個孤零零立在那里了。大塊頭選擇去那里,是怕烏狗娘瞧見他們欺負烏狗。

  烏狗拼命地反抗著,企圖擺脫他們的束縛。大塊頭在一旁冷笑著說:“烏狗,你今天一定得給我們飛了看。不飛給我們看,我們就不會放了你!

  烏狗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第一次開口說實話:“我不會飛!

  “不會飛也不行!贝髩K頭冷冷地說,“你一定得飛給我們看!

  烏狗還要說,大塊頭不理會他了,他跟大兵他們商量,在什么地方讓烏狗來飛,他們看起來才好看?他本來想跟黃毛商量的,因為黃毛這家伙主意多,可這次黃毛不是很合作,他遠遠地跟在后面,似乎對烏狗的飛不感興趣。

  大兵思索了很長時間,臨到饅頭山的山腳了,才終于拿出了主意,他對大塊頭說:“要不,我們叫他到山頂上向下飛吧!”

  大塊頭還在斟酌這主意的可行性,一邊的大嘴巴興高采烈地插嘴:“大兵說的挺好的,就叫他在上面向下飛。下面就是空地,他在空地里飛來飛去的,我們站在上面看,一定很好看的!

  大塊頭聽了大嘴巴的描述,覺得這樣挺有意思的,立馬向其他孩子宣傳了這一方案。孩子們一聽,歡呼雀躍。烏狗得知要他從山頂往下飛,極度地害怕起來,他拼命地掙扎著,高聲哭叫道:“我不會飛的,我不會飛的呀!

  大塊頭哼了一聲,說:“你自己說過會飛的,現(xiàn)在想賴也不行了!

  黃毛聽說要烏狗從山頂上飛下來,趕緊從隊伍最后超上前,嚴肅地對大塊頭說:“烏狗不會飛的,這樣會讓他摔死的!

  “我不管!贝髩K頭固執(zhí)己見,“是他自己說過的!

  黃毛還想說,大塊頭不理他了,頤指氣使地下達了命令:“胖墩、大嘴巴,押上去!押上去!”

  烏狗被押著推上山去,黃毛留在山腳目送著,預想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惶恐,他覺得再這樣站著不行了,便返身拼命地朝村莊跑去,他邊跑邊高聲呼叫著:“快來人呀,烏狗要被摔死了!快來人呀,烏狗要被摔死了!……”

  烏狗娘聞聲,露著半個奶子,從屋里出來了。她聽了黃毛的簡述,顧不上扣好衣服,朝饅頭山的方向搶奔而去……

  大隊長也從烏狗家出來了,一手不緊不慢地扣著中山裝的鈕扣,一手不斷地捋著腦門上油亮的頭發(fā)。他沒有往饅頭山的方向而去,而是向左轉了個彎,朝村莊附近的田畈走去。

  黃毛隨烏狗娘趕到磨粉廠,距饅頭山還有百米之遙時,看到烏狗被大塊頭用力一推,像一片巨大的羽毛一般,從山頂忽啦啦地向空地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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