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之:保持住你的藝術直覺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前兩天我在博客上寫作了《文學應當肩守一種責任》,跟隨的評論很有見地,這使我想到,在我們表面看來灰色的生活中,有多少鮮活的生命在歌唱,有多少被稱之為思想的東西被處在遮蔽的狀態(tài)!假如社會能夠給人提供說出思想的自由,我們這個社會將會是多么美好,生活將會是多么和諧。然而,這僅僅是一種假如,假如的事情是不能當真也沒有辦法當真的,所以,我們就繼續(xù)生活在灰色之中,徒然地看著這個社會普遍存在的不和諧以及巨大的社會不公,徒然地看著腐敗在反腐敗的口號聲中愈演愈烈,徒然地等待著某種基本上與我們自身的權利毫不沾邊的強力來改變這一切……這一切能夠被改變嗎?我很懷疑,因為這里面有一個極為普通的道理:權力只對權力的來源負責(孟德斯鳩語),只要政府以及政府官員的權力是被上級任命的,只要普通老百姓被置于權力結(jié)構形成的過程之外,我們目前面臨的一切社會難題都不可能得到解決,社會不可能和諧,生活就將繼續(xù)灰色下去,思想就只能在被遮蔽狀態(tài)中“非法”地生存。
這使我繼續(xù)想到在上一篇文章中談論的文學話題——在這種到處充滿謊言充滿虛假充滿不正義的條件下,作家究竟如何肩守?生活中能夠動搖人的品性的東西太多,弄文學的人尤其如此——當一些淺薄無聊的作品被評論家莫名其妙地鼓噪著的時候,你可能會懷疑你寫出來的東西不是東西;
當虛假到讓人感到難為情的作品大行其道并被賦予多種國家獎項的時候,你可能會不自覺地調(diào)整你的創(chuàng)作方向;
當文學像妓女一樣花花綠綠地站在街頭吸引人的目光并打算隨時與肯出錢(榮譽、地位、待遇、名聲)最多的人同床共枕的時候,你可能會感嘆自己孑然一身的孤寂與苦悶……所有這一切都會改變一個人。我看到了太多非常有才華的人放棄了自己的才華,為了得到一個位置而放棄文學的思索,放棄文學的責任,為了“不出事”而對真正的優(yōu)秀作品裝聾作啞,結(jié)果是,真正的作家、評論家不斷被改變,以空前的速度消失在世俗的算計之中。我常常為此感到悲哀。
我前面說了,生活中能夠動搖人的品性的東西太多,你沒有辦法要求所有的人都能夠抵御這種東西。盡管這樣,我還是想說,如果你仍舊把文學看得高尚,仍舊信守“文以載道”的信條,生命中仍舊有很重要的東西需要訴說,那么,你就值得用你的全部精神力量抵制現(xiàn)實對于你的改變和吸引,肩守你的品性,做一個作家應當做的事情,創(chuàng)作真正的文學而不要追時髦,去制造垃圾。
要達到這個目的,有一個最簡便的方法,這就是相信并保持住你的藝術直覺。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要相信你從生活中看到的真實(現(xiàn)實的真實和精神的真實),不要試圖用任何時尚的東西去扭曲它,更不要遵從于強力的要求去改造它,要相信美的只能是真的,只有真的才是善的,這是一種不容改造的邏輯關系。如果你具有這樣的膽識和才能,那么出現(xiàn)在你筆底下的東西一定具有與別人完全不同的意味,那里有生活本身的鮮活味道,有真實的人的慨嘆噓唏,有這個世界真實運轉(zhuǎn)的形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下的文學絕對是有價值的文學,無論別人說什么,無論你是否得到評論家的承認,你都要自覺你的創(chuàng)造的價值;
你應當相信這個世界總體趨向是在走向善和美,相信有很多等待欣賞你的創(chuàng)造的人。你更要相信,真正的文學總會找到它的欣賞者,這可能需要時日,需要耐住寂寞,耐住孤獨,耐住遠離熱鬧紛繁的人群……但是,這一切都會因為你創(chuàng)造的價值被補償。當這個世界上尚未泯滅良知的人尋找有價值的作品并且為你的創(chuàng)造由衷地贊嘆的時候,你就會體驗到信守一種崇高責任的喜悅。
藝術直覺在今天之所以變得重要,是因為社會要求于文學藝術的,具有一種現(xiàn)實需要目的性。這種目的性與波普爾歸納的“歷史主義”在血脈上是相通的。所謂“歷史主義”,簡單說來就是認為歷史發(fā)展具有一直崇高的目的,人類應當為這種目的而獻身,換一句話說,人類個體只是歷史發(fā)展的工具,而不是人類自身。波普爾從柏拉圖開始進行梳理,最后把這條粗硬的線一直縷到了法西斯主義和集權主義。雖然這是政治哲學的話題,但是,倘若我們做一種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扭曲和改變藝術知覺的其實正是這種東西。有了這種東西,偉大作家如茅盾、老舍、巴金、沈從文者也不得不收斂對生活的天才一般的敏銳感覺,不得不蛻化自己的創(chuàng)作才能,這意味著這批偉大作家最為輝煌的時段成為過去。而新的作家在不斷進行政治矯正的文學環(huán)境當中則不斷動搖和修改自己的知覺能力,把藝術創(chuàng)造置于生存層面的某種技藝的位置,你想一想,這樣的人還能夠創(chuàng)造出偉大作品嗎?
最近讀到德國一位漢學家評價中國當代文學的訪談,這篇文章讓我汗顏了很長時間——那位不留情面的漢學家?guī)缀跽J為目前中國沒有像樣的文學,他對于中國當代作家群體的評價也近乎于否定。我當然不會唯這位漢學家的馬首是瞻,但是,他說的話,至少在某些方面與我的感覺和經(jīng)驗發(fā)生了共鳴。在我們這樣一個泱泱大國,在據(jù)說正在向超越美國的方向前進的過程之中,這種狀況無論如何不是好的,不是健康的。
相信并保持住藝術直覺,真實地寫出你看到的和感覺到的,變得如此重要,這里需要的不僅僅是技藝,更重要的是良知,是你弄文學的目的。終點的輝煌決定著過程的輝煌和起點的輝煌,對于一個試圖把文學作為謀生或者進身手段的人來說,你最好不要和他們談什么藝術直覺,他們不會有什么藝術直覺,他們心里裝的全部是利益的算計,沒有為藝術留下任何位置,他又靠什么來進行藝術的直覺呢?可怕的是,正是這樣的人在我們這里大規(guī)模地成了所謂的作家,有的甚至成為了著名的作家,甚至被稱之為“大師”。
。2006-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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