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懷念李慎之,推進新啟蒙——紀念李慎之逝世五周年
發(fā)布時間:2020-06-08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李慎之同志離開我們已經(jīng)五年了。五年后的今天,可以告慰慎之同志的在天之靈的是,思想理論界繼承他的遺志,宣傳自由民主,批判專制主義,做了許多工作;
由他開啟的當代新啟蒙運動,雖然處在文化專制主義的高壓下,仍然艱難地曲折地開辟著自己的道路。
我說當代的新啟蒙運動是由他開啟的,是這樣理解的:文化大革命后的民間反思高潮(以西單墻的民主論壇為代表)和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及隨后的引進西方文明的大量書刊,構成了當代啟蒙運動的第一波浪潮。八九鎮(zhèn)壓后,萬馬齊喑,啟蒙運動趨于沉寂。1998年4月, 李慎之為劉軍寧的《北大傳統(tǒng)與近代中國——自由主義的先聲》作序,以《弘揚北大的自由主義》為題,倡言:“在人認為有價值的各種價值中,自由是最有價值的 一種價值。”“只有自由的人才最能創(chuàng)造物質的和精神的財富!辈⑶覍ψ杂芍髁x作了簡要的然而十分精辟的闡述。他在這篇序言里高揚自由主義的旗幟,不但標志 著他個人的人生道路的重大轉折,而且使沉寂幾年的啟蒙運動蘇醒過來。人們稱贊他為“自由主義的領軍人物”,絕非過譽。
說他的文章標志著他個人的人生道路的重大轉折,是因為他一生歷經(jīng)磨難,上下求索。直到這個時候,才終于找到了他的人生坐標。我在他去世后的懷念文章里曾提到:1993年1月 我第一次和他交談時,他說:“你的見解過于著重‘破’的成分;
當然‘破’很需要,也很有價值,但更需要、更有價值的是‘立’。中國的發(fā)展進程很難預料,不 排除發(fā)生突變的可能,時刻一到,你長期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破’的工作,只是閃一下就過去了。當然,對于一些關節(jié)性的問題,必然有清算的時候,但這個過程快 得很。人民更需要的是這個過程之后的理論。所以,還是應當更多注意‘立’的問題,要進行充分的準備,拿出有長遠價值的理論,有根有據(jù),才有說服力,才能發(fā) 揮作用!笨梢姡诋敃r,他的思想著重點,是在“立”上。那么,立什么呢?從他此后幾年的文章看,他一直是在苦苦探索之中。直到1998年,他才終于找到“有長遠價值的理論”,就是自由主義。同時也找到了晚年生命的歸宿。他在1998年5月16日給我的來信中說:“我只是在1989年 以后,也就是我下臺以后才寫一些文章,自問違心之說還沒有,但也只是打擦邊球。最近寫一文《弘揚北大的自由主義精神》,才自以為是四十年來第一次說真 話!弊掷镄虚g,洋溢著對于尋覓到真理的滿足和愉快?梢哉f,他從此就把自己獻給了弘揚自由主義的神圣事業(yè),他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里高揚自由主義大旗所作出 的貢獻,遠遠超過前七十五年。
說 他喚醒了中國的啟蒙運動,是因為在這以前的八九年里,思想理論界非常沉悶窒息,雖然有一些民主自由的呼聲,但十分微弱,也很分散。李慎之登高一呼,就把許 多有志于爭取自由民主、反對專制主義的仁人志士,團結在自己的周圍,推動著自由主義、民主主義在中國思想理論界的傳播。他自己更是言出行隨,不斷寫出高質 量的論文,把啟蒙運動帶動起來。如他在2000年5月15日 所寫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兼論中國的專制主義》一文里,對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專制主義,從它的歷史、理論、特點、支持力量及現(xiàn)代化的前景,作了深刻的 剖析。他指出;
專制主義在一定意義上說“是一個合二而一的結構”,“在上的一方面是專制主義,而在下的一方面是奴隸主義!薄爸袊穸▽V浦髁x只有兩條 路:一條是制度的改革,一條是進行啟蒙教育!彼貏e批判把秦始皇到鴉片戰(zhàn)爭的兩千多年中國社會稱為封建社會的傳統(tǒng)觀念,認為中國的封建制度只存在于秦始 皇以前的周朝,秦始皇以后的中國,應該“稱之為皇權主義,也可以稱之為皇權專制主義,或者絕對皇權主義!边@些觀點,今天已經(jīng)被人們普遍接受,但在八年以 前,確實有點振聾發(fā)聵的味道。在他去世前的五年里,他所寫的大量文章,突出地宣傳和弘揚自由民主,揭露和批判專制主義,發(fā)揮了出色的啟蒙作用。
在 歷史的長河里,五年的時間不過只是匆匆一瞬。但如果我們細心考察,就不難發(fā)現(xiàn),在李慎之去世后的這五年里,自由民主的觀念正在逐漸深入人心,以致在胡錦 濤、溫家寶的講話和報告里,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民主的字眼;
人們對自由雖然討論較少,但反自由化的喧囂聲大為減少,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顯著的進步。至于專制主義的存 在和危害,幾乎已經(jīng)成為全民族的共識。李慎之大力提倡的公民教育、公民社會,在一些后繼者的努力下,也陸續(xù)被社會認知。他在5月16日 給我的信里曾提到:“現(xiàn)在特別需要有人研究自由主義、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基礎上的社會主義、民主、人權、法治(與法制判然有別的法治)、公民、三權分立、 司法獨立、憲法、憲法法院等問題,寫出啟蒙的文章來!彼谶@里談到的問題,近年來在網(wǎng)絡和報刊上也時有所見。但是,這些細微的變化,主要只是表現(xiàn)在理念 上,在觀念形態(tài)上,而在社會生活的實踐里,卻察覺不到有什么轉變的跡象。專制主義在經(jīng)濟上的表現(xiàn)形式——壟斷主義,仍然占領著經(jīng)濟領域的半壁江山,在政治 權力的庇護下,一些超大型的國有企業(yè),壟斷著資源、市場和利潤,以對老百姓的剝奪來養(yǎng)肥極少數(shù)億萬富翁。在政治領域,喊了多年的政治體制改革,都只是在專 制制度的外圍打轉,根本沒有觸及變專制為民主這個本質問題,政治民主化遠還沒有破題。在文化領域,李慎之在八年前指出:專制主義的“最可惡、最黑暗的一個 特點,就是思想統(tǒng)制或曰愚民政策”。這種欺民愚民的文化專制主義,八年來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可惡、更加黑暗了。在社會領域,對社會生活的全面壟斷,絲 毫也沒有放松,人民至今沒有結社的自由,組黨就更談不上了,公民社會依然遙不可及。這個社會現(xiàn)實表明,肅清專制主義、爭取民主自由的民主革命,面臨著十分 艱巨、十分繁重的任務。作為民主革命的重要形式的啟蒙運動,很需要聚合力量,發(fā)聲呼求,既要啟發(fā)民眾的權利意識和政治覺醒,更要喚起黨政官吏的人性和良 知。特別是要催動民間的力量,推動上層的轉變,促使他們把個人的既得利益同民族前途,放在歷史的天平上,作出正確的選擇。
在群眾性的啟蒙運動中,我們應當繼承李慎之的遺志,充分利用他的思想遺產(chǎn),學習他的遺文。我想,這應該是對他的最好的紀念。
(2008年4月27日在《炎黃春秋》雜志社、中國律師觀察網(wǎng)、京鼎律師事務所三單位聯(lián)合舉辦的“紀念李慎之先生”座談會上的發(f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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