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曲 [舟曲之痛]
發(fā)布時間:2020-02-19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一場特大泥石流從天而降,至少1000多鮮活的生命就此沉眠。 2010年8月8日凌晨,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縣發(fā)生特大山洪泥石流災害。截至8月24日,泥石流致使1447人遇難,318人失蹤,受傷住院人數(shù)72人,累計門診人數(shù)2141人,已解救1243人。
人們驚魂未定之際,8月11日夜,舟曲境內又開始普降大雨,造成3人失蹤,并再次引發(fā)山洪泥石流。與舟曲縣相距僅70多公里的甘肅省隴南市境內也突發(fā)暴雨,引發(fā)泥石流和山體滑坡災害,至少有25人遇難和19人失蹤。
此次舟曲泥石流導致的死亡人數(shù),至少接近過去三年中全國每年因滑坡、地面塌陷、泥石流等各類地質災害死亡和失蹤人數(shù)的總和。
救援不可謂不及時。8月8日凌晨2時30分,甘南藏族自治州政府即召開緊急會議部署搶險救災。在第一時間,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抵達舟曲。受災群眾和干部開展自救,解放軍和消防等各支隊伍也火速馳援。但救援難度甚于地震災害。因為樓房被震倒后還可能形成生存空間,泥石流蕩滌一切,人的存活機會很低。
舟曲地處南秦嶺山地,嘉陵江一級支流白龍江穿境而過。山高、谷深、坡陡、石多、土薄、水急的特征,注定了舟曲水土流失嚴重、滑坡泥石流頻發(fā)的現(xiàn)狀。
泥石流是自然災害,但正如國土資源部所指出,滑坡泥石流等地質災害的主要引發(fā)因素,除了自然條件變化,還有不科學的人類工程活動。
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令人心痛,也促人反思人與自然關系這個古老主題。目前,舟曲災后重建已經啟動。未來縣城如何重建,其他地質災害高風險地區(qū)如何預防和應對,是關乎數(shù)以萬計同胞生死存亡的難題。
――編 者
8月8日凌晨,在類似火車駛近的隆
隆聲中,養(yǎng)育了舟曲2000多年的三眼峪溝,150萬立方米泥沙與石頭突然傾瀉而下,在深夜偷襲了熟睡的縣城。
居住在舟曲縣城北街村的縣政協(xié)常委張斌,在一剎那間失去妻與子,還有緊鄰三眼峪排洪溝的二層住宅。事后回想起來,張斌覺得這場災難“像大自然導演的一場陰謀”。
舟曲縣城只有3平方公里左右,北高南低。布局所謂“兩山夾一河”,其中一河為白龍江,呈東西向穿城而過;兩山為北山和南山。舟曲縣城就在這樣逼仄的地勢上展開。
造成災難的三眼峪和羅家峪,平日里就是北山的兩道山溝,有小溪流向白龍江。災難過程,即為暴雨引發(fā)兩道山溝的洪水,洪水夾雜溝內松散巖土,沖出溝口,由北至南直沖進入白龍江。
災難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泥石流貫穿城市時沖毀民房造成居民傷亡;二是泥石流將白龍江河床抬高數(shù)米,進而堵塞,致使大半個縣城成為白龍江江水通道。
8月8日,天放亮后,畢業(yè)于水利專業(yè)的張斌,站在被泥石流沖塌的家園上,北望昔日晨練之地――三眼峪,淚水橫流。他使勁說服自己:“我是遇到了幾百年一遇的天災!
縣城部分區(qū)域坐落在三眼峪沖積扇上,民眾世代賴其生存,可以說,沒有三眼峪,就沒有舟曲城。
事后看來,舟曲在劫難逃。多重因素催生和加劇這場重大劫難。罕見暴雨驟然降于地質條件極差的干旱陡坡,陡坡上植被在數(shù)十年前就被徹底砍光,這讓山洪有充足“彈藥”形成特大型泥石流?h城近十幾年的擴張,更是過分擠占了三眼峪溝的河床,災難由此被幾何級數(shù)放大。
可悲的是,三眼峪潛在的泥石流危害,在過去這些年中一直未被真正重視。肩有監(jiān)控及預警之責的各級國土和水利部門,未將其納入重點視線,甘肅各級政府和縣城民眾也忽視了其危險性,導致三眼峪沒有得到與其災難風險程度匹配的治理。
天降大災
進入舟曲縣城,災難現(xiàn)場一目了然。
舟曲縣委、縣政府所在位置,地勢較高,在此次泥石流災害中所幸沒有受損?购閾岆U指揮部以及新聞發(fā)布中心等部門設在這里的統(tǒng)辦大樓。
站在大樓的九層陽臺,向東望去,不遠處,一條上窄下寬的沖擊帶從北邊高聳的山口直插南邊低洼的白龍江,像一道被撕裂的巨大傷口。巨石泥淖橫陳其間,兩邊樓房東倒西歪,滿眼瘡痍,目不忍睹。
多名舟曲居民回憶,8月7日那一天,天氣悶熱。當晚23時許,舟曲縣城開始下雨。天空不停地打雷閃電,但雷聲大雨點小。在山城居民的眼中,這實在不足為奇。臨近子夜,盡管這里的人習慣早睡,依然有居民在外乘涼。
然而,毛毛雨灑落縣城之際,在舟曲東北部山區(qū),百年未遇的暴雨卻在肆虐,數(shù)十分鐘內降水達史無前例的96毫米!蓄積的洪水裹挾著巨石、泥沙,在三眼峪和羅家峪兩條溝系形成了特大山洪泥石流。
如兇猛的野獸,泥石流從山上而下,一路咆哮著向縣城奔涌而來,沿途橫掃了十幾個村莊,所到之處,樓倒人亡。從羅家峪出來的泥石流,致使羅家峪村、春場村、瓦廠村部分或全部村莊被毀;從三眼峪傾瀉的泥石流,更是將城關鎮(zhèn)月圓村、三眼村大半和北街村部分夷為平地,形成一條寬約300米、長約5公里的泥石流帶。這一區(qū)域約數(shù)百戶居民被掩埋,20余棟樓房被毀。
泥石流涌入白龍江,又形成了堰塞湖,使縣城南北濱河路被淹,白龍江城區(qū)段兩岸大部分房屋至今浸泡在水里,部分房屋傾斜倒塌。
三眼峪泥石流瀉入白龍江所經之處,北濱河路以南,地勢低洼,普通平房甚至沒有濱河路高。這一地帶樓房眾多,人口密集。白龍江林管局所屬的923林場場部即坐落在此。場部有三棟住宅樓,一棟辦公樓,居住著60多名職工和家屬。舟曲縣質監(jiān)局謝副局長說,估計八成以上的人都已遇難,包括場長、副場長。
向923林場的方向望去,是一大片開闊的泥石地帶和濁浪滔天的白龍江水。923林場及周圍曾經密密麻麻的樓房,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災難發(fā)生當日下午,國土資源部部長徐紹史即在國土系統(tǒng)舟曲搶險救災緊急會議上,指出共有五大原因導致此次泥石流。五大原因之首,即是舟曲縣特殊的地質地貌。
在災后的三眼峪溝口及溝內部分地段,記者看到,該峪內山體較為陡峭,多數(shù)山體坡度在50度以上,不少山體上有新鮮的滑坡痕跡。從滑痕上看,山體石頭居多,石土混雜。該山體顯然經歷過激烈的地殼運動,石層歪歪曲曲,石質松脆。
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huán)境研究所(下稱中科院成都山地所)研究員馬東濤,1996年8月至9月曾與同事祁龍一起,受舟曲縣政府委托,親身進入三眼峪調查研究。其時,兩人在中國科學院蘭州冰川凍土研究所(后變更為中國科學院寒區(qū)旱區(qū)環(huán)境與工程研究所)任職。
馬東濤和祁龍曾撰文描述當?shù)氐牡匦螚l件:三眼峪溝流域為白龍江左岸一級支流,流域面積近26平方公里,屬西秦嶺構造帶西延部分,受印支、燕山和喜馬拉雅山等多期造山運動影響,形成高山峽谷地貌,巖體極為松動破碎。流域內最高點海拔3828米,最低處僅1340米,高差達2488米,其溝谷橫斷面多為“V”字形或窄深的“U”字形。
徐紹史認為,舟曲“山高川深,巖體風化嚴重”,這樣的地質地貌非常容易松散破碎,形成地質災害。
徐紹史列舉的五大原因中至少四大原因為天災因素,其他三個天災因素為:2008年汶川“5?12”地震(舟曲也是地震波擊的重災區(qū))造成新的巖體不穩(wěn)定;2010年上半年中國西南地區(qū)大旱;瞬時暴雨和持續(xù)的強降雨。
災難發(fā)生后,馬東濤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認為此番災難天災原因當為首位。另有多位專家學者受訪時表達類似觀點,認為此番強降雨雨量在百年一遇以上,發(fā)生泥石流已是必然,非人力可以左右。
消失的森林
天災難免,但多位專家學者和舟曲相關政府部門官員,卻一致認為人禍加重了災難。
從縣城多數(shù)地方舉目北望,均可見到三眼峪所在的北山。群峰盡禿,幾無植被。仔細辨識,方可見小樹生長。
進入三眼峪溝,在兩邊未滑塌的陡坡處,野草極少生長,只有人工栽植的洋槐偶爾可見。
但進入三眼峪深處數(shù)公里,一處名為翠峰山的山頭,卻古松參天,綠意可人。舟曲縣林業(yè)局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60多年前三眼峪流域20多平方公里范圍內,都像翠峰山一樣生態(tài)良好。不止三眼峪,舟曲境內多數(shù)山脈,均可比翠峰山。
1949年前,舟曲即有“藏區(qū)江南,泉城舟曲”美名。當?shù)乜h志辦主任鄒衛(wèi)東解釋說,“藏區(qū)江南”指受嘉陵江最大支流白龍江滋養(yǎng),兩岸群山松可參天,綠意蔥蘢;“泉城舟曲”,指舟曲地下水資源極為豐富,縣內泉水極多。例如三眼峪,即因著名的三眼泉而得名。
現(xiàn)代中國新聞界先驅之一范長江,于1935年8月曾到過西固(即目前舟曲縣城)及縣內白龍江沿岸。他在《中國的西北角》一書中寫道:“西固以下,(白龍江)兩岸沖積地異常肥美,除耕作外,果木叢生,桃、柿、梨、花椒之產量極豐……”
舟曲由原始林區(qū)變?yōu)楦F山惡水,主要是因為始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盲目建設時的大砍伐。
據《舟曲縣志》記載,1958年“大躍進”時期,舟曲當?shù)亓謽I(yè)部門即開始掠奪性采伐,這種濫砍濫伐直至1978年前后才停止。
舟曲縣林業(yè)局一位負責人則告訴記者,上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因建設需要,國家和省市林業(yè)部門在舟曲大量采伐原始森林。由于木料外運主要走水路,白龍江兩岸數(shù)公里的林區(qū)基本被砍光,目前只有進入深山才可見森林。
1998年,認識到生態(tài)惡化嚴重性的中國政府,宣布多數(shù)山區(qū)實施封山育林。但12年之后,舟曲縣白龍江沿岸仍然難見綠色。
縣林業(yè)局一位技術人員稱,12年中,縣政府先是組織政府各職工部門進山栽樹,但職工種樹“管種不管養(yǎng)”,成活率極低。后來水保部門將荒山承包給縣內有積極性的農民,政府補貼其種樹,承包者保證苗木成活。這種辦法已在荒山綠化中奏效。
但該技術人員同時稱,由于原有森林砍伐長達數(shù)十年,山體原先營養(yǎng)豐富的地表熟土被雨水沖刷下山,再加山上缺水完全靠雨水灌溉,新栽苗木成活率依然不高,并且生長極慢,數(shù)年過后仍是膝高小苗,“年年栽樹不見樹”。
砍伐森林導致舟曲生態(tài)惡化的一個標志是,舟曲縣年均降水量急劇下降。近年,舟曲境內相當數(shù)量泉水停止噴涌。
三眼峪內的三眼泉,近年多數(shù)時間也偃旗息鼓。不僅如此,馬東濤和祁龍1996年勘查發(fā)現(xiàn),三眼峪溝內山體崩塌嚴重,坍塌泥石甚至在兩條支溝即大峪溝和小峪溝內,形成四座高達80米至283米的巨型堆石壩。一旦發(fā)生泥石流,這些固體物質將成為直接補給物。
日積月累的生態(tài)惡化,使得泥石流規(guī)模和災害風險放大。馬東濤災后受訪時說,三眼峪內山體坍塌嚴重主要因為地殼運動以及1879年的甘肅文縣大地震,但與流域內生態(tài)惡化也有關系。
此外,有觀點認為,舟曲所處的白龍江流域水電密集開發(fā)等人類活動,也增加了泥石流風險。馬東濤則表示,人類為生存對周圍環(huán)境造成一定破壞,如伐木、毀林開荒、采石、水電、公路工程等,但和自然原因相比,屬次要原因。
縣城無序擴張
天災和生態(tài)破壞導致的特大泥石流,如果不侵擾人類,并不構成災難。而最近十幾年中,在人口成倍擴張和缺乏規(guī)劃的雙重背景下,舟曲人日益侵占三眼峪,甚至在河道建房居住,成為災難的最重要條件。
舟曲城建于三眼峪泥石流溝等淤積成的江邊盆地。在原本的自然狀態(tài)下,作為白龍江一級支流的三眼峪溝,在溝口至白龍江間,有一條數(shù)百米寬的河床。縣志記載,古人多居于白龍江畔和三眼峪河床兩側。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三眼峪發(fā)過一次小型泥石流。為縣城安全計,政府在河床修建了排洪溝。據溝畔多位居民回憶,此溝寬九至十米、深達三至四米。
有了排洪溝,居民新建住宅很快就建在溝沿邊。大概20年前,政府再次整修排洪溝,溝道進一步加深變窄,寬約六七米、深約四五米。這引發(fā)新一輪擠占河道。
伴隨中國人口快速城鎮(zhèn)化的浪潮,最近十幾年間,縣城人口由2萬人左右猛增至4萬人。顯然,這對總面積不足3平方公里的縣城來說,挑戰(zhàn)巨大。
馬東濤說:“舟曲這樣的泥石流地區(qū),用地緊張,城區(qū)建設必須重視地質災害文獻性評估,防止在泥石流危險區(qū)內進行建設!
但是,在城鎮(zhèn)化過程中,舟曲縣城集體土地私下買賣盛行,新進城的農民購下原居民的承包地或部分祖宅,而老居民則進一步擠占三眼峪、羅家峪等溝道?h城最北部的三眼村和月圓村,分居三眼峪溝口兩側,近年擠占排洪溝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月圓村在近年幾乎擴張到原三眼峪河道正下方,政府修建的排洪溝被居民私下填埋擠占,不少地方溝道寬度不足兩米。
之所以出現(xiàn)亂占河道現(xiàn)象,自有狹小縣城面對快速城鎮(zhèn)化的無奈,但更主要的則是缺乏科學的城市規(guī)劃。
該縣目前尚處于城鎮(zhèn)化起步階段,除縣職能部門辦公樓和家屬樓,其余多數(shù)土地性質尚為城關鎮(zhèn)集體土地?h城建局副局長楊三寶告訴記者,縣城目前只制定了總體規(guī)劃,詳細規(guī)劃還未出臺,談不上縣城內部詳細規(guī)劃。近年土地流轉多為集體土地私下“灰色流轉”,規(guī)劃和國土部門基本未對這種行為進行管制。
記者發(fā)現(xiàn),除公安局、法院、水土保持局等機關家屬樓,縣城幾乎沒有真正的商品樓。人口驟增情形下,土地也并未節(jié)約利用,居民私建小二層、小三層住宅到處可見。
不僅如此,不少縣四大班子和縣各職能部門的要員,也均居住于無序建設的集體產權房內。
8日凌晨,罕見泥石流沖出溝口,沿故道入白龍江。一路上完全吞噬月圓村,掃落大半個三眼村,再奪北街和東街村故道。從自然生態(tài)角度看,該泥石流最終清理了人類所有的“占道”行為,奪回失地。
縣城建局分管規(guī)劃的李愛輝副局長,由于居住于侵占河道最嚴重的月圓村,一家八口遇難。
治理之廢
敢于擠占三眼峪河道,根源在于當?shù)卣途用窬J為三眼峪是安全的,舟曲的泥石流危險在別處。
46歲的縣政協(xié)常委張斌,是土生土長的舟曲人。從兒時至此次事發(fā),他從來未聽說三眼峪泥石流造成人員傷害事件。
從水利專業(yè)學校畢業(yè)并在縣水利部門工作過一段時間的他,更不相信這條溫順的山溝有一天會摧毀縣城。他的母親是土生土長的舟曲人,也并未告訴他三眼峪有過災難事件。
但在馬東濤和祁龍收集的資料中,清朝道光三年(1823年)至此次災難前,三眼峪溝泥石流曾11次給舟曲縣城造成危害,僅民國至今即有4次,其中1992年6月4日的泥石流最為嚴重。當日舟曲驟降暴雨,三眼峪溝內多處滑坡坍塌,從而引發(fā)50年一遇的大規(guī)模泥石流,共沖毀房屋344間,農田87.73公頃,死傷87人,泥石流使排洪道內淤沙達2米厚,城區(qū)淤沙達80厘米厚,損失高達1260萬元。
兩人在1997年的論文中,據此次事件提醒當?shù)卣块T,如不盡快采取工程措施防治泥石流,由于經濟發(fā)展和人口聚集,下一次災難,損失將遠超1992年。
在記者的采訪中,多位縣城居民表示對1992年三眼峪泥石流沒有印象。當記者告訴他們書面數(shù)字時,即便幾位曾居住在防洪溝邊的居民,也說“不可能的”。
原居住在離三眼峪防洪溝僅數(shù)米的張斌說,這次泥石流肯定有過,但肯定不像書面材料上這么嚴重。他認為,那場泥石流顯然被當時的政府夸大了,而夸大的目的,可能是向上面爭取三眼峪泥石流治理項目立項。
張斌說,這場被夸張的泥石流事件,其實恰好說明當時縣政府或有關部門意識到三眼峪可能的危險。
但記者發(fā)現(xiàn),這種重視或許只在一時,政府并未堅持這種重視。更由于財力缺乏等原因,未能投入與災害風險匹配的治理措施。
馬東濤和祁龍在勘查三眼峪后,向縣城府提交了防治泥石流的一攬子工程方案,包括固坡穩(wěn)坡工程、泥石流淤停場和泥石流排導溝三部分。但10年之后的2007年,舟曲縣水保局的一份書面資料顯示,這個工程成為一個“半拉子”工程。
該份材料稱,1997年至1999年,該縣完成了三眼峪泥石流災害治理一期工程,修建了九座攔擋工程,但由于后續(xù)資金問題,排導工程(泥石流排導溝)一直未能實施。
不僅如此,上述攔擋工程由于在本次泥石流中不堪一擊,崩潰后反而成為泥石流助力器。
不少媒體和攔擋工程附近居民由此質疑工程有“豆腐渣”之嫌,還有參建者提出攔擋壩體地基不深?h水土保持局局長高輝明在回應質疑時予以否認,稱這些壩建成10余年來已淤埋大量泥石,作用下降,并非有質量問題。
馬東濤則表示,此次泥石流百年難遇,而攔擋壩設計標準50年一遇,所以不能責怪壩體。他還說:“對舟曲這樣的少數(shù)民族和經濟貧困地區(qū),政府應按照汶川地震災后地質災害治理的模式,由國家全資對災害勘察、設計和建設進行投資,方能取得較佳的治理效果。地方匹配的資金大多因貧困無法實現(xiàn)!
另有專家認為,泥石流排導工程未啟動是非常遺憾的事。如果災難前修建了該工程,此次死亡人數(shù)或有較大幅下降。
但一位接近水保部門的知情人士稱,其實排導工程未修建,并非工程資金不足,而是涉及城市規(guī)劃,涉及部分居民搬遷,這非水保部門一己之力可為。
“以前發(fā)洪水都是沖霄水溝和老凹溝,這一次人們沒有想到洪水會從三眼峪溝沖過來,所以人們根本沒有防范! 舟曲縣居民楊帆說。
在她看來,隨著時間流逝和多年的干旱少雨,當?shù)鼐用裨缫训巳塾鴾洗嬖谀嗍鞅l(fā)隱患的事實!霸谖覡敔斝r候還有古炮臺的遺址用來辟邪,意思就是抵御洪水,后來沒了,再后來人們就忘了危險。”
預警缺失
在洪水挾帶著泥石流沖毀舟曲后,外界質疑:為何連最基本的災害預警也未能及時發(fā)出?
實際上,地處泥石流高發(fā)地帶的舟曲縣,早就建有一個滑坡泥石流預警系統(tǒng)站。從1990年起,按照“十年國際防災減災計劃”,長江上游水土保持委員會辦公室在長江上游重點防治區(qū)范圍內,組建了滑坡、泥石流預警系統(tǒng)。
“這是中國首個滑坡泥石流預警系統(tǒng),也是迄今為止范圍最廣、規(guī)模最大的滑坡泥石流監(jiān)測系統(tǒng)!遍L江水利委員會水土保持局高級工程師、監(jiān)督處處長張小林如此形容。除了舟曲縣的二級站,隴南地區(qū)還建有一個相對規(guī)格更高的一級站。
不過,在他看來,預警站點的失語,恰恰禍起局地性強、降雨強度大的“點降雨”。這套建于上世紀后期的預警系統(tǒng),僅能預警“點”上的滑坡泥石流災害,并不能覆蓋整個“面”上發(fā)生的險情。而8月7日的降雨在整個舟曲縣內分布不均,“預警點監(jiān)測到的雨量,不足以預警泥石流的發(fā)生”。
同屬于一個監(jiān)測預警系統(tǒng)的舟曲縣鎖兒頭和泄流坡監(jiān)測預警點,雖然離事發(fā)地不遠,但監(jiān)測設備也僅僅針對滑坡現(xiàn)象,無法進行泥石流監(jiān)測預警。
“從國家層面來看,整個系統(tǒng)都很難預警瞬間氣象改變下強降雨導致的泥石流。即使與當?shù)貧庀蟛块T合作,氣象監(jiān)測能力也同樣有限。”張小林說。
張小林還不無遺憾地表示,目前長江上游這套由水利部出資建立的滑坡、泥石流監(jiān)測預警系統(tǒng)因投入有限,預警站點的數(shù)量和設備早已“捉襟見肘”。經過一番調整后,該系統(tǒng)目前也只建有1個中心站,3個一級站,8個二級站,56個監(jiān)測預警點和18個群測群防重點縣。
“監(jiān)測預警點還沒有一個三峽庫區(qū)多!睆埿×盅哉Z之間,難掩無奈與失望。
“許多設備工作年限長達10多年,已經老化或面臨報廢,根本無法與實際情況相匹配。你會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月都在發(fā)生滑坡泥石流事故,尤其是隴南這樣的地方,每條溝都會爆發(fā)滑坡泥石流,一個預警站遠遠不夠!睆埿×终f。
據他介紹,安排的滑坡泥石流預警系統(tǒng)項目建設資金為水利基本建設類資金,每年僅約300萬元至500萬元,只能用于站點建設,運行管理則完全缺乏資金。
國土資源系統(tǒng)的地質災害監(jiān)測預警系統(tǒng),覆蓋范圍也比較有限。國土資源部部長徐紹史在災后表示,全國有三分之一地質災害地區(qū)處于監(jiān)控之外。而即使是被覆蓋的地區(qū),恐怕也只能捕捉少數(shù)預警“點”的信息。
由于三眼峪的危險性沒有受到足夠重視,當?shù)仄綍r也沒有對居民進行泥石流逃生教育。
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爆發(fā)后,政府較快拉響防空警報,但居民不知何意,十幾分鐘的“黃金逃生時間很”快過去,并未有多少人真正逃生。
在所有可能的預警關口均未運轉的情況下,災難似乎已經注定。
原址重建
當救人的工作進展告一段落后,重建便進入了視野。舟曲縣城的老百姓們對于是異地重建還是原地重建有著一定的分歧,一部分人,當然主要是居住在地質隱患口的舟曲人希望能夠異地重建。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故土難離,后者在數(shù)量上占絕對優(yōu)勢。
舟曲縣經過排查,現(xiàn)在確定仍有18處隱患點,其中泥石流9處,滑坡7處,塌方2處,這一方面提醒接下來的救援工作必須時刻注意天氣變化,謹防新的地質災害發(fā)生,另一方面也提醒我們,一旦選擇原地重建,必須有效解決這些隱患。
舟曲縣縣長迭目江騰也表示,異地重建不太可能,舟曲縣山地多,平地非常少,無法找到新的地點,特別是縣城這幾萬人,要選新地點非常難,目前縣城所在區(qū)域相對來說最適合。
資料顯示,舟曲縣的測繪面積3平方公里,除河流、山體外,可利用的面積只有1.47平方公里,城區(qū)東西不到2公里,南北不到1.5公里,人口卻多達4萬人,城區(qū)人口位居甘肅縣級城市之首。
搬?無處可搬!還有一個現(xiàn)實的困難是,搬遷需要大筆資金,有報道預算,整個舟曲縣城要搬遷,初期投入就接近50億元,即便把危險區(qū)域的居民搬遷至新地方,也需要上億元資金。
這對于2009年年財政收入僅有2000萬元的舟曲縣而言,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因此,原地重建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國土資源系統(tǒng)排查的舟曲18個隱患點分布在城關、江盤、南峪等鄉(xiāng)鎮(zhèn)。目前,這些隱患點附近的群眾仍居住在家中。為確保群眾有序撤離,當?shù)匾言陔[患點附近安排預警點,24小時監(jiān)測,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情況將立即預警,組織群眾到已選定的避災場所避災。
但這并不是長久之計,早在2005年12月28日,《蘭州晨報》就報道:進入新世紀,舟曲縣滑坡地帶發(fā)展到43處,泥石流隱患地帶發(fā)展到86處。全縣滑坡及泥石流地帶又集中分布于白龍江河谷,尤以舟曲縣城上游河谷為全縣滑坡及泥石流危害最嚴重地區(qū),僅縣城上風口就有12條災害性泥石流溝道,像12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常年懸在舟曲縣城居民的頭上,僅1981年至2004年間,流域內爆發(fā)的、直接危害縣城安全的泥石流就已發(fā)生過8起。
今年以來,貴州、云南等地頻頻發(fā)生重大泥石流災害,此次舟曲特大泥石流災害更是提醒我們必須重視此類地質災害的防范與應對。
就在舟曲發(fā)生泥石流災害后,這幾日四川汶川、綿竹、都江堰、青川,這些汶川地震帶上的地區(qū)在暴雨中都發(fā)生了重大泥石流災害,造成了重大的人員傷亡,當年的地震災區(qū)再次在泥石流中受災,比如震中映秀,泥石流導致岷江改道,淹沒了映秀,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設施被損毀。
“5?12汶川大地震”造成地震帶上很多山體內傷嚴重,會影響多久?國土資源部專家分析,至少在今后幾年都必須充分重視。
在舟曲,很多人現(xiàn)在在懷念當初層巒疊嶂,萬山皆翠的那個“隴上小江南”。雖然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是一場天災,從科學的角度,并非植被好的地方就不會發(fā)生泥石流。
但保護環(huán)境、維持生態(tài)穩(wěn)定,在今天,卻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就在截稿時傳來消息,舟曲重建規(guī)劃中將突出生態(tài)項目,把生態(tài)恢復、地質災害治理作為重點。
祈福舟曲!
(綜合《新世紀周刊》2010年第33期和《新民周刊》2010年第33期,作者均為兩刊記者。大標題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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