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中國,官話、套話、狠話、假話、大話、空話等流弊頻仍。但是,我們從《朱?基答記者問》一書中,卻能看到這位曾經(jīng)的大國總理直抒胸臆、化繁為簡的語言風格。讀這本457頁的書,感受尤深的是朱?基“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陳辭”透出的智慧、人格以及縱橫捭闔的駕馭能力,給人啟迪良多。
　　
　　舉重若輕任風云
　　1993年5月6日下午,時任副總理的朱?基在中南海紫光閣就中國經(jīng)濟問題,接受德國《商報》駐北京記者彼得?柴德立茲采訪。采訪伊始,柴德立茲就拋出一個“敏感”問題:“有傳聞稱李鵬總理因心臟病突發(fā)住院……請你談?wù)剬�李鵬先生健康狀況的看法。”在西方,領(lǐng)導人的健康問題,屬于相當敏感和機密的話題,它時常牽系著公眾的神經(jīng)和國際社會的目光。這種問題,看似簡單,要回答得體和恰到好處則難。
　　朱?基回答說:“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可以告訴你,李鵬總理正在康復。事實上,我?guī)缀跖c他同時得了感冒。可能是因為最近北京天氣變化太大,忽冷忽熱的。如果醫(yī)生建議我休息,我也很樂意,但是我還得坐在這里接受這次采訪……”
　　朱?基很“生活”地解決了這個“敏感點”,回答到位而得體。既沒回避,正面地予以了解答,巧妙地“以正視聽”;也沒咄咄逼人地指責對方“別有用心”之類。他把自己放進去,以己說事,化繁為簡,令人信服。
　　在今天傳媒政治時代,領(lǐng)導者的業(yè)余生活和私人空間,也是公共關(guān)注的一部分。人們關(guān)注他們的業(yè)余興趣愛好是很自然的。每當被問及這方面問題,朱?基總是坦誠解答,消除了中國領(lǐng)導人某種“神秘”感。2000年6月21日,朱?基總理在中南海紫光閣就中西雙邊關(guān)系等問題,接受西班牙埃菲社社長米格爾?安赫爾?貢薩洛的采訪。貢薩洛問:“作為總理,你很忙,但想必也有一些自由活動的時間。在這些時間里,你做什么?你有孫子、外孫嗎?我們都知道你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也知道你過去打網(wǎng)球,現(xiàn)在還打嗎?”
　　“我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睡覺的時間都不充足,根本沒有時間從事體育運動和文娛活動。”朱?基回答說,“幾年以前,我偶爾還打打網(wǎng)球,現(xiàn)在沒有時間了。平時我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轉(zhuǎn)圈。院子太小,轉(zhuǎn)起圈來頭暈,但我必須保證每天散步一個小時。我愛好文學,也愛好音樂,但現(xiàn)在既沒有時間讀小說,也沒有時間聽音樂。所以,我的生活很簡單�！必曀_洛追問,散步時,是不是會考慮“經(jīng)濟問題”或“反腐敗問題”?朱?基表示:“許多工作中的問題都縈繞在我的腦際,包括反腐敗問題,也包括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問題。為了讓腦子休息一下,我近兩年發(fā)明了一個辦法,就是與我的夫人散步時,一起背誦過去所念過的中國古詩。最近我們在背《長恨歌》,描寫的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現(xiàn)在可以全部背下來了�！�
　　這個回答,很翔實、很具體。他把自己作為國家總理的工作、生活和個人愛好,娓娓道來,樸實無華。而散步時,背誦古詩的“辦法”,使人們看到一名總理在繁忙工作之余,保持著的一份詩意�！堕L恨歌》中,“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詩句,亦勾起人們對美好情感的感懷。
　　
　　不畏浮云遮望眼
　　2000年10月12日至17日,朱?基對日本進行正式訪問。訪問前夕,在中南海接受日本著名經(jīng)濟學家、曾任日本經(jīng)濟企劃廳長官的宮崎勇和日本廣播協(xié)會(NHK)主持人國谷裕子的采訪。
　　日本廣播協(xié)會主持人國谷裕子,向朱?基作了這樣一個意味深長的“假設(shè)”:如果改革開放的設(shè)計師鄧小平現(xiàn)在這里,你覺得他會稱贊你嗎?這個問題,其實亦暗含玄機――它蘊含著過去的某段經(jīng)歷和現(xiàn)在的個人自我評價。但對一名襟懷坦白的領(lǐng)導人來說,此等“問題”,有何難哉?朱?基直面回答:“按照他的性格,也許會批評我,認為我做得不夠。”當國谷裕子追問是指改革的速度,還是指人們的意識的轉(zhuǎn)變還不夠時,朱?基說:“他要批評我的就是你剛才講的那兩個方面。原因在于,他總是希望搞得快一點。”這個回答,不僅在于表明了謙遜求實的態(tài)度,更在于表明了這樣一個重要意愿,那就是“改革的速度”和“人們的意識的轉(zhuǎn)變”的步伐,還應(yīng)該“搞得快一點”,應(yīng)進一步加快和推進。
　　語言的根基,在于內(nèi)在的思想境界和胸襟學識。如果胸有丘壑,就能站在高的界面上審時度勢,收放自如,猶如庖丁解牛,“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在這次日本訪問中,朱?基在東京接受東京廣播公司(TBS)采訪,并在該臺與100名日本民眾舉行電視對談。TBS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筑紫哲也提的問題很尖銳:“總理大刀闊斧地推行改革,被人威脅。據(jù)說,你有過四次險遭暗殺的經(jīng)歷,祖先的墳墓也被炸了,你自己也說過走在‘地雷陣’上,聽說還準備了棺材,要與惡人一起下地獄。是嗎?”
　　朱?基回答非常坦誠。他說:“關(guān)于我有種種傳聞,或者說傳奇。我知道目前為止,至少有11本關(guān)于我的書,我沒有時間去看。它們究竟說了一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看這些東西。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覺得不值得一談�！敝�紫哲也緊追不舍:“你認為自己踩了‘地雷陣’嗎?”朱?基說:“我在就任總理的時候,曾在記者招待會上面講過這樣的話:‘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一往無前……’。我沒有說我已經(jīng)踩在‘地雷’上,沒有。這是表示一種決心�！边@個回答,“幽而驗乎明,遠而驗乎近”,十分得體而無懈可擊。
　　
　　胸有氣象語自新
　　在日本訪問中,一名女大學生問:“聽說中國人都喜歡唱歌�？偫碜钕矚g什么歌?能不能唱一段?”回答這樣問題的“技術(shù)分寸”在于:作為國家領(lǐng)導人,過于具體地回答“喜歡”什么歌,既無必要,亦未必恰當。朱?基巧妙地回答說:“我最喜歡的是中國國歌。如果我現(xiàn)在唱的話,你們都得站立,我想我還是不唱了�！边@個機敏回答,既合乎一國總理的身份,又詼諧幽默;既回應(yīng)了個人愛好,還恰到好處地“講政治”。
　　所謂“功夫在詩外”,領(lǐng)導者語言藝術(shù)之底蘊,不在語言本身,而在于一個人的思想境界和學識、心胸、誠心等方面。只有胸中氣象萬千,說話才能淵源有自,多有芳華。
　　“準備好100口棺材,99口裝貪官,還有一口裝我自己�！边@是朱?基當年流傳一時的名句,顯示了“抬棺決戰(zhàn)”之治貪信念。這種話,豈是“技巧”兩字所能涵蓋的?如果沒有正義感、公仆心,沒有思想境界和坦蕩胸懷,會有這般擲地有聲的話語?
　　
　　(摘自《決策》2009年第21期,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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