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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仁尼琴比我們多出些什么]我們給他出主意

發(fā)布時間:2020-03-1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近讀劉震云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覺得標題起壞了,應(yīng)叫《出延津記?回延津記》。既然主人公的名字是摩西,就不如模仿圣經(jīng)的《出埃及記》,干脆叫“出延津記”。但以色列人出埃及是帶著盼望和信念,小說中卻看不到這一點。人性可以黑暗,但作家不能跟著黑暗。
  這使我想起了索爾仁尼琴。8月5日剛好是他去世一周年。他缺少劉震云這樣嫻熟的藝術(shù)技巧,但比劉震云多的則是信念和氣魄,不唯荒涼與寒冷。
  1970年,索爾仁尼琴因“在追求俄羅斯文學(xué)不可缺少的傳統(tǒng)時所具有的道德力量”而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頒獎辭稱贊說:“俄羅斯的苦難使他的作品充滿咄咄逼人的力量,閃爍著永不熄滅的愛火……中心人物便是不可征服的俄羅斯母親!彼魇系淖髌啡羝查_俄羅斯大地和俄羅斯精神譜系,不過是一堆報告文學(xué)素材。
  索氏首先是一個穿越了凍土、監(jiān)獄和黑夜的人,他深深懂得自由和陽光的價值,也寫出了這種價值。他在中國既沒有肖洛霍夫也沒有帕斯捷爾納克那樣“吃香”,然而,他卻是一位精神兄弟。他的作品,總讓人感到異常親切。他筆端傾斜出的自由和快樂就像陽光一樣溫暖人身,但這種溫暖背后又有特別沉重和莊嚴的氣質(zhì),不至走向膚淺的享樂主義,反給人帶來深沉反省和真摯懺悔。尤其像《癌癥樓》中科斯托克洛托夫出院后在街頭邊逛邊想的描寫,使人感到由衷親切和沉重。筆者一個人在明亮陽光下游逛,看到周圍許多人、事時,甚至也會想起科斯托克洛托夫的種種看法,體味著索爾仁尼琴對生命尊嚴和人類信念的種種維護與張揚。
  索爾仁尼琴一生坎坷,但他卻認為,若沒有逮捕和監(jiān)禁,他這一生也許永遠都只會寫寫歌功頌德的速朽文字,盡管他熱愛文學(xué),也不過天天為著題材的選擇和技巧的提高而苦苦思索,這樣的寫作不過是魯迅所說的“奴才”式寫作,日日撫摸著鐐銬唱出優(yōu)美動聽的贊歌。而遭監(jiān)禁和流放之后的寫作,就成為一種召喚。他覺得自己已不得不要為真相而寫,為了不遺忘過去而寫。
  但真相是什么?這需要眼光來發(fā)現(xiàn)。所以,從個體的精神自由和生命尊嚴出發(fā),索爾仁尼琴發(fā)現(xiàn)整個國家病了,長了腫瘤。人體的腫瘤會導(dǎo)致個人死去,國家的“腫瘤”也會導(dǎo)致一個國家死去。這正是他的代表作《癌癥樓》要告訴讀者的真相。新意識形態(tài)下的國家之所以形成,當然是為了保障個人能過上幸福生活,但它卻一再以幸福來誘惑人把自由交出去,到頭來自由變成了奴役,幸福生活卻遠遠沒有兌現(xiàn)。
  小說結(jié)尾第三十六章標題為“也是最后一天”,科斯托克洛托夫排隊買火車票時憤懣地想:“世上許多事物起了變化――時尚變了,路燈挨了,青年人的作風(fēng)也不一樣了,但是排隊買火車票的這種情況從他記事以來就是如此:1946年是這樣,1939年是這樣,1934年和1930年也是這樣。對新經(jīng)濟政策時期擺滿了食品的櫥窗他還記憶猶新,但不排隊的火車站售票處他甚至想象不出是什么樣子:不知出門之難的只有那些持有特別身份證或特殊證明的人!
  在另一部杰作《古拉格群島》中,作者回憶起自己被捕第二天,要和另外六個俄國兵、一個德國戰(zhàn)俘一起步行被押送到布羅德尼茨,押解隊長點頭示意要索爾仁尼琴拿起他本人的箱子,索爾仁尼琴感到受了侮辱,就請押解隊長讓德國人拿。德國人拿了一段路就拿不動了,其他戰(zhàn)俘卻自愿輪流拿起箱子往前走。類似當上軍官這樣的小權(quán)力就能把人異化成一個傲慢自大的人。多年后,直到在古拉格群島經(jīng)受了非人磨難,索爾仁尼琴對那個時候的自己才認識清楚,他懺悔說自以為具有無私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過卻是一個完全培養(yǎng)好了的劊子手罷了。
  1993年,流放國外20年之久的索爾仁尼琴在歸國前夕,對俄羅斯《文學(xué)報》駐巴黎記者斬釘截鐵地說:“每個人都必須悔過,說清罪孽,說出他怎樣參與了欺騙。必須從此開始。不必指責(zé)誰和定誰的罪。不是我寬宏大量,人們自己不應(yīng)該原諒自己。我在作品中作了許多悔過。進行寬恕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每個人,因為上帝。”這可不是要人在人面前。“坦白從寬”,而要回到神圣價值,蒙受光照,接受精神洗禮,新生命才能真正開始。小到個體,大到一個國家都應(yīng)該這樣。如黑格爾所言,歷史絕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不對過往的邪惡和罪孽進行清算,在索爾仁尼琴看來就永遠無法開始嶄新的歷史。
  然而,人類自身怎么會得精神疾病?社會和文明本身一定會矢口否認。很多人躲進社會和文明進步的幻象中麻醉自己,根本不愿正視精神疾病。其實,連生命本身都得了一種叫“死亡”的病。可惜,人們對內(nèi)體疾病會高度重視,對精神痼疾卻漫不經(jīng)心。什么時候,才有索爾仁尼琴這樣的信念,關(guān)注一下精神的病癥?恰是有了價值之光的透視,才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氣,在疾病摧殘下,科斯托克洛托夫才空前關(guān)注起那不被摧殘的生命柔情,死過一回后,才發(fā)現(xiàn)那三個盧布一串的烤羊肉味道是那么噴香,那么與眾不同,那么回味悠長。
  從《一句頂一萬句》所揭示的孤獨和荒寒中探出頭來,也就更體會到了索爾仁尼琴比我們多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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