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老鄰居，我叫他吳大爺。 　　不知道某領(lǐng)導(dǎo)怎么惹到了吳大爺，用他老婆的話說，他沒事兒時自言自語的全部臺詞兒就是在罵他。進來出去的，但凡嘴里念念有詞，就一定是在數(shù)落那人的不是。
　　吳大爺十幾歲從膠東老家上來當(dāng)火車司機，莊稼把式都沒忘，種地也肯定是個把地鋤得比別人深、攏得比別人直的好莊稼漢。那時候家電還簡單，收音機，黑白電視，了不起有個電冰箱，這些他都能修。我見他修過一次老式縫紉機，掀開沉重的機頭，大圓肚子里黑咕隆咚，積滿了一團一團的灰色花毛。
　　那時候住的是筒子樓，鄰居之間走動很勤，誰家什么壞了，有時候招呼都不用打，吳大爺就帶著個螺絲刀上門了。他一嘴膠東腔，難懂，個性也靦腆，話極少，像個專注干活的機器人。修完東西，他別著螺絲刀扭頭就走，回家把門落鎖、閂上，任憑你是來答謝的，還是什么，再也不開――“他怕人家叫他去吃飯。”吳大爺?shù)睦掀趴偨Y(jié)說。
　　不喜某領(lǐng)導(dǎo)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近年來我見到他老婆問過一次，他老婆一怒：沒有原因！不為什么！
　　我不大相信，但終歸是問不出答案了，因為吳大爺瘋了。
　　事情發(fā)生在1997年春節(jié)。吳大爺剛退休，找了個單位補差。那天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一頭磕在橫著過來的一輛大卡車上。
　　那天，領(lǐng)導(dǎo)追悼會，醫(yī)院所有人都去參加遺體告別儀式的直播去了。
　　吳大爺?shù)念^上豁了個窟窿，從早晨7點半躺到下午兩點，醫(yī)生們告別完了，又吃了飯，回來給他動了開顱手術(shù)。
　　他老婆說扒出來半盤子血塊。“糊黑�！�
　　他老婆和我媽很投脾氣，到現(xiàn)在還跟親戚似的逢年過節(jié)走動著。我媽著實被這個例子給嚇破了膽，只要聽到我議論時政，就很驚恐地喝止：沒事兒別亂罵人！人家惹你了嗎？人家惹你了嗎！你看你吳大爺！
　　吳大爺?shù)浆F(xiàn)在還活著。
　　97年年底他身上的傷基本上恢復(fù)了。但據(jù)說腦子挖掉一塊，管語言的區(qū)域徹底失控。他只要醒著就聲嘶力竭地大喊：“有什么辦法?沒有辦法！怎么辦?沒法兒辦！”
　　精神病院的護理沒法忍受他,也沒人愿意跟他一個病房。
　　于是在大食堂的一個角落里支了張病床，雇了個五十來歲的農(nóng)婦照顧他，喂他吃喝，把他的尿和糞便處理掉，晚上在旁邊的床上睡，一個月1700。
　　我媽去探望過他，說食堂大，又空，回音特別響，吳大爺一聲不停地喊著沒有辦法，“太嚇人了�！�
　　1997年到現(xiàn)在，吳大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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