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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學義 被大興安嶺火災改變的人生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1987年5月6日,我國大興安嶺地區(qū)發(fā)生了罕見的特大森林火災,史稱“大興安嶺5?6特大森林火災”(以下簡稱“火災”)。   有關這場火災的全過程,國務院當年向全國人大委員會的匯報材料中這樣寫道:
  “火災來勢很猛,東、西兩線同時起火。在西部,5月6日起火,到7日晚刮起了八級以上大風,5個小時火頭推進100公里,鐵路、公路、河流,甚至500米寬的防火隔離帶都阻擋不住。一個晚上就燒毀了西林吉(又名漠河縣,政企合一)、圖強、阿木爾3個林業(yè)局所在地和7個林場、4 5個貯木場。當天夜間,東部塔河縣盤古林場的火勢也迅猛異常。到8日,西部漠河、東部塔河縣境內(nèi)已分別形成面積為30萬和20萬公頃的大火海。此后,火勢繼續(xù)蔓延。經(jīng)過25天的頑強撲打,于6月2日徹底撲滅。”
  火災損失――“令五萬同胞流離失所、193人葬身火海,五萬余軍民圍剿25個晝夜方才撲滅”!按蠡馃^了100萬公頃土地、焚毀了85萬立方米木材”,是“建國以來毀林面積最大、傷亡人員最多、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
  起火原因――“造成這場特大森林火災的直接原因,并不是天災,也不是壞人破壞。最初火源是林業(yè)工人違反規(guī)章制度吸煙,以及違反防火期禁止使用割灌機的規(guī)定,違章作業(yè)造成的”。
  正是從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開始,許多官員和普通人的命運發(fā)生了變換:
  “火災”后,林業(yè)部部長楊鐘被撤職;大興安嶺行署專員邱興亞、書記李春賀等11名處級以上干部受到黨紀、政紀處分;此外,還有7人受到程度不等的刑事處罰。
  其中,莊學義,因“玩忽職守”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的原圖強林業(yè)局局長,也是“火災”判刑級別最高的官員,最為引人矚目。
  
  而熟知內(nèi)情的人說,“那是一個大冤案!
  
  想干事的林業(yè)局局長
  
  莊學義是大興安嶺的第一代拓荒者。震驚中外的火災發(fā)生前,45歲的他已在大興安嶺工作了22年,剛剛擔任圖強林業(yè)局局長三年的他,正思謀著如何再大干一場。
  擔任汽車隊隊長的時候,這位“文革”前從南京林學院林業(yè)機械專業(yè)畢業(yè)的高材生,就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明、引進了“高寒地區(qū)冷車啟動”等3項科技成果。
  提拔為林業(yè)局局長、總工程師后,作為黑龍江省系統(tǒng)工程學會理事、系統(tǒng)工程在林業(yè)應用上的課題組組長,莊學義將系統(tǒng)工程的理論,真切地應用在了林業(yè)生產(chǎn)、建設上。
  圖強原來有條老街道,是條土路,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水橫流,職工們形容說,“晴天自行車馱人,雨天人馱自行車!
  莊學義上任后,讓林業(yè)局掏錢,修建了一條水泥大馬路,號稱“興安第一街”。后來經(jīng)過歷屆局領導的完善,成為圖強一景,而肇始者,就是莊學義。
  此外,他還為職工們建起了家屬樓,一改過去都是平房、帳篷的格局,另外的一批公寓式活動板房,里面帶暖氣,可以活動,非常適合林區(qū)工人。還有10項免費服務,如幼兒入托、殘疾兒童免費讀書、職工家屬免費乘車、洗浴等等。
  與一般當官的不同,手下有著一萬多名林業(yè)職工的莊學義,待人隨和、沒有架子。
  出差按照級別,他(正處級干部)可以住單間,但他從來都是和下屬住一起;下屬辦錯了事,也不訓人,而是“和氣得像個教授,指出你錯在哪里”。
  這當然是他的領導藝術,也是他本性善良――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任女知青連連長的時候,女孩子們哭了想家了,他都要跑過去安慰,生活上遇到困難,他都要進行指導――連半夜起來小便,莊都要囑咐這群來自南方的姑娘,不要光腳出去,以免凍傷。
  莊學義麾下的圖強林業(yè)局不斷出彩――7項經(jīng)濟指標名列戰(zhàn)線之首,被林業(yè)部授予“企業(yè)整頓先進企業(yè)”;年利潤超過1000萬,為全國林業(yè)系統(tǒng)內(nèi)唯一的一個;圖強林業(yè)局轄區(qū)內(nèi)還連續(xù)10年沒有發(fā)生過森林火災,被林業(yè)部授予“護林防火先進林業(yè)局”。
  有一次。大興安嶺林業(yè)局局長邱興亞這樣表揚莊學義:我想到的,你們做到了,我沒想到的,你們也做到了……
  不出意外的話,被大興安嶺地委列為首批后備干部的莊學義,本來完全可以在仕途上前進一步,或者幾步。這也應該是莊學義“支邊”時的最初意愿――在更大舞臺上展示自己的能力。
  
  拓荒者
  
  1965年的時候,當毛澤東“扎根邊疆一輩子”的號召響徹中國,在南京林學院讀書5年的莊學義正在考慮自己的畢業(yè)分配問題。
  作為全年級唯一的“三好學生”,而且還是“優(yōu)秀共青團員”,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一是報名參加林業(yè)部分配給南京林學院的35個支邊名額,成為其中的一員;再就是留校教書。
  和那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有為青年一樣,23歲的莊學義最終選擇了“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邊疆。
  這個決定得到了家庭的支持――哥哥姐姐很早參加革命,老母親跟隨大姐生活,家庭氛圍的熏陶,使得莊學義從小便對黨和新中國抱有一份感激:“就是覺得黨培育自己這么多年,學成之后應該報效祖國!
  “懷著扎根邊疆、建設邊疆的想法”,莊學義和同班的10多名同學一起,踏上了北行的列車。他們的目的地是大興安嶺,一塊尚待開發(fā)的處女地。
  9月的天,南京還很熱,北國已經(jīng)開始寒冷――列車到了齊齊哈爾的時候,莊學義已經(jīng)“凍得直哆嗦”,托運的行李還沒到,“又被凍了幾天”。
  當時,大興安嶺首府加格達齊還沒有通汽車,莊學義這批拓荒者先在鄂倫春組建了“筑路籌備處”,招了500多名工人,在筑路之前,先讓他們進入技工學校學習。莊學義擔任這批學員的政治輔導員。一年后,他跟隨這批學員進入筑路的第一線。
  “那是我出校門后的第一次碰釘子!鼻f學義說,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應該是學員表現(xiàn)好,才能安排得好,后來發(fā)現(xiàn)事情完全不是這樣。許多學員拉關系、走后門,被分到了好部門,而另外一些同學則求告無門。
  這讓他感到憤怒,向領導提出了反對意見,結(jié)果,不僅沒有扭轉(zhuǎn)局面,自己反而被指責為不尊重領導,下放筑路隊進行鍛煉,工作是開推土機。
  你當時會開推土機嗎?記者問。
  “當然,我學的就是林業(yè)機械!
  莊學義在筑路隊干最臟最累的活,盡管“一干一身汗,一停就發(fā)抖(天氣寒冷)”,他并沒有覺得有多苦。這符合理想主義者的特征。
  他和同事總是走沒人走過的地方,而且常換――段路筑好了,就又向前開進了。吃的是高粱米,沒有新鮮蔬菜。有一次,三個月見不到一滴豆油,干活都沒了力氣。
  正因莊學義和他的同事們的埋頭開路,亙古以來人跡罕至的莽莽林區(qū)深處開始有了固定居住區(qū),有了炊煙裊裊,有了歡聲笑語。
  1970年,已經(jīng)在圖強安營扎寨的開發(fā)大軍,迎來了第一批浙江女知青。領導看莊學義忠厚老實,便讓其擔任有228名成員的女知青連的連長。
  那時,圖強還沒有建筑物,住的都是 帳篷,而女青年淚水多,哪一天有一個帳篷哭起來,很快就會哭成一片,莊學義就要趕快跑過去安慰。
  當然第一重要的是,要教會這幫來自江南的女孩子,如何在零下幾十度的高寒環(huán)境下生活――有的女青年冬天到大河里面去洗衣服,將冰敲一個洞,直接在里面洗衣服,結(jié)果手被凍腫了;進了帳篷,抱著大爐子想暖和一下,手又被燒傷了……
  后來鐵路通了,建材能運進來,莊學義又領人造房子,原本不是學建筑的他,創(chuàng)下了“200多人一天建成200多平米紅磚房子”的奇跡。
  1973年,他將老婆孩子都接到了圖強,沒想到因為圖強沒有站臺,愛人抱著孩子跌了一跤,結(jié)果一頓好吵。
  莊學義是在老家連云港找的媳婦,“當時為了老婆能死心塌地跟自己過來,還不能說實話,就說那里挺好的,山清水秀!
  居家過日子頭一年,他看到別人家的窗戶縫上貼紙條,覺得稀罕,后來才發(fā)現(xiàn)沒有貼縫隙的自家屋內(nèi),冷得像冰窖,趕忙找草簾子掛上。
  “文革”結(jié)束后,知識分子受到重視,工作出色的莊學義逐漸進人領導視野,先后出任圖強林業(yè)局車隊隊長、機電科長、副局長等職務。1984年,出任圖強林業(yè)局局長、總工程師。
  但他的書生意氣并不因為職務升遷而改變多少。一次,承包林業(yè)局企業(yè)的某職工為了不當?shù)美,給他送了1000元錢(20多年前,1000元相當貴重)。事后,他令該人將錢取走。后來,此人到處揚言,莊學義軟硬不吃,我要告他;另一次,他自己不收錢,竟然讓局黨委書記將到手的500元錢也吐出來,很是讓人尷尬。
  
  突如其來的大火
  
  這是命運的吊詭之處――莊學義本來是有機會逃脫災難的。
  火災前一天――1987年5月5日,莊學義剛從省城哈爾濱開會歸來。本來,這位局長“有機會到外地逛幾天”,但單位有一筆大批量造紙材料生意需要洽談,會一開完,事業(yè)心很強的他便匆匆趕回。
  第二天,5月6日,上班的他和同事看到圖強西方的漠河有些煙,后得知是漠河縣(即西林吉林業(yè)局,位于圖強林業(yè)局西20多公里處)林場起火,出于防火的考慮,莊學義和同事去巡視了自己轄區(qū)內(nèi)的森林,沒發(fā)現(xiàn)火情。
  5月7日,莊學義讓手下的人和漠河縣方面通電話,要求幫助對方打火:“怎么樣?你們能不能頂住?不行,我們派人!”
  
  “沒事,我們控制住了!”對方很自信。
  莊學義記憶深刻的是,那一天,圖強林業(yè)局給漠河打了三次電話,一再問“需不需要我們?nèi)ト?”結(jié)果都是“問題不大”、“火已經(jīng)控制住了”之類的答復。
  實際情況是――5月6日,漠河下屬的河灣林場、古蓮林場起火,經(jīng)過一夜英勇奮戰(zhàn),至7日上午火勢基本被控制住,但明火滅了,剩下的火場并沒有得到有效清理。
  漠河的官員們也忽略了大興安嶺氣象臺前兩天的天氣預報:5月7日,大風可達“火險級”,氣溫將升高到23度!
  當晚7點45分,莊學義接到了大興安嶺林業(yè)局局長邱興亞的緊急電話。邱興亞告訴莊學義,漠河方面電話已經(jīng)中斷,火情可能比較嚴重,他要求圖強派消防車全力支援漠河;騰出空房子,做好接待漠河災民的準備。
  接到上級的命令,莊學義和局黨委書記遲仁太打了個招呼,說了邱興亞的兩點指示,然后喊上防火辦主任,從公安局調(diào)了兩部消防車,向漠河方向駛?cè)ァ?
  車行到“九拐處”(地名)時,莊學義下車遠眺,發(fā)現(xiàn)漠河方向“紅彤彤一片”,大火可能正向圖強林業(yè)局轄區(qū)內(nèi)的育英林場(位于漠河和圖強之間,為圖強林業(yè)局的轄區(qū),廠部所在地為育英鎮(zhèn))撲來。
  許多親歷者事后描述那場大火,臉上都帶著恐怖的表情:八級以上的大風,一團又一團的火焰,高達幾十米的火頭,樹木“噼啪”作響――水分被瞬間烤干,然后“呼”地一下,整座林子開始燃燒。
  更可怕的是,大火的速度――“風借火勢、火助風威,在1000攝氏度以上的高壓熱流中,以每秒15米的速度肆虐……”
  許多人開始看到天邊發(fā)紅,很快變成一片火光和煙霧,同時感到空氣的炙熱,等火頭來了,轉(zhuǎn)身再想跑,已來不及,沒等掉頭跑多遠,已被火魔吞沒,剩下在烈焰中煎熬掙扎、呼叫……
  國務院在向全國人大委員會匯報的材料中,這樣寫道:“5個小時火頭推進了100公里,鐵路、公路、河流,甚至500米寬的防火隔離帶都阻擋不住,一個晚上就燒毀了西林吉(又名漠河縣,政企合一)、圖強、阿木爾三個林業(yè)局所在地和7個林場、4.5個儲木場”!
  那一晚,8點半左右到達育英鎮(zhèn)時,“大火已經(jīng)吞噬了三分之二的育英鎮(zhèn)”,因為莊學義事先電話通知,他要來,所以育英林場副場長曾凡金(該林場沒有場長,曾凡金主持工作,為育英林場的防火總指揮)在門口焦急地等他。
  “趕緊用廣播通知群眾轉(zhuǎn)移!鼻f說。
  “廣播早壞了!痹卮。
  莊學義立即部署曾凡金在街上喊話,同時組織人員,指揮群眾向開闊地轉(zhuǎn)移。進林場調(diào)度室后,他開始給林業(yè)局黨委書記遲仁太打電話:漠河的大火已經(jīng)到了育英,趕緊把圖強的男職工組織起來打火(滅火),婦女孩子都疏散到河套去(圖強鎮(zhèn)附近的河灣)。到門口,看到火太大,莊學義再次操起電話:不要過來打火了,男的也都疏散到河套去!
  那時,綜合廠在燃燒,儲木場也在燃燒,大火還在向鐵路東面發(fā)展,隨時都可能吞噬育英鎮(zhèn),所有的人都逃,哭聲、喊聲,響成一片。
  莊學義也沒見過那么大的火,他觀察了一下火情,“當時就考慮,育英已經(jīng)大部分著火了,而火頭正沿著公路兩旁撲向圖強,圖強有1萬多人,還有5個林場,比育英更重要,應該返回圖強!
  在呆了近20分鐘后,莊學義離開育英鎮(zhèn),邊組織群眾疏散邊向圖強方向趕,在這個過程中,他碰到了曾凡金,曾正騎摩托車往圖強趕。莊連忙吩咐:“你騎摩托車快,趕快先去圖強向遲仁太匯報,抓緊組織人員疏散!”
  沒走出多遠,一輛拋錨車將路堵死了,幾百名群眾和10多輛汽車都擠在那里,司機在不停搖車,或許是火太大缺氧的緣故,車老是不著。莊學義當機立斷:把車推到溝里,讓開路,群眾先轉(zhuǎn)移!
  等幾百名群眾都安全轉(zhuǎn)移了,大火已經(jīng)包圍了莊學義的汽車。莊學義只好讓司機踩著油門,“不然一旦熄火,就再也啟動不起來了”,閉著眼睛沖出了火場。
  莊學義說,幸虧他懂得機械原理,不然根本逃不出來,一路上,頂著大風吹來的火炭(燒紅的樹皮),情形驚險萬狀。
  “我那時心中很坦然,覺得這火不是圖強引起來的,放火的才有罪,救火的有功……”
  
  人為橫禍
  
  9點20分左右,莊學義回到圖強,但是他電話傳達回來的“趕緊疏散群眾”的指示并沒有執(zhí)行,因為“廣播沒電”。
  莊學義立即讓人用備用的小型柴油發(fā)電機發(fā)電,廣播告知居民立即疏散到河套 去;另一方面又派人到?jīng)]有廣播的“四連居住區(qū)”(地名)通知疏散。
  那時,距離他在育英林場時的報警,已經(jīng)過去了40分鐘。結(jié)果,在這個四連居住區(qū),大火燒死了40多人,有一家7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出辦公大樓前,稍稍鎮(zhèn)靜下來的莊學義,讓人給阿木爾林業(yè)局打個報警電話(阿木爾位于圖強的東方,大火在8級西風的勁吹下,一路向東推進)。
  很快,大火吞噬了圖強鎮(zhèn)……
  由于鎮(zhèn)上面可燃物并不多,等迅猛的火頭過去之后,莊學義立即組織疏散到河套的員工打火,接著是災民的救助、吃飯問題,還有疏散婦女兒童等等。
  他的這些工作,得到了后來親臨現(xiàn)場的黑龍江省委書記、省長的肯定。
  可是,他沒覺察到,噩運正悄悄臨近。
  原來,以前被他拒賄的那個人,由于和林業(yè)局發(fā)生糾紛,起訴林業(yè)局被法院駁回,大火過后的第二天,他就跑到莊學義辦公室叫囂:上次沒告倒你,這把火一定把你整進去!
  “那時候,正忙著救火、組織人員疏散,哪里有功夫去搭理這樣一個人!鼻f學義說,他萬萬沒有想到,5月7日夜間起源漠河、非人力所能撲救的大火,竟會被一些人利用,成為了他指揮不力的罪責。
  多年后,莊學義了解到,當年正是這位王某,盜用圖強林業(yè)局全體死者家屬之名,寫信到中央,說“莊學義不在現(xiàn)場指揮,讓消防車給自己讓道結(jié)果砸死人,見死不救、家有黃金”等等。
  在“火災”剛剛過去,反思、問責聲響成一片,社會的大輿論急需人出來承擔責任的情勢下,這封控告信對于莊學義簡直是滅頂之災――國務院一位領導批示:“如調(diào)查屬實,嚴懲不貸。”
  調(diào)查由原大興安嶺紀委書記張振玉牽頭,針對莊學義展開。
  后來,盡管沒有發(fā)現(xiàn)誣告信上所寫的內(nèi)容,但調(diào)查組卻認定,對育英的損失,莊學義“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
  6月24日,莊學義被“停職反省”。“玩忽職守”?
  莊的停職,引發(fā)了許多當晚曾和莊學義共赴生死的職工們的不滿,在他們看來,莊在5月7日晚上,并沒有過失行為――以王全福、任天壽、周萬才等人為代表的圖強林業(yè)局90多名職工,開始聯(lián)名向黑龍江省委上書,為莊學義鳴不平。
  圖強林業(yè)局法律顧問賈世英則從一個法律工作者的角度,走訪大量當晚目擊者,還原事情真相,并錄了音。
  然而,黑龍江省紀委第二次竟然派出和第一次相同的調(diào)查組,結(jié)果,得出結(jié)論與第一次相同!氨緛淼诙握{(diào)查,我提出了回避,但上級領導還是派我去,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去了!痹{(diào)查組長、大興安嶺紀委書記張振玉這樣解釋。
  8月7日,莊學義被撤職、開除黨籍9月21日,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的莊,更以“玩忽職守罪”被大興安嶺檢察機關逮捕。
  大興安嶺檢察院指控莊學義:
  “在大火即將吞噬育英的嚴重時刻,除到林場辦公室外,既沒有用電話與當?shù)仄溆嗳齻科級單位聯(lián)系,也沒有親自去各單住組織部署搶險救災而匆忙返回圖強!
  “見育英地區(qū)防火總指揮曾凡金脫離指揮崗位,騎摩托車馱人向圖強方向逃走時,理應制止,令其返回育英組織指揮群眾疏散與搶險,而其相反,卻令曾快去林業(yè)局找遲書記報告火情。”
  “由于莊學義上述失職行為,致使育英地區(qū)職工群眾在‘五?七’火災中,失去組織領導無人指揮群眾搶險和疏散,損失慘重……”
  
  審判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莊學義依然記得,自己是昂首挺胸、面帶微笑地步入法庭的――他相信自己的清白。
  在法庭上,他慷慨陳詞,從他作為最早的林區(qū)拓荒者講起,為大興安嶺招聘了一批建設骨干;為大興安嶺開辟了公路網(wǎng);大興安嶺8個林業(yè)局,他參與了3個的開發(fā)和創(chuàng)建……旁聽的女同志不禁潸然淚下。
  他當年的辯護律師池英花回憶,這輩子,她再也沒經(jīng)歷過那種場面――“開庭的時候,居然有群眾排了百人的隊伍夾道歡迎我們進入法庭!
  大律師張思之先生也是當時的辯護律師,他向記者回憶說:“審判庭是在一個大的電影院,人山人海,庭審時我的辯護詞讓大家不斷地鼓掌,結(jié)果法官居然宣布,誰再鼓掌就把誰押出去!就那樣也沒能阻擋人們的熱情!
  張思之認為莊學義“無罪”,提出5條辯駁意見:
  莊學義到達育英林場時,“貯木廠連同貯木廠辦公室都已被大火吞噬”,“真正面臨被吞噬威脅的正是圖強林業(yè)局本部”;莊學義當時通報了火情,提出了措施,驅(qū)車繼續(xù)查看火情,三個行為無可指責,而且一路疏散人員,不屬于“離開育英”;莊學義“簡單地”讓曾廣播喊話通知群眾疏散,正說明莊學義作為指揮員的果斷與高效;“沒有親自去各單位部署搶險救災”不成立,驅(qū)車前往,算不算“親自”?綜合廠是不是“單位”?觀察火情是不是為了“部署搶險”?莊學義命令曾凡金駕輕騎急速奔向圖強直接報警,使圖強一萬五千之眾有所準備,正是積極的救火行為。
  “直截了當?shù)卣f,公訴人發(fā)表的公訴詞中回避了兩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一個是,‘五?七’火災對于圖強局來說,實是意外的天災,非人力所能抗拒;一個是被告人的行為到底有沒有社會危害性。”
  “對刑事被告人定罪的根據(jù),只能是他的行為是否具有社會危害性,不應因公訴人的主觀意念,或某位領導人的意志……如果不是堅持這條原理原則,決經(jīng)不住事實的檢驗!歷史終將證明:這是錯誤!
  “聽了公訴人的公訴詞,使我們不能不預感到:有的同志,在莊案上將決心沿著明知是錯誤的小道走到底了。這就清楚地說明,以法治國,在我們國家還要經(jīng)歷多么艱難的歷程!
  “老百姓是最痛恨官員腐敗的,為莊學義辯護能得到老百姓這么樣的擁護,不是很能說明律師的價值、說明莊的案情真相嗎?整個審判過程,法庭內(nèi)外掌聲如潮,我是在群眾的簇擁下離開的。”張思之老先生回憶說。
  一名坐在前排的公安局干警因為太激動,正要舉手準備鼓掌時,被當場“抓獲”給押了出去,于是,“鼓掌未遂”一詞還成了新鮮名詞。
  事隔多年,當年那位鼓掌被押出去的干警王玲向本刊回憶,當時,很多人都認為莊學義沒罪,包括一些法院的工作人員――開庭時,他們就悄悄把票給了很多想去旁聽莊案的群眾,“不然普通人根本進不去”。
  結(jié)果,莊學義聲淚俱下的陳述,律師精彩的辯護,引起觀眾熱烈地鼓掌,法庭看維持不住秩序,就殺雞駭猴,把王玲扭送到公安局。而局領導和王玲挺熟,“知道怎么回事,后來就給放了”。
  第二天開庭,王玲換了身衣服,悄悄溜了進去,這次她不敢坐在前面,在后面找了個位子,群眾還是照樣為莊學義鼓掌。
  但莊學義怎么也沒想到,悲劇還是發(fā)生了。
  一審、二審,知情者的無罪證言、律師的精彩辯護,都無法改變莊學義的命運: 他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成為黑龍江省委處分的11名干部中,唯一一個受到實體刑罰的人。
  事隔多年,張振玉這樣解釋為何唯獨莊學義受到刑罰:“可能是圖強被大火燒死的人數(shù)比較多吧!
  原大興安嶺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的副庭長李春錄則告訴本刊記者:“這個案子按法律說確實有問題,但當時是政治因素起作用。為了這個案子,從最高法到省高法都派來了人,上上下下的,我們說了不算……”
  
  被改變了的命運
  
  一場大火,莊學義從局長變成了階下囚。
  在監(jiān)獄里,他的同獄者有小偷、強奸犯、殺人犯,朝夕相對,這讓他感到屈辱,盡管那些曾經(jīng)的林場工人都理解他的委屈,對他表示了足夠的同情和尊重。
  后來,從檢察院監(jiān)獄轉(zhuǎn)到鐵路監(jiān)獄,工作人員特許他散步,只要不越界。在那里,他生平第一次看見了北極光,“真的是漂亮,五彩斑斕,還在不停地變幻。”
  在監(jiān)獄中,莊學義染上肝炎,還患上了糖尿病,“病情時好時壞”,有期徒刑三年的終審判決出來后,他被保外就醫(yī)。
  1988年春節(jié),他的妻子金培華因大出血住進了醫(yī)院,向林業(yè)局領導求救,無人理睬。眼看著妻子掙扎在生死的邊緣,他曾電話報警過的阿木爾林業(yè)局,向他們夫婦伸出了援手,這讓他感到了溫暖。
  一個能說明莊學義當時境況的細節(jié)是,圖強林業(yè)局給每個職工都裝了電話,但就是不給莊學義裝。兩個職工實在看不過去,幫莊學義私自裝上了,但還受到局領導的責問和追究。
  莊學義只得離開圖強,回到出生地――江蘇連云港。可是,離家多年,棲身之地早沒了。而且。大興安嶺檢察院不斷派警察來,企圖將他重新投入監(jiān)獄,這讓他惶恐異常。
  “被他們再弄進監(jiān)獄,肯定沒有好結(jié)果,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只有躲!泵枋瞿菐啄甑牧魍錾,莊學義用了“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兩個詞。
  “只要林區(qū)那邊通過好心人傳來風聲,說有人來抓,當然不是直接說,有時是一張電報,上面寫著:‘單位有急事速歸’,我就明白了。單位找我能有什么事,肯定又是有人來抓我了,于是趕緊躲出去。”
  “一個保外就醫(yī)人員,辦不下來身份證,又沒有錢,就常常在車站過夜……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每個地方呆幾天就走了。”
  “看病需要花錢,流浪需要花錢,都是向朋友們借的,最多的一個借了五六萬,直到現(xiàn)在還沒還清。”
  1990年,金培華生病住院,結(jié)果被單位歪曲為陪著莊學義一起躲避警察的抓捕,被單位開除黨籍、長期下崗,全家?guī)缀跸萑虢^境。在這樣的情況下,孩子受影響不可避免。有一次,孩子拉著他的手問:爸爸,我們是逃犯嗎?
  這讓莊學義無言以對,是的,孩子們都還小,不應該跟著自己受累――“我被逮捕的時候,他們都才12歲,小學畢業(yè),被送回了老家,寄居在親戚家上學。親戚的孩子也多,日子不好過,尤其我的孩子天天吃住都在他們家,時間長了,誰都會為難……”
  莊學義記得,有一年春節(jié),大興安嶺又有警察來抓他,夫妻倆商量來商量去,沒有地方去。最后決定,讓金培華帶兩個孩子到莊學義河北一個朋友那兒過年,莊學義一個人在外流浪。而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母親的孩子,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們再不回來,我們就要流浪街頭了……
  提起孩子,一向開朗、樂觀的莊學義哽咽了,金培華也淚流滿面!鞍戳謪^(qū)干部子弟的正常道路,他們應該都能上大學,但現(xiàn)在,這兩個孩子,卻只能合伙弄個小生意,勉強糊口……”
  莊學義說,直到他們買下房子,30多歲的大兒子才找到對象,去年結(jié)的婚。但是,結(jié)婚的時候,莊學義卻在黑龍江繼續(xù)為自己的事情奔波,婚禮都沒辦。
  “我們在這邊,連銀行都不敢貸款給我們,因為我們不是本地人,孩子也沒有固定收入……”莊學義有些感慨。
  
  受牽連者
  
  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改變了不僅是莊學義的、還有更多有正義感的普通人的命運。
  那位因鼓掌未遂被押出去的民警王玲,后來受到“行政記大過”的處分一“地區(qū)紀委前后三次要求公安局給我處分,第一次、第二次都被領導擋了回去,第三次終于給我處分,后來調(diào)離公安隊伍!蓖趿嵴f,就是這個調(diào)令,讓他從此離開心愛的刑偵隊伍。
  為莊學義調(diào)查取證的林業(yè)局法律顧問賈世英,遭到了“撤職處分”,理由是“私自取證、干擾辦案”。
  而更多為莊學義鳴不平的人遭到了報復:
  高廣龍,原圖強林業(yè)局經(jīng)協(xié)辦副主任,“在審理、審判莊學義一案中,幾次向省至中央投書,為莊鳴冤,干擾了莊案的審理、審判工作……經(jīng)局長辦公會議討論決定:給予高廣龍撤職處分”;
  周萬才,原圖強林業(yè)局辦公室秘書,“曾參與93人聯(lián)名上書活動,又以治病為名先后四次去北京向全國人大、中紀委等以口頭和書面的形式,為莊鳴不平,認為組織在調(diào)查莊學義一案中不實事求是,莊不是有罪,而是有功……決定給予周萬才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
  王全福,原圖強林業(yè)局林產(chǎn)公司副經(jīng)理(正科級),為莊學義鳴不平,第一次給了“留黨查看”處分后,繼續(xù)為莊鳴不平,第二次又將其職務降低一級,“當作一般干部使用”;
  任天壽,原圖強林業(yè)局機電科科長、高級工程師,因為為莊學義喊冤叫屈,受到“開除黨籍、撤銷科長職務的處分”,從正科級降至副科級,又降為一般干部;
  李燕英,原圖強林業(yè)局財務科長,因為為莊學義鳴不平,被排擠出圖強林業(yè)局;……
  讓人唏噓的是,在1980年代后期,受到撤職、警告的處分,對這批原本年富力強的基層干部來說,幾乎是最為致命的打擊――他們的政治生命也許就此結(jié)束了。
  在后來的日子里,高廣龍遠走遼寧大連;周萬才主動離開林業(yè)局,到了古蓮河煤礦;王全福再也沒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李燕英遠走山東威海……
  記者多次聯(lián)系原育英林場副場長曾凡金,未果。熟悉他的人說,刑滿釋放后,他在圖強干了一段小生意,后來為了生計,他離開圖強在青島安家,靠跑車為生。記者聯(lián)系他的時候,他的妻子說,離家已有個把星期了,說是去了蘭州。
  當年,在法庭上,面對玩忽職守的指控,這位跑到圖強報信的副場長說:我不過是個科級干部,育英林場有4個科級單位,叫我當總指揮能指揮得了嗎?
  莊學義說,正是這些善良的人們,因為自己的案子而落得個凄慘的下場,這常常讓他心懷愧疚、寢食難安。
  讓他感動的是,在這二十年中,這些星流云散到全國各地的同事們,中年慘淡離職,投奔他鄉(xiāng),事業(yè)、家庭和子女也因此都受牽連,但從來沒人因此埋怨、怪責過他。由于經(jīng)濟狀況都不寬裕,他們之間偶爾才見次面、通個電話,這時也總是鼓勵他,要他不要放棄鳴冤之路。
  莊學義說,在這場長達二十多年的冤屈中,他除見證了落井下石、見危不救的 丑惡、推諉責任、麻木不仁的官場文化之外,也收獲了真誠、正直和高貴的人性溫暖,“是他們讓我覺得人生還是有意義的!
  
  遲到的平反
  
  1988年保外就醫(yī)開始,莊學義便踏上了漫漫上訴之路――去北京、哈爾濱、大興安嶺,一次又一次,“遞出去的材料也有幾十公斤”,但很多石沉大海。
  有很多次,他自己也都幾乎無法堅持,但是,一想起所受的不公,想起家人陪自己所受的委屈,想起那些因為他受牽連的人,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打起精神。
  2000年,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田紀云,來到了13年前他曾指揮滅火的大興安嶺,實地聽到了有關莊學義的案情反映,明確指出,“要搞實事求是,不搞實事求是那還叫共產(chǎn)黨嗎……”
  在這種情況下,莊學義案才得以進入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程序。
  又過了4年,莊學義迎來了這份已經(jīng)遲到了17年的判決:
  “此次火災的起火點不在圖強在漠河,從起火原因看與圖強無直接關系……莊學義未違背有關規(guī)定,因為圖強林業(yè)局比育英林場更重要。”
  “返回后即安排搶險工作,并親自組織疏散群眾也說明其在認真履行職責,并無不履行職責的行為!
  “育英林場因森林大火造成的巨大經(jīng)濟損失與莊學義的行為無法律上的必然因果關系,有證據(jù)證明這場森林大火應屬不可抗力。”
  “據(jù)此,莊學艾的行為不構成玩忽職守罪……撤銷本院刑一上字第254號刑事裁定和大興安嶺地區(qū)中級人民法院大法刑字第13號刑事判決;被告人莊學義無罪!
  
  尾聲:66歲的等待
  
  現(xiàn)在,已在連云港安定下來的莊學義,依然在等待,等待著給他撤銷處分、恢復待遇,可答復卻讓他失望:
  原省委的處分決定(指開除黨籍、撤職),是同意國務院調(diào)查組(實際上調(diào)查組長就是原黑龍江省紀委書記、專案組長就是原大興安嶺地委紀委書記)的意見,要撤銷處分,就要上報國務院,F(xiàn)在國務院調(diào)查組已經(jīng)不存在了,上報也批不了,還是不報為好……
  “畢竟育英林場發(fā)生重大損失,這么大的火災總要有人負責,當時處理過重,F(xiàn)在刑事平反了,并不意味著沒有錯誤,就一定要撤銷處分……”
  這結(jié)論讓莊學義無法接受――“我是六十年代響應黨的號召,堂堂正正,自愿支邊、有所建樹的大學生,在被冤案害得重病纏身,幾乎家破人亡,夾著尾巴二十年無罪平反之后,決不允許還被當作刑滿釋放人員了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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