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9月13日，林彪和他的妻子葉群、兒子林立果乘坐的256號三叉戟專機，在蒙古人民共和國肯特省貝爾赫縣境內(nèi)墜落，含機組人員在內(nèi)的全體乘員9人無一生還。這就是震驚世界的“九一三”事件。回首36年前的這段往事，感慨萬千之余，又生出幾許疑竇，試論之。

　　林彪這個人，與中國共產(chǎn)黨、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緊緊貼在一起，血肉相連，肌膚與共，如果有人硬要把他們剝離開來，恐怕是一廂情愿的�；乇懿徽�，淡化處理，設(shè)置“紅線”不許碰等等做法從長遠來看也行不通。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歷史，不會不提它就不存在了。

　　林彪從八一南昌起義時的一個排長，到1955年授銜時位列十大元帥的第3人，他的軍事指揮藝術(shù)和戰(zhàn)略家地位已為世人所肯定。他日后政治上的不斷升遷，從中共“八大”時的政治局常委，到居然有兩個非中共黨員參加的“九大”時唯一的中共中央副主席、黨章上明文規(guī)定了的毛澤東的接班人，與此不無關(guān)系。“九一三”之后的9月18日，由張春橋、姚文元起草的，經(jīng)中共中央政治局逐字逐句討論修改后，最終由毛澤東批發(fā)的中央五十七號文件《關(guān)于林彪叛逃的通知》中說林彪企圖飛向蘇聯(lián)的伊爾庫茨克，投靠“蘇修”。當時中蘇的敵對程度，已從上世紀60年代初鄧小平主持“九評”時的筆墨之爭，上升到60年代末的珍寶島武裝沖突，蘇聯(lián)成為超越“美帝”和“蔣匪”的頭號敵人。在中蘇緊張對峙的當口，身為中方第二號人物、副統(tǒng)帥，怎么會出此臨陣投敵下策呢？是誰有如此大的魔法，把一個統(tǒng)率120萬大軍，從黑龍江打到海南島的元帥嚇到這般地步？戎馬一生，見死人無數(shù)，林彪的膽量比老鼠還不如？再說叛徒的下場，是盡人皆知的不堪，二戰(zhàn)時希特勒的副手赫斯叛逃到英國，國共內(nèi)戰(zhàn)時張國燾跑到武漢“投敵”，他們的結(jié)局都不美妙。林彪會棄一世英名而不顧，蒙萬世罵名而不惜？即使是凡夫俗子如我者，在民族大義、國家仇讎面前，也不會做出如此下作的選擇的。走筆至此，回起1990年底，我赴西歐訪問時，盡管一年半前國內(nèi)的那場事件曾使我激憤，但當我看到駐外使館墻上被外國人噴涂的罵中國的標語，仍心有不滿，因為我覺得“干卿何事”？并在那次外訪的幾個公眾場合還心口不一地強為之辯。以此類推，現(xiàn)時中國人的這樣心態(tài)為數(shù)不會少。一介書生尚且如此，堂堂元帥會在兩軍對壘時跑過去？

　　即使林彪真的被逼無奈，在“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面前違心地選擇了茍活，打了一輩子仗的人，運籌帷幄之中不知多少回了的林彪，怎么可能驚慌失措到連帽子也顧不上戴就跑出北戴河96號樓鉆進汽車直奔山海關(guān)機場？還一路開著槍，連闖兩道武裝警衛(wèi)的攔截？再從車上摔出他的衛(wèi)士長李文普？他上飛機前的這些明顯反叛舉動，民用客機上天后會是什么結(jié)果林彪不知道？“三叉戟”的性能會比“U-2”軍用高空偵察機速度更快？飛得更高？機組人員中只有一個駕駛員潘景寅（空34師副政委）和3個機械員，副駕駛、領(lǐng)航員、報務(wù)員等都沒有帶，而“三叉戟”在降落時是必須由正、副駕駛同時協(xié)同操作才能完成動作的，這也是256號專機在溫都爾汗油盡時迫降失敗的主要原因。按照吳法憲在他的回憶錄《歲月艱難》中的說法，“飛機上沒有領(lǐng)航員、副駕駛和通訊員，只有潘景寅一個人，他沒有飛過蒙古的機場，又是個政治干部，平時飛夜航少，缺乏經(jīng)驗，所以飛機必然會摔掉�！�

　　256號三叉戟飛機從山海關(guān)軍用機場起飛前正在加油，起飛時已注油16噸。根據(jù)中國空軍雷達顯示的空中飛行軌跡，飛到蒙古國肯特省貝爾赫縣上空時，燃油已盡。據(jù)事后專家計算并由此判斷這架外逃的飛機是燃油耗盡企圖在草原上迫降而沒有成功。飛機燃油能支持的航程與飛行目的地之間的比率關(guān)系，是任何一個有正常思維的成年人都會做出的正確判斷，哪怕他是一個像我這樣的外行。林彪外逃怎么會忽略這個基本常識？

　　林彪的老部下、曾任福州軍區(qū)政委的周赤萍回憶解放東北時的一個小插曲：“1947年公主屯大捷以后，我到哈爾濱總部開會。林總對我說：‘據(jù)前方指揮員報稱，敵人有一個營漏網(wǎng)，踞守在法庫的何家油坊。10縱28師離的很近，就便消滅它，我估計不要太長的時間，你看怎么樣？’接著，他走到地圖跟前，給我指明這個營所在的具體地點，立即下令圍殲該敵。第二天，28師的捷報就從千里以外送到了總部。”一個百萬大軍的統(tǒng)帥，連敵方一個營的活動情況都了如指掌，他怎么會在生死攸關(guān)的外逃時在航油噸數(shù)上犯迷糊呢？林彪打仗素以精細計算著稱，這也是成就他常勝將軍美譽的過人之處。劉威威著的《真實的林彪》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遼沈戰(zhàn)役最緊張的時候，有一天林彪突然說：要考慮問題，今天誰也不要打擾他，作戰(zhàn)問題由劉亞樓負責指揮。大家都不明白林總要做什么，一整天也沒見林彪出門。到了晚上林彪把劉亞樓叫進屋子，指著一張地圖說：如果沒有意見，下一步就按這個方案執(zhí)行吧。

　　“原來林彪在圖上制定了一個完整的作戰(zhàn)預(yù)案。時間地點、兵力布署、火器配置、開進路線、待機地點、展開梯次、攻擊順序、攻擊重點、突破目標、步炮協(xié)同、縱深發(fā)展、側(cè)翼防御等等，在圖上標得清清楚楚，把參謀的工作也干完了�！�

　　前面已經(jīng)說過，林彪外逃時，機組人員構(gòu)成不完整，沒有通訊員。這也是一個致命的疏漏。13日凌晨2：30左右，256號飛機從赤峰附近飛越中蒙邊界時，那不是在過鬼門關(guān)嗎？黑燈瞎火，沒有無線電聯(lián)絡(luò)，蘇軍又在中蒙邊境蒙方一側(cè)陳兵幾十萬，你不打個招呼就摸黑闖入敵方陣營上空，這不是自尋死路嗎？即便僥幸闖過了這道鬼門關(guān)，降落時沒有無線電通訊，怎么與機場塔臺溝通呢？就算60多歲的林彪老糊涂了，20多歲的林立果身為空軍作戰(zhàn)部副部長，也不懂油料和通訊這兩個飛行常識嗎？令我難解，不可思議。

　　最后一個疑問是“黑匣子”。

　　三叉戟飛機的飛行記錄儀——俗稱黑匣子，被美國人設(shè)計在水平尾翼與垂直尾翼的交接部。從事后披露的資料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飛機解體后零部件散落范圍800平方米，而尾翼卻基本完好，高高翹起在殘存的機身尾段上，“256”三個阿拉伯數(shù)字清晰可見。

　　這個寶貴的黑匣子，據(jù)當時中國駐蒙大使館的報告和中國空軍、航空專家分析，肯定是被蘇聯(lián)人拿走了。同時被蘇聯(lián)人拆下來拿去的還有一臺發(fā)動機。黑匣子中記錄的若干錄音和數(shù)據(jù)，對當時處于敵對狀態(tài)的蘇聯(lián)人肯定珍貴無比，他們破解了里面的信息后當暗喜不禁。36年過去了，中俄早已和解，化干戈為玉帛了，不久前還搞了個聯(lián)合軍事演習(xí)，盡管傳出來些許不和諧音。正所謂“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俄國人早在八九年前的中俄最蜜月期，葉利欽就已應(yīng)中方要求把他們拿走的林彪頭骨等一干標本、物品和資料，當作禮物送還中國了。據(jù)此推論，幾屆中國政府肯定會向俄國人要這個物件，現(xiàn)在的俄國人也應(yīng)該很樂意地滿足中方的這個合乎人情事理的要求，借以換取他們在別的方面的什么需求。這個想法如果成立的話，為什么這么多年來有關(guān)方面一直對此堅緘其口、秘而不宣呢？國內(nèi)主流輿論和多數(shù)民眾現(xiàn)在說起林彪等人時仍稱其為“反黨集團”，黑匣子里的的信息對傳統(tǒng)宣傳如果有幫助的話，豈不是可以進一步坐實林彪的“罪惡”嗎！1968年10月，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開除劉少奇出黨時，還要加上個時間副詞“永遠”，雖然15年后又不“永遠”了。而利用黑匣子如果能增加林彪大逆的分量，把他的案子辦成鐵案，何樂而不為呢？令我納悶的是，今年在紀念解放軍建軍80周年時，“軍博”的那個展覽，對普通觀眾只開放一、二層，三層有個7月22日開幕的《百名將軍、百位名家作品展》，他們是看不到的，只有少數(shù)特許人群可以去看。三樓的這個作品展，“百位名家”中有一人叫李春華，他用油畫的形式畫了十位元帥的半身像，畫框有一米多高，身著海藍色元帥禮服的林彪赫然排在1955年授銜時他的老位置——第3位。一、二樓的軍史展覽中，也有極少量的林彪與別人的合影和文字介紹。不知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手法究竟意欲何為？是為了日后的什么大動作先試探一下？黑匣子與此有關(guān)聯(lián)嗎？

　　36年前的今天，林彪魂散大漠，毛澤東留下了一句無奈的嘆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這句話的出處據(jù)我所知有兩個版本，一是前引的吳法憲回憶錄《歲月艱難》864頁說，13日凌晨，當“三叉戟”飛到赤峰上空時，吳法憲在西郊機場打電話向周恩來請示，是否派駐在當?shù)氐臍灀魴C出動攔截？“周恩來說：‘這要請示毛主席。’過了一會兒，周恩來答復(fù)我說：毛主席不同意，‘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绷硪粋�版本的對話雙方仍是周與吳，只不過地點改在了大會堂的福建廳，時間向后推遲了兩天。

　　“天要下雨”，毛澤東說的沒錯，這是多少億年亙古不變的自然規(guī)律，絕對真理。

　　至于“娘要嫁人”則未必，已婚婦人從一而終的大有人在。林彪這個“娘”之所以要“逃婚”再“嫁”老毛子，與娜拉的出走恐怕都有一個共同的思想底蘊——對環(huán)境的不堪忍受，對情緒的極端壓抑強烈不滿。林彪的“嫁人”是否真的出于自愿？如果是迫不得已，他的本初想法又是什么呢？毛澤東對他的這位愛將此前盡管已有所不滿，但13天前的1971年8月31日，他在南巡到南昌時，把他的另一員愛將許世友從南京急召到南昌，與韓先楚、汪東興在他的專列上談話時還說：“對林還是要�！保�并許諾只要他承認錯誤，還給他個政治局委員當當（見許世友秘書回憶）。毛澤東在南昌的這個談話，如果林彪隔墻有耳探聽到了的話，他還會跑嗎？歷史沒有如果，死人不能復(fù)活。毛澤東在南昌的這個談話，還有一句厲害的話，說“犯了方向路線錯誤，為首的改也難�！泵珴蓶|果然有知人之明，料事如神，林彪果然要“嫁人”，一去不回頭了。

　　最后一句“由他去吧”，說話人心中的無奈與失望，盡在余音中�！八�”的這一“去”，給共和國歷史和中共黨史抹了最黑的一筆油彩；
給他的“親密戰(zhàn)友”和“導(dǎo)師”以極大的難堪；
給他的對頭則留下一個巨大的筐，把一些不好說、不能說、說不清的事，全都往里裝，這個“筐”還可以舉起來當擋箭牌，擋住各種批評和追究，讓當時活著的一些人趁勢溜滑地下了臺。這種遺風(fēng)流韻播散至今。當然，也給那些對這段歷史感興趣而又不迷信、不盲從的人留下了探索的研究話題。

　�。ū疚陌l(fā)表于《領(lǐng)導(dǎo)者》雜志第十八期，天益網(wǎng)受權(quán)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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