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我們仨的朋友
發(fā)布時間:2020-06-18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錢鍾書最欣賞Monika的翻譯。他的小說有多種譯文,唯獨德譯本有作者序,可見作者和譯者的交情,他們成了好朋友。她寫的中文信幽默又風趣,我和女兒都搶著看,不由得都和她通信了。結(jié)果我們一家三口都和她成了好友。
我女兒和我丈夫先后去世,我很傷心,特意找一件需我投入全部身心的工作,逃避我的悲痛;
因為這種悲痛是無法對抗的,只能逃避。我選中的事是翻譯柏拉圖《對話錄》中的《斐多》。Monika知道了我的意圖,支持我,為我寫了序文。她憐我身心交瘁中能勉力工作來支撐自己,對我同情又關(guān)心,漸漸成了我最親密的一位好友。
Monika不是一般譯者,只翻譯書本。她愛中國文化,是中國人的朋友。她交往的不僅知識分子,還有種地的農(nóng)民,熟識的也不止一家。她知道農(nóng)家的耕牛是一家之寶,過年家家吃餃子,給家里的耕牛也吃一大盆餃子。她關(guān)注中國人民的風俗習慣、文化傳統(tǒng)。我熟悉的只是知識分子。至于學問,我壓根兒不配稱贊。單講中國文學的水平吧,我嫌錢鍾書的《管錐編》太艱深,不大愛讀,直到老來讀了好多遍,才算讀懂。Monika讀后就出版了《管錐編與杜甫新解》,當時錢鍾書已重病住入醫(yī)院,我把Monika這本書帶往醫(yī)院,錢鍾書神識始終清楚,他讀了十分稱賞。
我只愛閱讀英、法、西班牙等國的小說、散文等;
即使是中文小說,我的學問也比不上Monika。她對中國小說能雅俗并賞,我卻連通俗小說也不如她讀得廣泛。因為我出身舊式家庭,凡是所謂“淫書”,女孩子家不許讀,我也不敢讀。她沒有這種禁忌,當然讀得比我全面了。這是毫無夸張的實情。
我早年有幾本作品曾譯成英語、法語。在國外也頗受歡迎。我老來不出門了,和以前經(jīng)常來往的外國朋友絕少來往。夢想不到的是錢鍾書早年朝氣蓬勃的《圍城》,和我暮年憂傷中寫成的《我們仨》,今年將同在Frankfort書展出現(xiàn)!這是Monika的榮譽,我們夫婦也與有榮焉。因為我們兩個能挨在一起,同時也因為譯文同出于Monika的大手筆。希望德國讀者在欣賞Monika所譯《圍城》的同時,也同樣喜歡《我們仨》。
楊絳
2009年5月31日
(本文是楊絳先生為即將出版的德文版《我們仨》所寫的序。文中的Monika,即 Monika Motsch,中文名莫宜佳,德國漢學家,著有《龐德與中國》《管錐編與杜甫新解》《中國中短篇敘事文學史——從古代到近代》德譯《圍城》等。文中的 “Frankfort書展”,指今年即將開幕的法蘭克福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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