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它好嗎
發(fā)布時間:2018-06-30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稻谷們齊刷刷擠挨挨列隊站立嘻鬧,沉甸甸的稻穗隨風搖呀搖呀,在陽光下閃耀著黃燦燦的光……
桑茂根夢到一地的稻谷病了。果然第二天一早外甥的電話就打到了醫(yī)院,告訴他稻田像過了龍卷風。這時候茂根才剛剛從樓下餐廳買了兩個大白饅頭,提在手里搖搖晃晃地上來。接聽完電話,望著窗外陰雨的天空,茂根臉都綠了。這真是屋漏又逢連陰雨,老天爺昨夜里是專門托夢給他的吧,不然,他怎么就夢到一地的稻谷都倒伏下來了呢。那一畝幾分地,正該是揚花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大風冷雨險些要了他的命。
六號床雪白床單上留下的好幾塊褐色藥漬,是昨晚上敷藥時落下的。你呀,可真會挑時候病。他坐在病床上垂頭喪氣望著自己那條發(fā)黑的病腿。都進院這多天了,病情還跟那河水一樣溫著,不漲也不退。關鍵是一到下半夜,這腿就發(fā)起了燒,整個人也畏寒畏冷的,打擺子一般。昨夜又是整晚的折騰,打針,敷藥,護士跑進跑出地量體溫,鬧得同病房的人都睡不好。倦意一陣陣襲來,他盯著那片藥跡,腦子里卻不斷冒出一茬茬的稻谷來。起先那些稻谷還都齊刷刷地立在那里,青碧碧脆生生,英氣逼人,可一忽兒就變了,跟他這病腿一樣,懨懨的,沒有一絲力氣地伏了下來,然后那谷蔸就黃了黑了,全剩下些光桿,沒了葉,也沒了穗子……他呼出一口氣,使勁搖頭,想趕走這不快。
身上有點涼,他重新穿上那件藍卡嘰布罩衣,里頭的白的確良褂子都洗得如稀稀拉拉的帳紗子布一樣薄了。這三伏的天,氣溫一掉就下了一大截。他黑色大短褲下的一雙細腿,發(fā)烏發(fā)黑的,鬼打青了一樣。要說,早先毛病還沒到腿上,就腳板光洞,一數(shù)六七個。到村診所看,就給了幾張雞眼膏讓回去貼。貼了幾天,爛得流膿灌水的。疼得沒法,老婆就燒了盆滾水,撒一把鹽,晾涼了讓他泡腳。天天泡,天天泡,居然也能下地了?善な呛昧,疼卻爬到骨里頭去了。跑鎮(zhèn)上的診所一看,說是骨頭發(fā)炎,讓打封閉,疼得人像鬼叫。還是不見好,這才不得已來縣上的醫(yī)院,這里的醫(yī)生又說是細菌感染。他也不曉得是啥細菌,依他自已看,就是天天下水田里趟的,中了地里水里的毒瘴氣。想當年,二十七八的他,在黃山頭采石場上拉飛車,這兩條腿一壓就是幾千斤的陣腳,誰不佩服他腳跟厲害?現(xiàn)在倒好,越老越嬌氣,窩在這,跟個活死人一般。兩個兒子也是,一年四季在外打工,就女兒女婿隔天騎個舊摩托跑一二十里地來送個飯。茂根覺得自己像在牢里坐著,這病腿就是他的牢,死死地囚著他,叫他動彈不得。老婆忙得像風車,五十好幾的人了,家里還十來畝地、兩頭大肉豬,外帶兩孫子——一個四歲,一個兩歲半。沒辦法,誰叫你是鄉(xiāng)下人呢?鄉(xiāng)下人,就刨食的命,從早到晚忙得兩眼發(fā)黑也不消停。什么都不能等呀,季節(jié)不等你,地里的莊稼不等你。桑茂根一著急,嘴角又上火了。唇邊的泡火燒火燎的疼,連煙都不敢抽。他從塑料袋里摸出一片紅薯葉來,沾濕了小心翼翼的往嘴上貼。這紅薯葉是昨天交待女婿趕嫩的摘了帶來,貼上去,過不多會就黑了。這兩片嘴唇烏黑烏黑,跟那兩條病腿的顏色倒也般配。
正貼著,煞白著個臉的楊老頭聳著肩、拄著拐,挪一步歇一下地慢騰騰走過來,還喘著氣。他湊近一看,笑了:老桑啊,人家貼面膜,你就貼唇膜呀?茂根抬眼瞟瞟老楊頭,見護士都推著車到病房來發(fā)藥了,就沒理他。
七床的女人頂怕熱,一天到晚空調(diào)開著,還拿個扇子扇臉,仿佛她臉上駐著一座活火山,不停往外冒煙似的。還動不動就對她男人吆五喝六的,茂根看著就不順眼。特別是護士來打針,就連忙拿手蒙住眼,很怕疼的樣子。茂根想,這女人也太他媽裝!老都老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八床的老太太才走,又換了個中年男人。男人糖尿病,不過他體格壯實,一上午五瓶藥液,像拔了個口子直接給倒了進去似的,兩小時就沒了。這人也不怎么在病房多待,總是液一輸完,拿腳就走。
要說,這病房就數(shù)楊老頭資格老,另兩床的,也都來來去去換了好幾茬了。桑茂根住了快一星期,可人家楊老頭就那五號床都睡了差不多一個月,按老楊自己的話說,就他賴著不走,光那床單都叫他碾來碾去,碾得沒幾根紗了。楊老頭七十掛零,只說是糖尿病并發(fā)癥,好多種,多得他自己都鬧不清。他們都是章家口鄉(xiāng)的,只不過各是各的村子。但俗話說得好,親為親,鄰為鄰,狗子都不咬隔壁的人。他們比旁的人,自然要走得近。楊老頭的老伴回家兩天了,反正這病房就他們兩個沒事時愛打打嘴巴仗,尋點開心。但今天茂根心情不爽,楊老頭怎么鼓搗也把他鼓不快活起來。
怎么啦,家里谷子都倒了?楊老頭問。
是啊,塌頭。
不要緊,說不定夜里露水一露,就又都站了起來。
唉,哪個曉得還站不站得起來……
這真是長子寬矮子的心。茂根兩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不想言語。護士來了,又走了。輸液管從高高的架子上垂下來,一滴一滴的藥水冰冷地流進他的血管。白色的墻壁光禿禿的,干凈得可怕。再不好轉(zhuǎn),就回家去毬,他想。省得錢又花了,病還是不好。光這兩天檢查費就花了兩三千,還沒摸清楚病情。兩條腿火燒火燎的,都快腫到膝蓋了,住一天還得幾百斤稻谷。躺在病床上,他就這樣悲觀地計算。
哎呀,都還好吧?這聲音沙啞的,一聽就知道是楊老頭的老伴易秀英來了。她幾大步跨了進來,胳肢窩里夾著一包衣裳,還夾了把傘。
好,還好,鞋(方言讀“還”)好襪子破。來啦?茂根答言。
來了。還不來,楊老倌要罵人了。放下傘,易秀英屁股一扭,端起臉盆去洗老楊頭換下的臟衣裳了。
外面雨還在下?楊老頭扭臉過來問老伴。
下,看它下到幾時。這破天,像穿了眼,堵都堵不住;厝商欤斪∮暌舶腰S豆砍了。管它!青的黃的一把砍,總比爛在土里強。易秀英風風火火慣了,連說話都透著股子利索勁。
十五畝那屋倒沒?問的是他家遠處大田旁的那間生產(chǎn)棚,早先老兩口計劃要在那養(yǎng)鴨子的。楊老頭這一病,養(yǎng)鴨子也成了泡影。只可惜了那水,白花花的一渠水呢!這話是老楊一直掛在嘴里念叨的。
沒倒,那屋和你一樣,經(jīng)熬呢。易秀英一到,病房里就吹起了一陣風。她嘴快腿快,人也溜刷。誰要是上廁所,一準她就過來給你舉藥瓶了。所以她一來,滿病房就都是她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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