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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寒歲中的暖陽] 暖陽什么寒夜

發(fā)布時間:2020-03-02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白水寵物      年尾,不光屋里屋外幾乎看不到什么綠色,而且由于那時暖棚蔬菜極其珍稀罕有,一般老百姓的餐桌上也變得單調(diào),只有那些適合冬儲的蘿卜白菜,猶見一點綠意。而這點綠意,自然不會被放過,做菜時切下的菜根蘿卜頭,待要隨手拋擲,又常回心轉(zhuǎn)意,把它放進一個小碟里。
  小碟里添點水,沒兩天,菜根和蘿卜纓處就長出了小芽兒。
  這些又黃又嫩的小芽兒,可就成了家家孩子們的寵物。天天給它澆水,端著在窗臺上移來移去,好讓它可以夠到窗外隨時間移動、轉(zhuǎn)瞬即逝的寶貴陽光。
  而這些小芽兒也真爭氣,喝一點清水,曬一點陽光,它們就順理成章地生長起來。一寸、兩寸,它們的個頭躥得還挺快,白玉一樣的腰身,伸展著葉子,白菜的柔順,蘿卜的卷曲;白菜葉蠟做的一樣淺黃,蘿卜翠綠的葉片上還披著一層細茸毛。就像一對小姐妹,它們長在一起相映成趣,并隨著日漸長大而展示著各自的不同。難怪有句口頭語說: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眼瞅著,底下的葉子越來越輪廓分明,而尖頂上卻不再長了――呀!長花骨朵了,要開花了!
  密密麻麻的小骨朵,像小米粒那么大,一天天向四面伸展,布置著預(yù)備開放的空間。等花蕾的布陣排好了,“小米粒”們從頂上裂開一個個小十字縫。
  又過幾天,縫隙里有了動靜,露出了燦黃的花瓣兒。當(dāng)早晨的陽光照進窗內(nèi),起床的孩子發(fā)現(xiàn),花朵盛開了!用這些晨光里爆開的小黃花,來形容童年此刻的心花怒放,真是再恰當(dāng)不過了。
  蘿卜頭和白菜根開出的花朵很相像,都是黃色的,帶著一種質(zhì)樸的香氣;而且,都是胖嘟嘟的四個小花瓣兒,還襯著深綠色的十字形小花托。原來,蘿卜和白菜都是十字花科的植物,其他還有甘藍類、芥菜類等等。
  都是十字花科植物,蘿卜和白菜比不了菜花和西蘭花能在地里長到開花;更比不了打籽的油菜和芥菜能生長到結(jié)出果實。蘿卜和白菜只長了一半就被人們中斷了,放在溫度較低的地方,還要用報紙包嚴、用麻袋遮嚴,好讓它們進入冬眠的狀態(tài)。如果溫度太高,它們也會提前發(fā)芽,消耗了儲存的營養(yǎng),蘿卜就會變糠,白菜的芽心也會變得又老又柴。
  蘿卜頭和白菜根,原本是要拋棄的廢料,卻被收留,當(dāng)成寵物,在孩子們的照料下提前得到了溫暖、見到了春光,從冬眠中蘇醒了。它們也真是有情有義,沒有愧對了自己的小恩人,金色的小花是對他們愛心呵護的回報。
  在記憶里,這是童年得到過的最早的寵物。
  
  歲朝“清供”
  
  過年,誰都愿意屋里有點綠色。
  過去講“歲朝清供”,也就是在新年,一歲之朝,案上有些清雅供品,意寓春來祥和,這也成了畫家新年第一幅祭筆之作。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別說早已破了這些老講究,就算還讓供,由于那時壓根兒沒有花卉這門產(chǎn)業(yè),那些梅花、水仙、天竹之類的東西遠在南方,生活在北方的咱們,怕也沒地兒淘換去呀。
  所以,就拿白菜根、蘿卜頭代替了,挺好:沒那些說道兒――不四舊;廢物再利用――不小資。非要靈魂深處狠抓“活思想”,也好應(yīng)付:都是孩子們養(yǎng)著玩的――兒戲而已,不屬于意識形態(tài)上綱上線的問題。而且,這桌邊和窗臺上養(yǎng)的不光能看,還能吃,瞧,那兒還有青蒜――也是孩子們干的。
  青蒜養(yǎng)在有水的碟里,長出的蒜苗亭亭玉立,還真得了幾分水仙的“仙氣兒”。
  大蒜這東西有點怪,夏秋的季節(jié)從地里挖出來上市,編成蒜辮子一掛掛晾在墻上,隨吃隨揪;但別管你怎樣使它與陽光和水分隔絕,快到春節(jié),它準要搶著發(fā)芽。發(fā)了芽的大蒜立刻會變得又黃又瘦,蔫蔫的無法食用了。為了延長大蒜的可食用季節(jié),我們的祖先就發(fā)明了臘八蒜的泡制方法――一到臘八這一天,鍋里熬著香甜的臘八粥,孩子們先要被召集到爐邊做一件家務(wù):剝蒜。剝好的白蒜瓣兒,封在罐子里用醋泡著,到年三十就變成了翠綠的臘八蒜,不光過年吃餃子可以就著臘八醋一起吃,封存得好,一直可以吃到來年的新蒜上市。
  剝蒜向來是孩子們的看家活計。平時要求把手指甲洗凈,因為要小心地剝掉白皮里面緊貼蒜肉的那一層透明的薄膜,據(jù)說,這層薄膜一旦誤食會貼在腸壁上作怪。泡臘八蒜不要求剝這樣細,但必須注意蒜瓣的挑選:蒜瓣身上有傷的,一個不要。有傷的蒜瓣浸在醋里,會沿傷口大片爛掉。這些蒜瓣要盡快吃掉,實在太多,就種青蒜。
  那么多的蒜瓣放在碟子里,難免東倒西歪;用竹篾子穿成一圈,再大圈套小圈,放在碟上,倒上淺淺一汪水,就不用管了。擺在陽光里的,青蔥健壯,炒菜做湯,用剪子剪上幾枝,俏在里面,濃辣沖鼻;擺在陰翳處,蒜苗黃而卷曲,香氣轉(zhuǎn)而清淡,可以當(dāng)作蒜黃使用。
  北方冬季漫長乏味,在那些大白菜當(dāng)家的日子里,蒜苗以其獨有的活潑辛辣的鮮明個性,真成了餐桌上的一道屢試不爽的開胃閃電。蒜苗尤以輔佐大白菜最見奇功,在缺油少肉的白水熬煮中,它可以將大白菜那股貧寒的菜腥味殺得片甲不留,恍惚間卻疑有幾分葷膻游移唇齒之間;在過年從三十到破五昏天黑地的白菜餡里,黃蒜苗的適量摻入可以使人于大雪封門的年夜吃出夜雨春韭的曼妙,在“餃子就酒”宴中陡生“一舉累十觴”的豪情……可見作為“小五葷”角色之一,從頭至尾沒有一寸浪得虛名。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了。
  且說這自始至終居功至偉者,還要數(shù)那剝蒜的孩子們。沒有他們慧眼識“疤”,哪得如此之多辛辣之種殺出命運之圍,醋壇逃生,在桌上桌下排出了浩大的綠色陣營?更不必說種種養(yǎng)護之細心,灌溉之殷勤了。
  這蒜苗倒是實在,一心一意長著綠莖,借助光合作用,把自己本來小小的一團身體長成剪了一茬又一茬的高級蔬菜,三倍五倍地報答著主人,根本也無力再張羅自己的花期。倒是小主人們對此心中猶有些不滿,畢竟,這些蒜頭最初是當(dāng)花種的,總要看上去有一些趣味才好。既然不開花,那就給你們換個有花的新家!
  那些年,關(guān)于營養(yǎng)學(xué)的研究沒那么深入,瓜果蔬菜還不興連皮吃掉,因而也就還沒有被剝削得那么狠。吃蘿卜,尤其是脆瓤的“心里美”,只要及時從刀下?lián)屵^來,纓子苗還保存完好,就自己洗了,拿小刀或勺子自己挖著吃。吃完了瓤,留下多半個蘿卜皮碗,兩邊穿孔吊上一個鐵絲窩的提梁,就成了個小花籃。把蒜頭放進這個花籃里,倒上水,吊在窗前,花籃的里外便都開始長起來了:里面的蒜苗越長越高,而外面花籃下部的蘿卜纓兒借助里面的水分,也倒卷著長起來,包繞著花籃,在四面開出了點點小花。
  這種兒戲版的歲朝清供,那時每逢過年家家都有,非?蓯鄄⒏挥猩鷼狻V豢上缃竦暮⒆觽冞^年有了更好玩的,大人們有時忍不住將當(dāng)年情景再現(xiàn)一二,也引不起孩子們多少興趣了。也許,對于蘿卜頭、白菜根、青蒜苗,歲朝清供本身就已是成年后的一種附會。與其如此,倒不如直呼為童年的歲寒三友更為貼切,內(nèi)心留存著的與它們種種類似友情的溫暖記憶,正是從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平等相待中生根的。
  
  雪夜情緣
  
  “忠臣狗,奸臣貓”――后一句,至今不能完全認同,前一句,倒是深有體會。
  直到現(xiàn)在,在同一個大院住過的發(fā)小朋友,提起共同收留過的那只黃白花狗,仍是唏噓不止。小花狗最后是在所有孩子憤怒的注視下,被單位一個木工以那個年代的正當(dāng)理由剝奪了性命。
  “那家伙有一臉麻子!
  “好像腿還有點瘸!”
  事隔多年,當(dāng)年的孩子仍在記憶里不斷妖化著他的形象。不過當(dāng)時這家伙出手之快,下手之狠,令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小花狗是在一個風(fēng)雪之夜投奔上門的,卻是在早晨才被發(fā)現(xiàn)。
  小狗崽的周圍,很快聚集了一群孩子。在這個幼小人群的圍繞中,它毫不認生地舔吃著每個人手中喂給它的食物,然后搖搖尾巴,用涼涼的鼻尖拱拱你的手背。吃飽了,還興高采烈地與每個人追逐嬉戲。
  有人注意到,它有一個短短的白尾巴尖。大人說,這就是它被遺棄的原因。
  在溫暖的南墻根下,大家你一磚,我一瓦,為它搭建了一個小狗窩,小花狗從此過上了吃百家飯的生活。說是百家飯,小花狗經(jīng)常吃到骨頭和肉皮一類的尖子食物,院里的小孩每逢家里有雞有肉,總要給它留一口,看著它吃了,才體會到食肉的快樂。但小花狗卻從不挑食,你嚼塊窩頭遞給它,也照樣把你的手舔得干干凈凈。
  小花狗把院里的每個孩子都當(dāng)成它的主人,無論你多大多神氣,也無論你多小多沒人理,小花狗都一樣熱情地跟你玩耍,從不厚此薄彼,公平而又仁義。
  人越多,小花狗越歡實,它不停地跑向每一個人,跑遍院子的每一個角落。有小花狗的那些日子,院里的孩子感到了一種變化,大家不再分成你我?guī)团,院里所有的人仿佛都變成了一家人一樣。那段日子,院里的孩子們集體變得神氣了許多,有小花狗忘我地沖鋒在前,在與外院孩子的對峙中總能不戰(zhàn)而退敵兵,外面的“野孩子”們再也不敢像過去那樣進犯騷擾了。
  老大之年,回憶少小,曾經(jīng)一個院子的伙伴之間總有些褒三貶四,誰不服誰的情節(jié),但大家都在感慨:有小花狗的那段日子,大家心最齊。
  大家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小花狗竟成了一院孩子當(dāng)時的精神領(lǐng)袖!
  盡管,以出生年月分,小花狗最小。
  盡管,以貴賤論,它只是一只吃百家飯的流浪狗。
  一個秋天,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繞過很多游園的人,一只白色的流浪狗徑直走到我的面前,站住。小白狗嗅了嗅我的褲腿,然后抬起頭,向我投來明澈而坦率的目光。
  我有些不好意思,俯下身,沖它笑了笑,又用手拍了拍它的頭。
  它也用鼻尖碰了碰我的手背。
  在我看見它的背上有個結(jié)痂的瘡疤的同時,它一直在望著我的眼睛。再次用鼻尖碰了碰我的手后,它轉(zhuǎn)身走開了。我明白,它在我的眼睛里,沒有看到那種緣分。如果我真心喜歡它,它是不會轉(zhuǎn)身走開的。而這種透射心靈的對視,只需要凝神的一瞬,就往往能夠決定一段生死的緣分。
  所謂天增歲月人增壽,人在擁有更多年歲的同時,也在一天比一天更老于世故。也許這個世界上,只有孩子才真正適合作動物的最好朋友,因為孩子的年齡與多數(shù)的動物更接近,靈魂感受世界的新鮮度也就相當(dāng)。正如太陽會在老人的眼里變得蒼老,而在孩子的眼里則仍很新鮮。
  編輯/任 娟 woshirenjua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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