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黃了
發(fā)布時間:2018-06-2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黃亮升任了副局長。老黃接到他兒子電話的那天,他讓老伴把家里的那只老母雞拎出來宰了,砍下半邊炒了下酒;椟S的燈下,旁邊坐著老伴兒,老黃獨自一人喝酒,邊喝邊與她娘說著話:“咱兒子爭氣呀,十幾年的書沒白念,當年我先鉆窯孔后甩大錘劈山開石,雖落下了很重的矽肺病,值呀。你看鄰居的狗娃,小時候吃得胖胖的,人見人愛,都說那娃有福氣,今天呢,狗娃在城里過的是什么生活啊,一根竹棒,兩根繩索,在車站跑著攬活。哎,我有次看見他站在副食店門口將一瓶啤酒汩汩地灌了下去,看著心疼!”
老黃那晚喝得很開心,喝得上眼皮粘粘的,然后倒將桌旁的床鋪,歡快的鼾聲似乎一夜都在宣泄老黃的心情。
日子如山崗掠過的風,一下子就到了臘月。
那天,他娘接了個電話,說兒子今年過年不回來了,就在城里過,春節(jié)有空再回來。
老黃一言未發(fā),抽出煙葉,裹著煙卷,自顧自地抽起旱煙,縷縷藍煙繚繞著老黃的臉。
那年過年,沒有往常熱鬧,但老黃是沉靜的,該吃吃,該喝喝,說話也響。他沒去談以前做科長的兒子會年年回來,好吃的一大桌,尤其是自家山里出產的干筍子,兒子吃了一碗又一碗,邊吃邊說好吃,還吃得過后直流口水,然后打著響嗝,和父母拉家常。老黃不愿也不敢讓自己情緒發(fā)酵,以免蔓延開去,醺了他娘,弄得過年傷感。
大雁回了,抖落一路的風塵;新燕來了,啄上新泥筑新巢;麥苗青了,房前屋后一片翠綠。大地像一片海,風拂過,唯見綠浪起伏。老黃和老伴兒躬著腰,侍弄著莊稼,像兩個圓點在綠浪里隱沒。
兒子沒回,差不多快一年了。
兒子其實也并不是沒牽掛父母,有隔三差五的小車來到家門口,一袋袋一件件的東西,都是司機代搬,鄰里好生羨慕。而唯有老黃默不作聲,仍舊只顧摸出煙袋,裹著煙卷,手還有些抖。尤其是當司機往屋內搬運東西時,老黃面向里屋,臉漲得通紅,猛抽旱煙,團團藍煙遮罩了他的整個面龐。
五月的大地一遍火熱,坎上地里的一茬茬麥子就像熟透的少婦,渾身散發(fā)著醉人的香味兒,透射出農村生活的火熱與富足。
然而,今年老黃似乎對彌漫的麥香沒了知覺。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一邊端著酒碗,一邊望著屋前那大片金燦燦的麥地,喃喃地說道,這日子就是好啊。
那夜,老黃劇烈地咳嗽。半夜里,老黃撥通了兒子的電話,說自己得了重病。
第二天,兒子回來了。父親啥也沒說,拾起鐮刀抬腿進了麥地。正午的太陽像一柄柄毒劍,明晃晃地刺得人不敢抬起頭來,照在頭上似麥芒刺得生疼。父親展開姿勢,像是在大地里舞蹈,一茬茬麥子被父親放倒,臉上的汗水淌落而下,被大地吸吮得不留一點痕跡。
兒子站在陰涼處,勸父親:“爸,進屋休息吧,等太陽偏了些,再割吧。”父親悶聲不響,繼續(xù)割。兒子無主意了,只得跟在父親身后像小時候那樣撿拾折掉了的麥穗。
正午的大地如一塊碩大的火床,烤得黃副局長衣服全濕透了,口渴得猶如眼前干坼的泥土。黃副局長終于忍耐不住,聲音洪亮顯得有些果斷:“爸,你再不回家,我就回去了!”
老黃霍地從地里站起身來,眼睛里似支出了兩把鐮刀。用手頭的鐮刀指著兒子:“你敢!”
兩個男人就在地里僵著,有風裹挾的熱浪拂過麥地,只聽得有飽滿的麥穗炸開麥粒的聲音。
半響,老黃開腔了:“今天我把話揭開了。你捎回的那兩件茅臺五糧液是你自己買的么?”兒子不作聲!安皇悄阗I的往家里送,那叫什么!”老黃近似咆哮。老黃頓了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在地里撿麥穗挨了一頓飽打么?”兒子赧然,面有愧色!爱斈杲心銚禧溗耄憔尤慌艿饺思饮湹刂虚g,割下一塊來!”老黃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大口濃痰吐在兒子面前,帶血。
兒子心疼起來,連忙去攙父親。父親大手一揮,胡須顫抖:“那是你小時候犯下的糊涂,跟現在不一樣,F在你拿人家送的東西往家里搬,你坐公家的車回家,你現在是懂理懂法故意犯法!當了副局長怎樣了?你還不是泥腿子出身,你還不是有一個得了矽肺病的父親!老家不想了,土地不親了。我告訴你一個理,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才是做人的膽。我佩服狗娃,一根竹棒,兩根繩索,同樣撐得起自己的一片天!
一陣微風拂過,渾身濕透的黃亮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相關熱詞搜索:麥子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