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震云:是文章在寫我|劉震云 手機
發(fā)布時間:2020-04-1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從1982年正式發(fā)表作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25年了,寫作之于劉震云的意義很簡單:“不孤單;治病,否則總擰巴容易得憂郁癥;有話可以和作品說;它讓我癡迷,是文章在寫我。” 再過5個多月,劉震云就50歲了。
11月27日午后,京城北三環(huán)的一間寫字樓里,劉震云接受筆者的采訪,談的是他在長江文藝出版社剛剛出版的長篇小說《我叫劉躍進》――在過去25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里,這是他和出版界催產暢銷書的“黃金搭檔”金麗紅和黎波合作的第15個年頭。
50歲的劉震云變得沉著和緩慢――穿的是中式大襖,落座后,硬包裝“中南海”的煙盒在右手里不停地翻轉著,打火機是街頭常見的一塊錢一個的那種。
主題是“擰巴”
作家查建英還記得,同學劉震云的小說《瓜田一夜》發(fā)在校園刊物《未名湖》上時,她還以編輯的身份一本正經(jīng)地找劉震云談話。1982年從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劉震云開始正式發(fā)表作品,“當時我二十出頭,比現(xiàn)在的‘80后’還年輕,轉眼之間,也小五十了。”過去五分鐘就吃撐了的劉震云現(xiàn)在終于學會了吃飯,“可以慢一點,沒人跟你搶;嚼完一嘴,再說下一嘴!
在1992年出版的小說《一地雞毛》中,劉震云還是以老張、老李和小林論人物;到了1998年的《故鄉(xiāng)面和花朵》則以男女論,“比老張老李更好計算了,男女,世上只有兩個人”;這一次,則以胖瘦論,“基本的國情是,胖子統(tǒng)治著瘦子!迸肿雍褪葑觽冊凇段医袆④S進》中都有了確定的名字,這些名字又成為各個章節(jié)的標題。
劉震云與馮小剛和王朔并稱“影壇鐵三角”,他和劉恒也是當下影壇比較走紅的編劇,有批評者稱《手機》之后劉震云的寫作在有意大規(guī)模向商業(yè)靠攏。對這樣的指責他不以為然:“從唐朝到清朝,文體高貴與低賤的轉換,也就轉眼之間”,“但各種文體,都出了各自優(yōu)秀的作者。李白、杜甫、白居易,蘇東坡、李清照、柳永,關漢卿和王實甫,羅貫中和曹雪芹,他們的偉大,非分出一個三六九等嗎?”“柳敬亭的后代,手無縛雞之力,一輩子,寫了幾段有意思的故事,會心的人,看了一笑罷了。祖上同為下九流,就別在文體和職業(yè)上爭個高下了。”
《手機》之后,《我叫劉躍進》說的是“U盤”:建筑工地的廚子劉躍進丟了一個包,里面裝著酒廠老板李更生和劉躍進的妻子黃曉慶通奸被抓后寫下的六萬塊錢的欠條。六年后才能到手的這六萬塊錢激勵著他踏破鐵鞋,在找包的過程中,他又撿到了另外一個裝著U盤的包,里面的秘密涉及到房地產大鱷嚴格和政府高官賈主任及其心腹老藺的交易黑幕,權錢交易的雙方和竊賊、警察等懷著不同目的又開始找劉躍進,“猶如一只羊,無意中闖到了狼群里;由于它的到來,世界變得不可掌控”。
劉震云將新作的主題定為“擰巴”:“《一地雞毛》說的是吃的事,小林的生活證明,家里的一塊豆腐餿了,比八國首腦會議要重要;《故鄉(xiāng)面和花朵》主要說我們每天胡思亂想的價值,沒有它的充斥,我們會不會自殺;到了《手機》,是探討說對想的背叛,嘴對心的背叛,當我們的生活充滿背叛和假話時,我們是多么的愉快。這一回《我叫劉躍進》說的是心與心之間,出現(xiàn)的橫七豎八的擰巴(它的近義詞是“別扭”)”,“生活的理兒擰巴了我,我試圖通過寫作,把骨頭縫里散發(fā)出的擰巴給擰巴回來。整天被世界擰巴著,不找個途徑校正一下,恐怕離憂郁癥就不遠了。”
成千上萬的“劉躍進”
“真正的良家婦女,是做了潘金蓮的事,又沒失身。”這是導演馬儷文征服劉震云和《我叫劉躍進》電影出品人韓三平的名言,她對幽默的理解能力得到了認可。
馬儷文看到小說《我叫劉躍進》是在2007年初,但劉震云和她前年就認識了。當時,剛拍出《我們倆》的馬儷文請王朔、劉震云和陸學常等朋友在北京電影學院看《我們倆》。影片中第一個從郊外拉到民宅門口的長鏡頭就吸引了劉震云,“馬儷文有獨特的認識和角度,反映得非常深入,就一老一少兩個人說明她和世界的關系”,“其他導演熱愛拍攝,她還熱愛生活,她滿懷熱情地拍,這個出發(fā)點才是根本的”。
這次愉快的觀影記憶為兩個人的合作奠定了基礎。馬儷文曾有過的編劇經(jīng)歷為劉震云所看重,“會節(jié)省很多交流成本,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原想拍成《寅次郎的故事》那樣的電影,由于她的加入,這列火車極大地提速了,拍成了《這個殺手不太冷》這樣的東西。由山田洋次到了呂克•貝松”,“本來說的是羊和羊之間的事,是她把羊領到了狼群里。看了樣片,我非常震撼,是一部過去沒有的新鮮的電影”。
劉震云自己就有一個長他兩歲的、小學時同過學的表哥也叫劉躍進,“他也不看書,也在工地上打工。”但伊拉克前總統(tǒng)薩達姆被執(zhí)行絞刑時,表哥劉躍進晚上12點多了還從工地上打來電話吵醒劉震云――薩達姆死了,你還在睡覺,像話么?“嘮叨了8個多小時。”表哥告訴劉震云,薩達姆被絞得鮮血淋漓,而他的弟弟巴爾贊被執(zhí)行絞刑時把頭都給絞掉了!斑@個民族就分析沒絞好的原因,結果是執(zhí)行絞刑的人對絞繩距離和人體體重沒有測算好,這就是悲劇中的喜劇”,劉震云從表哥“不切實際”地關注的世界大事中又看出了喜劇,“表面看是悲劇,仔細推敲,全是喜劇。就像桌子的表面油光水滑,但內部結構是錯位的,我們生活在一個喜劇的時代。”
劉震云沒有想到的是天下和表哥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我叫劉躍進》劇組最近在網(wǎng)上搞了一個“尋找劉躍進”的活動,沒想到一個噱頭卻引發(fā)了很多來自真實世界的復雜故事。劇組稱全國有200萬叫劉躍進的人,劉震云說:“20萬還是有的”,“我在寫《我叫劉躍進》的時候可能對這個名字的感觸還不是那么深,在‘尋找’這個活動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名字放出了另外的一種異彩!
吉林的一個小鎮(zhèn)上有一個長相酷似毛主席的東北小伙子劉躍進,他一出門大家就歡呼,以致他開始刻意模仿毛主席的湖南口音。他開的飯店也因此招徠了不少顧客,“所以最后把這個人弄得特別擰巴,他白天是‘主席’,晚上洗洗睡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劉躍進,我覺得這種異樣的感覺是我在寫劉躍進的時候沒有的”。劉震云甚至在考慮把這個小伙子寫進將來的小說里。
山東農民劉躍進“整天想著造飛機”但“十幾年沒有一架是起飛的”,陜西的“80后超女”劉躍進五音不全但因為性格潑辣引起評委注意,公安部禁毒局一位副局長和中國社科院一位副所長都叫劉躍進……
也真有一個廚子叫劉躍進,是做國宴的,“整天游走于人民大會堂和釣魚臺之間”。
“體驗生活”的提法在劉震云看來“太扯淡了”,生活就在他的身邊:“生活是這么橫七豎八地叉著的,一桿子打下去全是棗!
羊可以淹沒狼
“引起我興趣的,除了劉躍進的思維,還有世界的偶然。”劉震云解釋他的新作重點闡釋了“必然性和偶然性”、“世界的不可掌控性”這兩大命題。
劉震云感興趣的是,“因為一個偶然,羊在找狼,狼在找羊,找親人都沒有這么急切,一波一折,都沒有這么激動和撕心裂肺”,“當一件事變成另一件事,接著變成了第三件事時,在劉躍進面前,在劉躍進思維邏輯面前,出現(xiàn)了一種不可掌控的狀態(tài);尋找劉躍進的人,因為秘密的丟失,也出現(xiàn)一種不可掌控的狀態(tài);當兩種不可掌控的狀態(tài)碰到一起,又會發(fā)生化學反應,出現(xiàn)第三種不可掌控的狀態(tài)。而這種不可掌控的狀態(tài),或大或小,我們每天都會遇到。而且出現(xiàn)的方式是突如其來。接著出現(xiàn)的是什么呢?啼笑皆非的擰巴,擰巴出的是悲劇,也是喜劇!
在《我叫劉躍進》中,廚子劉躍進無疑就是“羊”了,而房地產老板嚴格和高官賈主任無疑就是“狼”了,“有意思的是所有的羊在裝狼,所有的狼在裝羊,狼和羊可以轉化!毙≌f中,劉躍進“自覺比一個街頭賣唱的身份還高出半頭”,于是就逼迫賣唱的河南老鄉(xiāng)從河南腔的流行歌曲《愛的奉獻》改回唱河南墜子《王二姐思夫》。賣唱的老人開始還不從,劉躍進就開始唬他:“看見沒有,那棟樓,就是我蓋的!
而真正的房地產老板嚴格卻喜歡隔三岔五地來下轄的建筑工地與民工聊天、吃他們餐復一餐的蘿卜燉白菜,“主要是來聽民工們說話,透上一口氣。古風存于鄙地,智慧存于民間;有意思的事和話,都讓那些胖子就著鮑魚和魚翅吃沒了;僅剩的一些殘汁,還茍活于蘿卜和白菜之中”。
“所有羊向往狼”的現(xiàn)象讓他洞察到“價值實現(xiàn)”的秘密,這在15年前的《一地雞毛》中就有體現(xiàn)。劉震云最早是從菜市場發(fā)現(xiàn)這個關于蕓蕓眾生的秘密的:去買韭菜,賣的人說一毛五一斤,買的人非要還到一毛三――甚至不惜(一個人一般最多買兩斤韭菜)撒謊虛構一個更便宜的攤,“那個攤兒就是一毛三”――可“兩分錢鋼?兒扔到地上沒人撿”。成功還下來的兩分錢差價“比這次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來中國帶回去120億美元的飛機訂單還要有成就感”。
《我叫劉躍進》中,“狼”如嚴格死于車禍,老藺自殺,賈主任被抓,而“羊”如劉躍進卻保持完身,小說也因此被一些論者認為是“一個‘羊吃狼’的顛覆性寓言”。但筆者對此存疑,畢竟“狼”的力量在短期內是如此強大,而“羊”又是那么弱小和分散。劉震云承認“羊吃不了狼”,但“羊可以淹沒狼”,“以往好多牛逼的人物都在吃羊,但羊子子孫孫吃不完的”。
劉震云說他無意安慰弱勢階層,但小說中他的描寫充滿了對各個階層的充分尊重和同情。雖然“曼麗發(fā)廊”在劉震云筆下只是作為一個都市的模糊背景出現(xiàn),但這位1980年代中期就與池莉、方方一起作為“新寫實主義”代表人物的作家,在目光由鄉(xiāng)村轉向城市時,對那些散布在都市里的曖昧發(fā)廊和它背后處于灰暗地帶的龐大的性工作者群體卻給予了正視。“曼麗發(fā)廊”的小工被劉震云取了一個名字“楊玉環(huán)”,“我也沒覺得不體面,取名字還是滿懷尊敬”。
而小說中,劉震云寫得最多的還是青面獸楊志、韓勝利、曹無傷、光頭崔哥等形形色色的賊,他把這看成是向施耐庵《水滸傳》的一種致敬:“《水滸傳》里面108個人全是賊,但是施耐庵這位前輩我非常尊敬,在他之前沒有一個作者在寫賊的時候抱著那么熱愛和尊敬的心!
就像每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命運一樣,劉震云沒有辦法給建筑工地上的表哥找一份更清閑更來錢的活兒。他散淡地從事著寫作這份本質上和當年外祖父賣鹽賣堿、母親在供銷社賣醬油一樣普通的職業(yè)。“職業(yè)沒什么高低貴賤,關鍵是這個職業(yè)是否出了高貴的人。”劉震云崇敬的是小區(qū)門口修鞋的湖北師傅,“修起鞋來,一針一線,一板一眼,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冬天了,修鞋師傅還會帶個蜂窩爐暖暖手,裝在鋁飯盒里的午飯要熱一熱才吃,“他準時來,準時下班,夕陽打在他臉上,特別高貴和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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